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武德
“还是输了啊……”
“没办法,技能成形后太可怕了,那个剑气好强啊,刮我就跟刮软木似的……”
“你自己被师兄的万剑困住了,为什么还要往我这边跑啊?我本来可以不死的!”
“我又不知道还能这样,难道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跑?”
“你你你把我害死了,还有脸凶我?!呜呜呜……”
怜梦一边给凤飞绯顺毛一边说:“打到后面我脑子浑浑噩噩的,可能是前辈们的威压太强了吧,要不是有阿宁一直在指挥,我觉得我简直要崩溃了。”
宁蕴当时其实也很压抑,但打完心情就好起来了。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谢谢你们陪我试验打法。”
一群十来岁的小孩就跟出门玩了一趟似的,疲惫而热闹地走进结算空间查看战绩。
与他们对决的五位前辈也在,宁蕴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但没有多想,径直跑到友梅面前。
友梅倒跟平时一样笑嘻嘻:“能在我们手下坚持这么久,宁小蕴你很勇嘛。”
“嗯嗯,梅师姐你们觉得我这个打法怎么样啊?”
胜负不是关键,关键是宁蕴觉得剑修的打法太单一了。电竞作为一种游戏,不应该只适合头铁往上冲的人,玩战术、玩心理、玩博弈,才是这个游戏的魅力所在。
友梅的笑容却渐渐收敛起来,目光略显复杂,揉了揉宁蕴的头发。
“其实你的打法也不是没人尝试过,但反响不是很好。”
“咦?为什么!”
“这就说来话长了——战绩都看完了吗?出去吧。”
大伙在友梅的带领下走出秘境,宁蕴十分好奇她的言外之意,但她却似乎不打算说下去了。
出了电竞台,已经是黄昏,外面乌压压一片人……又在盯着他们看。
宁蕴:?
“妹妹!”宁鸣从人群中跑出来,拾级而上,来到宁蕴身边紧紧攥住她的手。
他手心里都是汗,身体也如临大敌地紧绷着。
宁大伯也跟过来站到宁蕴身边。
宁蕴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往下面看去,可也没看到乾明剑尊啊?不是他,还有啥事能让家人们紧张成这样。
这时,一个腰挂长剑的剑修上前一步,板着脸扬声道:“宁蕴,我代表轻剑峰掌教司通知你,若有意来我轻剑峰,需要在炼心池修心三年,经炼心鉴检验心境无垢后,方才可以申请。”
另一个腰别短剑的剑修紧随其后,也是一脸肃然:“我万剑峰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修心时间要延长到五年。”
第三个没有佩剑的剑修接口道:“我气剑峰要求你除了修心五年,还要每月交一份检讨。”
第四个背一把重剑的剑修保持队型:“我重剑峰……”
“你重剑峰要怎样?”友梅沉下脸冷声问。
“大师姐勿怪,这是掌教长老的意思,”重剑剑修低头行礼,不见退让,“宁蕴若想进我重剑峰,除了修心五年,每月一次检讨,还要每半年做一次思想汇报。”
宁蕴人都傻了。
这是搞封杀呢还是劳改呢?我干啥了至于这样。
“从你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悔改,这是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吗?”一个穿掌教司制服的剑修走出来质问,“友梅,你与宁蕴过从甚密,为什么不及时点醒她?”
友梅身量在女修中算高的,宁蕴脑袋还不到她胸口。她弯下腰,摸摸宁蕴的脑袋瓜子,温声道:
“当头棒喝都是很痛的,因为疼痛才会使人参悟棒喝的威力。他们把话说得这样严重,并不是对你有什么恶意,只是希望你能记住这次教训。”
“啥教训啊?”宁蕴小小声问。
“修者志于道而据于德,也就是说追求大道的过程中,不能舍弃武德。你的打法玩弄心术,在我辈看来是败坏武德的行为,故而不为宗门所容。”
“可那不过是一场游戏……”
掌教司的人可不像友梅那么有耐心,厉声插话道:“大道之容,惟德是从——这么简单的道理,关瀚墨没教过你吗?”
关瀚墨就是关先生的全名。
“每一场电竞比赛都会在直播镜中公开,如果游戏里不讲武德,那么有失武德的行为将广泛传播,以至于形成道德败坏的风气,到那时候,我剑宗还有何颜面以正道魁首自居?”
其他剑修帮腔道:“道生万物而德育之,你既然生在天地间,那就该无时无刻不坚守武德。否则——跟魔修有什么区别?!”
“对!如若执迷不悟,当心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宁蕴终于听明白了。
本想着穿越就穿越了,日子到哪里不是过,却在这一刻切肤地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此间之人奉行武德,而她,恰恰来自一个不讲武德的时代。
那个时代物质发达、思想开放而竞争激烈,风度、骨气、节操——那是什么?普通人考试和赚钱的压力已经很大了,哪有那么高的追求呢,谁不是梦想着一夜暴富,而现实中能图个爽的却唯有精神娱乐领域。
要是玩个游戏都得讲道德底线,那还怎么爽?哪有人是为了砥砺德行而去打游戏的?亦或是为了磨炼意志?又有多少人输了还能笑嘻嘻的?
