第18章 第18章
“听说京城外的凉州军已被吴将军一网打尽,京城内的也拔除得差不多了。”海棠将冰好的荔枝放置虞鸢身旁的茶几上,又将在上面睡觉的踏雪抱给了另一位宫女带出去玩。
虞鸢嗯了声,摘了颗荔枝边剥边道:“解决了就好,希望余下几只漏网之鱼也能尽快找到吧。对了,再过段时日是不是中秋宫宴了?”
“是啊,六司早早的便开始准备了。”说到这,海棠突然想起什么,“娘娘,您知道韫华长公主今日要回宫小住吗?”
她点点头,“知道,怎么了?”
海棠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凑到她耳旁小声道:“长公主回宫说是想念宫中,趁着中秋回来小住,但奴婢听说,其实是因为驸马在外头有人了,两人现在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长公主这才回宫来眼不见为净。”
“你呀,少听这些空穴来风的流言蜚语,你们这般在私底下讨论,迟早会出事。”说着,虞鸢塞了一颗荔枝堵住她的嘴。
“唔可不是空穴来风,听说是有人亲眼看见的驸马幽会旁的女子,坊间都传遍了呢。”
“那也韫华自己的事,她自己会处理。”虞鸢轻捏住她的耳朵,晃了晃,“你呀,在外人面前管住你这张嘴,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千万别说到别人耳朵里,知道吗?”
海棠配合地喊着疼:“啊啊啊,知道了知道了,谨记娘娘教诲。”
“净会演戏。”她嗔了海棠一眼,弯唇笑起来。
夏日炎炎,宫中因准备中秋宫宴,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许多琐事都得来过问虞鸢,弄得她好几日不曾得过空闲,连江临过来看望也没有时间陪他闲聊。
江临便自个儿坐在殿中,不是撸猫,便是随手拿了本虞鸢的书来看,视线时不时瞟向她那方,倒也满足得很。
今日终于得了空,在殿里憋闷好几日,江临便提出同她一起去御花园走走。
虽是盛夏时节,御花园里的花却仍是争奇斗艳,尽态极妍。
虞鸢已有好长一段时日未曾来此处漫步,这会儿闻着花香,整个人心情都好了不少,连着绷了好几日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她看了一眼身旁气宇轩昂的江临,打趣道:“你什么时候娶个皇后回来,要再让我处理这些,我的寿命可就得大大减短了。”
江临眸中几不可察的暗了瞬,随即勾起唇,“大臣们时不时催一下也就罢了,儿臣来母后这躲个清净,母后竟也催我。”
“哪是催你,分明是我想快些将凤印交出去,你瞧瞧这几日我忙得。别人做了太后都是整日逗逗鸟,散散步,烧香礼佛,同宫妃们打打叶子牌,可你这后宫里除了我,还有第二个女人吗?”
他侧首看着她,笑道:“原来母后是想打叶子牌了。”
虞鸢站定,故作凶怒模样瞪向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总之,先帝在时我不喜那凤印,先帝去了我更加不喜。旁的太后都是颐养天年,怎的到了我这儿,做皇后做太后倒没什么区别了?”
“好好好,母后说的是。”江临回头看了一眼五步之外的宋于明,思考瞬息道:“不如这样,六司今后的琐事我都让于明来做主,他性子沉稳人也通透,处理事情一向令人满意,母后以为如何?”
提起宋于明,虞鸢也回头看了一眼,顺便将视线落在一起紧随身后的海棠身上,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而后她点了点头,“是个好提议,正好海棠近日也闲,便让她同宋总管一起处理吧。”
海棠顿时瞪大眼睛,小幅度地疯狂摇着头。
可虞鸢全当看不见,收回视线同江临继续往前漫步。二人又走了一段,却在看见前方不远处的人时,稍稍愣了一下。
没想到韫华长公主也来了御花园。
对方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们,愣了一下后朝他们走了过来,福礼道:“参见陛下,太后娘娘。”
韫华是先帝长女,先后所生,及笄不到一年便嫁给了如今的驸马,甚少回宫,因此与虞鸢和江临之间难免有一些生分在。
江临见她也只是淡淡点头,半字未言。
未免尴尬,虞鸢便开口问道:“韫华近日在宫中住得可还好?若是有不习惯之处,尽管派人知会景仁宫,海棠会处理的。”
韫华神色淡漠,唇角几不可察地牵了下,“离开再久这里也是我的家,怎会不习惯呢?劳烦太后娘娘操心了。”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均是微变。
虞鸢面露尴尬,江临则皱眉看向她,冷声道:“皇姐这是无视朕吗?”
“皇弟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我不过是感谢太后娘娘关心罢了,怎成了我无视你?”
话落,他负手而立,微抬下颌,“朕是天下之主,皇宫的主人也是朕,这里是不是皇姐的家,那得由朕来决定。”
“你”韫华的脸色霎时青一阵白一阵,若不是身后的婢女小声喊了一句“殿下”,怕是她当场就要和江临吵起来。
但她不得不承认,皇宫里是否有自己的容身之处,的确全凭江临说了算。也正因如此,她对江临才更加愤恨
明明该成为皇帝的人,是她的亲弟弟才对。
当初那场刺杀,查出来的结果虽是前朝激进之人所为,但她一万个不信。若真是那人所为,第一个杀的应该是先帝,又怎会是太子?
