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鲛蘅
“人们无法通过邪恶的手段来达到美好的目的。因为手段是种子,目的是树。”
当你在做一件出格的事,尤其是一件会伤害到别人的事,但同时坚信自己代表正义的时候——那你可一定要小心了。
在你的正义或许会到来也或许不会,但暴行的恶果从来都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在西洲核心刊物上买一个版面,最好是跨页的,把处分刊登上去。我也不了解行情……具体价钱我回头问问我哥,多的你自己留着,不够了找我要。”
“宁师妹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嗯好,没事了,你快去吧——打住!你回来,我跟你一起去。”
一切的开始,只是因为一点完全出于下意识的谨慎。
宁蕴对秦子恒的了解十分有限。也多亏他十年前就已经发育得差不多了,跟现在没太大区别,她才能认出来。
就他那身茶味儿,宁蕴很难不脑补出一段在“北海待不下去→跑去灵族抱大腿→离间情侣自己上位”的戏码。
可是……
可是跟掌教司弟子跑一趟,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事关一个人是否二度社死,难道还不值得她亲眼确认?
等宁蕴拿到秦子恒的处分通告,她的这份谨慎猝不及防地收到了回报。
“这份材料的第一行写着,‘秦子恒(曾用名张子恒)’。秦子恒他改过姓氏。”宁蕴掏出自己拓印下来的处分通告给乾明剑尊看,“在修真界改名的人不少,但只改姓的却不多。”
一般人嫌弃自己凡间名字土,入乡随俗改个风雅的名字很正常,比如把“林翠花”改成“林翠香”,“宁大仁”改成“宁仁”等,都是基础操作。
改姓的也不是没有,比如跟谁结为兄弟姐妹啦,被哪个大能收为亲传弟子啦,往往会改姓以示亲密或者传承。
“可是后来我翻遍秦子恒的档案,也没找到相关记载。相反,他在宗门里独来独往,跟谁都走得不近。”
“说来也巧,这本书的借阅记录里恰恰有秦子恒的名字。”宁蕴指着那本《灵族少主挖我金丹救他竹马》。
这部小说不符合剑修口味,借阅之人极少,记录显示这些人大多都是看了一两天就还回来了。
唯独秦子恒足足借满三个月,达到一本书的借阅上限了才还回来,然后立马续借,到期了再还再借,如此反复,竟然直到他被赶出宗门的前夕才最后一次归还。
十年前第一次看这本书时,宁蕴还想:“难道是沉迷小说导致他荒废了学业?”
后来翻秦子恒的档案,上面详细罗列出他在藏书阁的借书记录,其中被反反复复借阅到期满再续借的,却也只有这一本了。
这下再来看书中讲述的灵族、少主、未婚夫、剑修……就怎么看怎么觉得既视感强烈了。
“一个少主,一个灵族少主,一个不甘于雌性身份的灵族少主,一个有未婚夫的不甘于雌性身份的灵族少主——书中的角色和现实中人物有了好大重叠,我心里隐约产生一个猜测。”
乾明剑尊十分捧场:“我也在猜了。”
“对吧对吧?”宁蕴受到鼓舞,接着说,“我还找了那个修炼记忆大法的档案馆馆员,照着小说里陆无波的形象跟他比划,他果然想起一个人。”
“那人叫秦瀚,道侣的名字是颜芍。”
“你看他俩的名字跟陆无波、红药不是正好对应上了吗?秦子恒为什么改姓,到这里也忽然有了解释。”
乾明剑尊点头:“明白了。”
“或许他拜入剑宗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来知道了,想再去灵族,但以剑修的身份毕竟招摇……所以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有意荒废修炼、补考作弊触犯门规,为的就是被赶出宗门,有机会‘流落’到西洲?”
“别人的心思,我不习惯揣测。”剑尊道,“等下到了西洲,我把他抓过来给你审问。”
宁蕴默然。
剑尊瞧她无语的样子,想了想又说:“你的想法很多,愿意去理解旁人,这样很好。”
宁蕴“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她思量一会儿,忽然说:“可是复仇有什么不对?别人凭本事复仇,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我又有什么立场去阻止?设若易地而处,有人害死我爹,我未必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乾明剑尊听到后半句微微皱眉,不是很喜欢她把自己代入进去的说法。
好在宁蕴很快又转念道:“无论如何,当务之急还是搞清楚实际情况,也有可能是我猜错了呢?更何况白琥那一局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像是会干出那种事的人。就当是我阅历浅薄认人不清吧,但反正我不太能接受这种事情发生在那样的姑娘身上。”
要是她也像乾明剑尊这样就好了——对别人没有揣测的意愿,岂不是省下很多烦恼。
剑尊把手伸进果篮,里头的果子被宁蕴吃了大半,他拣出一枚果子拧开来掏出果核,再用两根手指头轻轻一搓,果核从中缝处分离,就像棺材盖那样滑开,露出里面白嫩水灵的果仁。
“尝尝这个。”他说。
宁蕴依言接过,把果仁倒进嘴里“啪叽”咬下去,眼前一亮:“还有吗?”
