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天辉的过往
李天辉静静的躺在床上,苍老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血色,他自知时日已经无多,身体已经一天比一天差,但想起郁结于心中的执念,忍不住轻声叹气。
“老夫以凡人之躯身居高位,掌一郡之地数十载,是何等意气风发!但有一心事积压在心中多年,不知道长可否解忧?”
萧在闻言只是轻抚长须摇了摇头,“贫道的焚香入梦之术,可帮大人自窥心底,但能否真正解忧,事在人为!”
如此模棱两可的话却是成功打动了李天辉,一声畅快的长笑声自屏风后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片刻后才逐渐缓和。
没有理会,萧在从怀中取出数支特制迷香,一并插入香炉之中,也没见他有何动作,所有的香顶便自发的出现一点火星,开始释放缕缕烟气。
短短的片刻时间,这种秘制香便已燃烧过半,而室内早已云雾缭绕,处于这梦幻般的场景下,李天辉渐渐睡去。
萧在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屋外,确定无人偷窥,藏于道袍内的手指轻轻一弹,一道微不可见的流光飞射而出融入床上老者眉心。
紧接着他在太师椅上正襟危坐,单手结印缓缓闭上双眼。
睡梦中,李天辉似乎是在回忆过往,他的人生历程形成了一幅幅画面,在萧在眼前不停的闪过。
……
梦境中,李天辉神情呆滞的走在一条路上,路的两边是深不可见的迷雾,这条路很长,长到看不到尽头。
他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很快路边的迷雾中开始出现一些画面,那是他这一生曾走过的风景。
随着在这条路上越走越深,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直起了腰,不再佝偻。
他面色出现一抹红润,身上的老人斑早已褪去,一头枯发逐渐变得有光泽,从发根处开始一点一点变黑。
就像是走马灯一样,路边的画面不断地向后翻涌,但曾经快意的为官经历并没有让他产生半分留恋。
他走的越发坚定,身形也逐渐挺拔,他健步如飞,从一个垂垂老者变成了风华正茂的青年,剑眉星目,意气风发。
忽然,他脚下一顿,眉宇间难得的出现了一丝忧虑,他怔怔的紧盯着路边的一幅画面,神情开始恍惚。
他的视线透过重重迷雾,那里有一座略显破旧的小宅院若隐若现。
这里是六十年前的东林城西街。
短短的六十年岁月改变了很多东西,房屋,街道,路景,至少萧在难以将现在的东林城与之重叠,但这才是李天辉记忆中东林城的样子。
望着熟悉的宅院,李天辉脚下忍不住一动,便踏入到迷雾当中。
一阵迷蒙过后,他眼前的画面一变,恍惚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站在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数十年的宅院门前。
看着有些陈旧的红漆木门,他难以置信的将手轻轻的按在门上挂着的铜环上,当抚摸到自己年幼顽皮用小刀刻下的划痕时,他眼眶瞬间红润,嘴唇难以自抑的开始不停的颤抖。
没有人知道,实际上李天辉高中以后便欣喜若狂的连夜赶回东林城,他沐浴着月光站在门前,一只手无数次的抬起,又无数次的放下。
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心底的倔强与理智不停的碰撞,恍惚之间那句誓言似乎在耳边不停的回响。
“我李天辉在此起誓,从此以后绝不踏入此门半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最终,青年心底的一丝倔强终究压过了理智,他颓然的倚靠在门前,呆坐了一整晚,然后在破晓前悄然离去。
至于那句誓言,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不踏入家门半步!
……
“我……这是回到过去了吗?”
看着四周熟悉的环境,这真实的触感,还有身上记忆中的那套衣袍,脑海中的记忆与画面重合让他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站在门前,李天辉的心砰砰跳动,他有些振奋的抬起手准备敲门,但心底的忽然出现的一丝慌乱又让他忍不住将手放下。
如此反复几次,他颓然的瘫坐在地上,捏紧拳头狠狠的捶打在青石台阶上。
“李天辉啊李天辉,你他妈到底在害怕什么啊!”
只不过这一次发生的情节却与记忆中不同。
忽然有一道温柔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辉儿,是你吗?”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这下李天辉彻底绷不住了,什么誓言,倔强在这一刻统统抛于脑后,泪水忍不住决堤而下,他急忙起身使劲的敲着门,同时呜咽着喊道。
“娘,是辉儿,辉儿回来了!娘,给辉儿开门啊!”
吱~呀~
门轴发出不堪负重的声响,陈旧的木门缓缓打开,一名身穿粗衣麻服的中年妇人出现在门内,她失神的望着门外的男子,眼眶一点一点红润,她正是李天辉的母亲王氏。
李天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像一个孩童一样抱着母亲的腿,思念化作泪水不断的涌出,“娘,辉儿回来了,辉儿知道错了!辉儿真的知道错了!”
心中的不满、疑虑在这一刻瞬间烟消云散。
王氏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手指轻柔的抚摸着他脸颊,脸上有无声的泪水滑落。
“辉儿,快起来,我就说今天心情怎么忽然这么好,一高兴就做了一大桌菜,原来是辉儿要回来了!”
王氏声音非常温柔,她笑着将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扶了起来,细心的为他整理衣冠,“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传出去不得让人笑话啊!”
李天辉会心的笑着,看到母亲枯白的头发,佝偻的背脊,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还有抚摸在脸颊上粗糙的手掌,他发誓,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
记忆中的母亲王氏出身于富贵之家,举止端庄优雅,十指不沾阳春,年轻时可是这东林城数得着的大美人。
可为什么短短几年,便憔悴成这般模样?
李天辉强装淡定的牵着母亲的手走进庭院内,这里的一切还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东厢房是兄长的卧房,自从他逝世后就一直无人居住,多年以来里面的布局没有一点改变,平日里母亲亲力亲为打扫的干净整洁,惹得他为此不知道暗暗抱怨了多少次母亲偏心。
西厢房是自己的卧房,里面的一切还保持着自己离开时的样子,桌椅上依稀可以看到水渍,应该是刚才擦拭过的,一尘不染。
李家长子李天赐,为人谦逊,品貌俱佳,在文学方面非常有才华,16岁时所作诗词便令城中大儒颇为赏识,可谓四声名远扬。
作为李天赐的弟弟,李天辉自幼也颇有些文学天赋,但在兄长面前,他自身所有的光芒完全被掩盖。
家中长辈也总是有意无意拿兄弟两人做对比,由于忍受不了外人异样的眼光,年幼稍显叛逆的李天辉索性放飞自我,从此声色犬马,成为一个浪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