再加上后来的宫变之事,让她更加确信江临早就对皇位有所图谋,她弟弟的死,极有可能幕后元凶就是他。
韫华忍下心中恨意,视线在面前二人身上逡巡,忽地轻笑了声,“怎么我以前不知,皇弟与太后娘娘关系如此密切?难道是我在宫外待得太久,错过了什么事情?”
虞鸢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她可以不计较韫华话里藏针,毕竟自己怎么说也是长辈,可她无法忍受韫华暗示她和江临之间的关系不寻常。
这番话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江临而言,都是一种侮辱。
“你的确在宫外待得太久了。”虞鸢极少用这般冷漠的眼神看人,此刻她便是如此看着韫华,道:“久到你都忘了,自己还欠着我东西不曾还给我。韫华,你何时还呢?”
此话一出,对面那人的脸色瞬间煞白一片。
韫华吞咽一口,强装镇定,眼神却飘忽不定始终不敢看她,“我,我欠你什么东西了?你不要以为你,你是太后就可以乱说。”
“欠了我什么,你自己最清楚。”她仰首望了一眼天,抬起小臂,“日头有些烈了,海棠,回去吧。”
“是。”海棠上前扶她。
虞鸢转身前最后睨了她一眼,素来温柔的眸底此刻能刮起冰刀子似的,看得一旁的江临都不免怔了一怔。
回去的路上她一句话也未曾同江临说,他以为是方才韫华惹了她不高兴,却不知在虞鸢心里,竟细细回味起那番话来。
虽说那话让她深觉受辱,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自己也的确该与江临保持些距离。
她没问题,江临也没问题,问题出在别人身上,可这并不代表她就可以不在乎。
她与江临同样身处高位,断然不可能像旁人一样随心所欲,说话做事全凭着自己的性子来。况且,她与江临虽是继母继子,可到底年龄的差距上并不是一条鸿沟。
他们只差了八岁。
仅仅八岁而已。
也是该避避嫌了。
自那儿以后,江临总觉得虞鸢刻意与自己拉开了些距离。
虽然她并未拒绝自己来景仁宫看望她,也不曾拒绝自己与她一起用膳,但她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允许自己站在离她两步之内的地方。
甚至,在他递给她某样物件时,她的手也是特别注意着不去触碰自己。
江临有些烦躁。
就好像下棋的时候,自己明明就快要吃掉对方全部的棋子,可对方却突然来了一手起死回生,两人又回到了最初的局面。
这让他一连好几日,都处在一个浑身戾气的状态下,连秦忠元与他商量朝事时,他都是说不到几句话,气氛便开始剑拔弩张起来。
只有宋于明敢如往常一样同他说话,今日还拿了几件琐事请他决定。
都是些宫宴上的事,例如选用什么酒水,乐舞名单也要他过目,还有一些比较特殊的座位该如何摆放,类似种种。
江临听得烦,只说了一句随便,让宋于明自己决定。
于是他回了声“是”后便退了出去,随即又去了一趟景仁宫找海棠。
由于上次是虞鸢亲口决定,让他们二人共同处理宫宴之事,因此海棠只好照办。
两人一整日都忙碌在六司之间,要确认、检查、监督的事务太多,等终于忙完今日的工作量,已是深夜。
他们同坐在一张木桌前吃着晚饭,其实已经算是夜宵。
海棠抬眸瞄了他一眼,犹豫片刻,“喂”了一声,掏出一个银白色钱袋拍在他面前。
“这是什么?”宋于明淡淡问道。
“钱袋啊,你看不出来吗?”
“我知道是钱袋,我是问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就”海棠移开视线,手里的筷子一下下戳着碗底,“上次你不是提醒我来着吗?我这人恩怨分明,不好送你别的,免得引人误会,便送你钱袋咯。跟银子一个颜色的,招招财。”
宋于明垂头看着那银袋,上面还特地绣了一个银锭子,针脚有些许凌乱,看来绣工不怎么样。
虽是如此,指腹却不自觉轻轻摩挲。生长至今,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如果冷刀不算的话。
“谢谢。”他极低声地道。
屋里安静,他再是低声海棠也听见了,于是扬起笑:“不客气,那我们之间就一笔勾销啦?”
宋于明茫然地抬起头,“什么一笔勾销?”
“你不会忘了吧?你之前还说过我疑心重的!”
他回忆了一下,“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什么叫好像啊?”海棠气愤道:“我可是记着你的仇记了好久呢,敢情你连这事儿都不记得了啊?”