不必剑尊指点,她自己去翻刚才吃剩下的果核,又问:“你刚才搓那一下是怎么做到的?我完全没感觉到灵气波动!”
“想学?”乾明剑尊语带自矜,“隐藏灵气波动已经属于上阶功法了。”
宁蕴疯狂点头:“那就更要学了!”
……
从电竞秘境出来,灵族这队人马表情都不太好看。
白琥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大踏步向獜沧走去,还没开口,就见鲛蘅瑟缩着向后退开一步。
“獜大哥,白少主,我不打扰你们了……”
白琥和獜沧脸色同时一沉,只是出于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味。
白琥生得清丽,不笑时颇带几分冷意:“你倒也不必……”
獜沧立刻将鲛蘅挡在身后:“你走吧。有些事,我来跟她解释。”
鲛蘅闻言目光微滞,不由“啊”了一声,形容有些仓皇。
“你放心,不管她怎么想,我都会护你平安。”獜沧许诺道,略有挑衅意地迎上白琥的视线,“这里说话不方便,当然,你若不介意我也无所谓。”
鲛蘅一番欲言又止,在獜沧的安抚下才飘飘摇摇地走了。
白琥瞟一眼堂而皇之看热闹的夔尧、冉遗卉二人,点头:“那就换个地方。”
獜沧径自带白琥三拐两拐来到一处密林,这里地处偏僻,多年前还闹出过林中凶煞吃人掏心的传说,灵族小孩都被家长千叮咛万嘱咐不得踏入此地。
白琥却知道那并不全是传说。
一进入这片久未踏足的区域,她心中就有了奇怪的预感,停下来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前头带路的獜沧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鲛蘅是他的子嗣。”
“谁?”白琥触到獜沧愤恨的目光,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
獜沧讽刺地一笑:“你别是都忘了那位剑修叫什么。”
记忆还真有点模糊了。白琥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画面:白衣剑修倒在地上,丹田处破开一个洞,血液将身下的草地浸染得黑透。
她几乎嗅到一股血腥味儿。
“那件事于你于我都多有不堪,我本来不打算旧事重提。然而鲛蘅又何其无辜?他未出生时就没了父亲,流落人间吃尽的苦头,绝不是你锦衣玉食的灵族少主所能想象的!如今来我灵族也不过是走投无路之下求得一隅偏安,却要被你这个杀父仇人三番五次地排挤……”
白琥有片刻的失神,却反问:“他资质上佳,剑宗欢迎还来不及,如何会走投无路?”
“你不要听信那个宁蕴的鬼话。鲛蘅是因为无意间得知父亲死亡的真相,不满意剑宗高层的隐瞒而执意翻案,以至于被设计陷害的……”獜沧悲怆道,“归根结底,这都是你……还有我造下的孽。”
然而白琥越听,脸上越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漠然:“所以你处处护着他,是在替我赎罪吗?”
“不然呢?有时候,”獜沧垂下眼眸,声音嘶哑,“有时候我想我宁愿死了,也好过这样活着。”
“可是,你也看到夔尧和冉遗卉他们今天是如何待我的了。我堂堂望族少主,如果不被自己的未婚夫尊敬,也不会有人真正看得起我。你以为你在做什么,还替我赎罪?不,你就是在打我的脸。”长久的困扰终于解开,白琥并没有感到多少释怀,反而越发难以忍受,“你我也算青梅竹马,难道就不理解我的处境?你要补偿一个人,非要踩着我的颜面不成!”
獜沧脸色彻底黑了,也不退让:“我是想磨一磨你的性子,毕竟你曾经……我想你早晚要知道鲛蘅的身份,怕你又做出什么事来。”
“我的性子?”白琥甚至开始冷笑,“我记得,你就是那件事之后向我父亲提亲的吧?怎么,当时不觉得我性子有问题,现在就有了?真的不是因为我父亲的宠姬给他生了个雄性子嗣,威胁到了我的地位……”
“你竟然是这样想我的!”獜沧气抖冷,“当初我明知你做了什么,仍然自愿与你结契,时至今日仍然不曾想过与你分开……在你看来就是有所图谋吗?!好,我獜族不比你们白虎,我区区一个次子,又如何配得上少主。怪我无法为你带来助益,是你应该另寻高枝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