打职业要求就更高了,唯有赢,才是真正的爽。
赛场上,无论手段多阴险套路多肮脏,只要能赢,观众自会拍手叫好。
宁蕴口中咀嚼着那两个字:“武德……”
讲武德还打个毛线呢……
初见电竞秘境时那峰回路转的狂喜,被瞬间冲刷殆尽,宁蕴只觉得周身遍生刺骨的寒意。
亏她还兴奋地做了各种规划,要研习诸般功法的相生相克之理,设计连招、对抗、套路,幻想着跟同门们把电竞玩出新花样。
小丑竟是我自己。
醒醒,这不是我的世界,这里没有电竞,没有……
她眼前一黑,向前栽倒下去。
……
“梅师姐,听说与你交好的那个新生被砥柱峰联合抵制了是吗?”
“她不能拜师,现在在哪儿呢?”
“好像是去藏书阁了,估计没脸见人,缩里面不敢出来。”
“对呀,掌教长老让她去炼心池她也不去,别是以为拖着不去就能逃脱惩罚吧!”
友梅十分无奈,想说人家宁小蕴本来就打算去藏书阁搞研究,才没想这么早就去砥柱剑峰拜师呢。
但大局已定,多说无益,她端出首席大师姐的架子:“有时间碎嘴,不如管好自己的事情,这个师弟你叫什么来着,我记得你卡在瓶颈期有小一百年了吧?还有这个拖到三十岁才筑基的……”
围上来打探消息的弟子瞬间四散而逃。
友梅冷笑一声,御剑飞至掌门所在的定虚峰。
“知晓宁蕴真实身份的人毕竟是极少数,此事来得突然,我们收到消息时,掌教司的人已经赶过去了。”掌门叹息,“只是没想到,一番教诲竟会令她受到如此大的冲击。”
“我倒觉得无妨。我们目前还没有摸透天劫的底细,自然要谨慎行事。而谨慎,既不是苛责逼迫,自然也不能是吹捧纵容。宁蕴炼气神速,宗门上下无不赞誉有加;对决有失武德,便施以管教之理。这样顺其自然,不偏不倚,我认为才是公道。”
“倒是乾明这次……很是出乎我的意料,”太叔显接着道,“我原以为他既然在场,看到那些人指责宁蕴定然会加以干涉,没想到却选择作壁上观,实在是不像他的性格了。”
友梅笑了:“乾明只是浑不怕事,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怎样才是对宁小蕴最有利的。别个是人微言轻,他却是一个字砸一个坑,一句话能让修界抖三抖。倘若公然挑战宗门理念,他倒不怕树敌——反正已经够多了,可宁小蕴以后还怎么混。”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他居然还有控制脾气的时候,属实稀罕。”
掌门打断他们的插科打诨:“宁蕴现在情况如何?”
“她呀……”
……
宁蕴走进藏书阁,没有人跟她说话。
想当初第一次过来登记借阅卡时,这些人无不热情洋溢,看她好似看一株天材地宝,如今却只当她不存在。
这也算不上什么世态炎凉,只能说剑宗规矩自古如此,对她也没有破例而已。
宁蕴放平心态,把看完的书放回书架上,重新拿下来几本。
原本她请关先生帮忙列了个书单,要把剑宗的主流剑招全部研究一番,现在左右无事,就还是沉下心来看书了。
她很喜欢钻研这些东西,有种看游戏公式书的乐趣。
不觉从暮色四合看到星汉高悬,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闻声看去,是一只小小的纸片人攀着窗棂在往里爬。
小纸人还没她巴掌大,用一根细草背书包一样斜背着一片花瓣,花瓣在月光下闪烁着青莹透亮的光芒。
只见它翻山越岭地爬到宁蕴面前的桌面上,把花瓣卸下来,双手捧着递到她面前。
“给我啊。”宁蕴小心地伸出手,才碰触到花瓣,它就“刺啦”一声像磷火般焚烧殆尽,指尖只剩下凉凉的余温。
一股香气随即逸散开来,仿佛奇花含雪纷纷摇落,清幽处翠羽惊飞,是一种纯澈清冷而生气勃勃的味道。风霜侵而寒草折,光沉灭而木魅死,然后青苍月离以至甘雨春生,皆在这一焚之后一香之中。
宁蕴只觉得前所未有地爽心豁目,五脏六腑中的郁气一扫而空,此刻的心情,大概只能用人类第一次看到大海时的境况作比。
回过神时,小纸人冲她挥挥手,往窗外跑去。没跑两步,回过头来又冲她招手,仿佛在说:“跟我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