“我不记无用之事。”说完,他便埋头继续吃饭。
海棠再是生气,方才也是自己先说的一笔勾销,便不好再同他置气,重新拾起筷子吃夜宵。
时间一眨眼便来到了中秋宫宴。
自先帝驾崩后,宫里还是头一次这般热闹。除了王公贵族之外,朝中大臣及其家眷也在邀请之列。
按照往年的规矩,原本是不会邀请大臣的,可今年毕竟是江临登基的第一年,总得借着什么由头来笼络一下朝臣们的心,中秋宫宴便是极佳的机会。
虞鸢今日起来之后便开始梳妆打扮,钗环首饰样样都是最金贵的,锦衣华服穿在身上更是足足有两斤重,因此直到晚宴开始,她都不能饮水,否则如厕实在太过麻烦。
到了宫宴即将开始前,虞家是第一个从玄武门进来的。
虞明本不愿这么早就来,可陈国夫人想着趁此缓和一下父女之间的关系,便硬拉着虞明过来了,顺便向陛下讨要了一个恩典,允许虞明进入后宫看望女儿。
虞鸢在外殿看见他们时愣了一愣,随即走过去道:“父亲,母亲,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宫宴还未开始呢。”
陈国夫人握着她的手,笑道:“还不是你父亲,想着多日不曾看见你了,今日又是阖家团圆的节日,便大胆向陛下讨了个恩典,过来看看你。”
她当然知道不会是虞明要求的,她这个父亲,巴不得从未生过她才好。
“虽说是皇帝的恩典,但父亲身为一个外臣,还是别在后宫待太久了,免得落人话柄。”虞鸢说道。
话落,虞明顿时冷哼一声,“当初送你坐上后位你是一百个不愿意,如今倒是对你父亲端起太后娘娘的架子了。”
“女儿不过是在好心提醒父亲罢了,您不是一向最害怕被人抓住把柄吗?”
“你”
“好了好了。”陈国夫人赶忙打断二人,“好好一个团圆的日子,怎么又吵起来了?看见女儿过得好不就行了?什么架子不架子的。”
“我费了这么多力气,她能过得不好吗?你们聊吧,我走了,眼不见为净。”说罢,不顾夫人阻拦,袖子一甩便离开了景仁宫。
陈国夫人无奈地看向她,叹了声气,“你啊,都过去这么久了,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啊?”
“今日是好日子,我不想谈论这些。”她侧首唤来海棠,吩咐道:“再过一会儿宫宴便开始了,你先带母亲去落座吧。”
“是。”海棠躬身作请,“夫人,奴婢带您过去吧。”
陈国夫人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又叹了声气,随即便跟着海棠也离开了景仁宫。
虞鸢独自在殿内坐了一会儿平复心情,待海棠回来后,便同她一起去了集英殿。
正是暮色苍茫,炊烟四起之时,大殿之内已聚满了王公贵族和肱骨大臣,大家分列而座,等待着太后和陛下入场。
虞鸢走进偏殿,便看见江临正在等她。他勾起浅淡的笑容,朝正殿伸手,示意她先入场。
她虽不喜热闹,却从不惧人多的场合,于是挺直腰背,抬起下颌便朝正殿走去。
江临跟随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像她的影子一般。
众人霎时安静下来,起身行礼:“臣,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
“众卿平身。”话毕,所有人纷纷落座。
虞鸢坐在江临的右侧,海棠给她斟了一杯酒,之后便是等待着江临说完话,大家举杯共饮之后,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这种宴会虞鸢也参加过不少,桌上向来是不会摆太多食物的,毕竟大家的目的也并不是来用膳,况且还得顾忌着旁人的眼光,一道菜都不会吃三口。
还好她来之前已填了点肚子,这会儿便只观赏着乐舞,时不时饮上一杯。
打扮过后她便再没进过一杯水,因此一不小心,酒壶就见了底。
她回头招了招手,待海棠弯下腰,同她耳语道:“是换了酒吗?怎么我喝着不像是以前的清台酒了?”
“回娘娘,是换了酒。宋总管说陛下登基是新人新貌,酒和食物,还有乐舞,都换了新人新花样。您喝的,是今年北境游牧民族进贡上来的莫回酒,宋总管说它入口绵、落口甜,可好喝了。”
虞鸢莞尔一笑,点点头,“是挺好喝的,宫宴结束后你也去拿一壶尝尝。”
“谢娘娘。”海棠也笑起来。
又一曲乐舞结束后,宴会进入了中途。
不知是不是喝了太多酒的原因,虞鸢总觉得头有点晕,但也不是特别晕,于是向江临说明一声后,便提前离场去了后苑走走。
新鲜的空气进入胸腔后,头晕暂且舒缓了一些。她坐在凉亭里吹着晚风,除了海棠外,周围四下无人,只有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夜空上。
海棠低声询问道:“娘娘,夜里有些凉,奴婢去给您取件披风来吧?”
她嗯了声,海棠随即离去。
许是这晚风吹得太舒服了,又许是酒劲逐渐上了头,她竟生出些困意来,于是靠着一旁的柱子阖上了双目。
大抵是这酒的后劲太足,她的睡意越发沉重,连有人给她披上披风都不知道。
江临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安逸的睡颜,那是他肖想过无数次的模样。
夜沉如水,明月看着他缓缓附身,在心上人的面颊上,轻轻印下一个珍重又虔诚的吻。
突然,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从后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