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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万岁与永寿(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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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人,无一例外,后背皆有些微躬。

    他们的脸上,还有墨色的刺青。

    沈灵犀远远望着那些人,眼底闪过一丝恍然。

    她总算隐隐猜出来,项舟的破局之法,究竟是什么。

    “她打算做什么?”楚琰站起身,走向沈灵犀,堪堪在距她一丈之地停下,看向外面问道。

    沈灵犀看着他刻意与自己保持的距离,眉心微动。

    她并不着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对他道:“请殿下走近一些。”

    楚琰凤眸微挑:“你不怕我身上的煞气?”

    “我想试一试。”沈灵犀据实相告:“若殿下身上的煞气对我有影响,那势必也能影响她。”

    楚琰自不会愿意让自己身上的煞气,伤到她。

    可一想到那天早上太叔媚醒来时,并未受到他的影响。

    “应该是不会有影响。”他说着,小步往前迈了两步。

    沈灵犀全然没有感到有任何的阻力。

    “再走近些。”她又道。

    楚琰见她无事,索性便走到她身边。

    无事发生。

    “如何?”楚琰关切地问:“可有不适?”

    沈灵犀摇了摇头。

    既无影响,为何太叔媚会躲着楚琰?

    沈灵犀一时想不通,便暂且不再继续深究,转头看向外面。

    回答方才楚琰提出的问题:“常年进行巫祝仪式的巫者,身体会习惯微躬,略向前倾。他们面上大多都有刺青。这些人都是巫医。”

    “大司命打理药宫十几年,云疆所有的巫医,都是药宫栽培起来的,所以即便这些年,大司命死了,乌尔达还能利用这些巫医,替他收集魂魄炼化。”

    “巫医在民间素有声望,尤其是圣女亡故这些年,巫医已在云边城盛行,他应该是想借这些巫医,替那副躯壳‘妖女’这个邪称正名。”

    楚琰闻言,面上露出恍然之色。

    沈灵犀犹豫几息,转头看着他道:“倘若巫医出面,替那副躯壳正名,殿下的太子妃,就与鬼神之事,再撇不开关系了,殿下若要阻止,眼下还来得及。”

    “你愿意与鬼神之事撇开关系么?”楚琰反问。

    沈灵犀沉默几息:“我此刻就是一只鬼。”

    “那我为何要与鬼神之事撇开关系?”楚琰并未转头,目光看向远处,再一次用认真的语气纠正:“我的太子妃是你。”

    沈灵犀攥了攥手里的竹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转头看向外面,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慕怀安带着兵卒,已经从人群里,抓了二三十人出来。

    那日,在姒府抓到那个巫医以后,沈灵犀并未从那巫医身上,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们虽是巫医,却也是寻常的百姓,只是当初在药宫的栽培下,懂些巫祝仪式和治病救人之术罢了。

    他们相信高人所言,将死去之人的遗物封存在黑色瓷坛中,能令亡者沐浴天神福泽,所以才会孜孜不倦,将瓷坛供奉在这祭坛废墟之中。

    而此番上山请愿,也是坚信这祭坛是受天神庇佑之处。

    此刻,那些巫医被兵卒抓出来,神色惶惶不安。

    百姓们自然认得他们的身份,愈发躁动起来。

    “杀死妖女!”

    “杀死妖女!”

    百姓们的呼声越来越高。

    若非方才楚琰着意敲打萧锐,这会儿怕是萧家军都要“拦不住”那些怨怒沸腾的百姓。

    沈灵犀只见太叔媚跟随着项舟的亡魂,走到那些巫医面前,不知说了什么。

    巫医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紧接着,他们毕恭毕敬跟随在太叔媚的身后,走上了废弃多年的祭坛。

    太叔媚摘掉头上的帷帽,露出那张清丽无双的面容。

    她在项舟的指点下,卸掉头顶华丽的簪钗,任由一头青丝,如流云般垂落。

    绯色的衣裙,在寒风中衣袂翻飞,好似御风而来,犹如神祇降临。

    那些巫医掌心朝上,朝她膜拜,绕着祭坛跳起祝祷的巫舞。

    远远望去,有这些巫医的陪衬,令祭坛正中的太叔媚,更添了几许神性。

    “圣女……好像圣女……”

    “是圣女!就是圣女!”

    “圣女回来了!”

    人群中,瞬间传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原本还怨气沸腾的百姓,纷纷掌心朝上,眼中含着热泪,次第跪伏在地上。

    不仅是他们,甚至萧锐此番带上山来的萧家军,也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朝祭坛的方向,跪伏下去。

    萧锐的脸色,黑成了锅底。

    项舟是药宫的大司命,还是沈灵犀的授业之师。

    祝祷之舞的细节,他自然熟稔于心。

    只不过,太叔媚虽善舞,却并不擅长这样的祭祝之舞,为了保持表面上的“神似”,免得漏出破绽,项舟便只给她示范一些十分简单的动作。

    加上那些巫医在旁作衬,一时间倒也挺像那么回事儿。

    不一会儿的功夫,整座山顶,唯一还站立着的,便只有黑甲卫和慕怀安带上来的慕家军。

    这便是圣女在云疆的影响力。

    即便她已亡故六年,即便祭坛已经被毁。

    可只要她出现——

    哪怕上面那人只是个邯郸学步的神似之人,也能令百姓臣服。

    “当年,殿下是因何下令毁了这祭坛?”

    沈灵犀看着眼前的场面,想起一直困扰在她心头的疑惑,索性直言相问:“云国圣女已经传承近百年,大周若想在云疆巩固皇权,圣女虽死,祭坛的存在,也是一种象征,所以……”

    “与这些事无关。”楚琰转头看着她,难得破天荒地截去她的话头:“当年暗卫接到线报,有人在云边城附近的村落,强掳童男童女上山,那些幼童被掳上山后就不知所踪,暗卫还在皇陵里,发现了血池。”

    沈灵犀不觉坐直了身。

    那血池招的,自然不是她的魂。

    楚琰顿了顿,又道:“暗卫抓到大司命的亲信,审出来大司命要替圣女招魂,才会动用人祭,药宫残众几乎人人有份。”

    “我知她若活着,定不会愿意看见,有人以她之命,行此等邪佞之事,所以才下令毁掉此处。”

    “尽管圣女在云国代代相传,影响深远,可她已死,即便再能影响世人,又如何呢?”

    “寻常百姓一生所求不过是吃饱穿暖、衣食无忧,若大周能保云疆安宁,让他们安居乐业,何愁皇权不稳,并不需要以摧毁他们传承的信仰为代价。”

    “是我着相了。”沈灵犀谦然道:“不该妄加揣测殿下的动机。”

    楚琰转头看向外面,唇角微扬,“你不必感到抱歉,立场不同,质疑我是应该的。我很高兴,你能直接来问我,给我解释的机会。”

    这话让沈灵犀心里生出几许诧异。

    立场不同……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发现她的身份了?

    沈灵犀转头看向楚琰,狐疑地试探:“殿下所说的‘立场’是指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楚琰没有回头,目光看向远方,反问。

    他的语气极轻,就好似生怕惊跑了什么似的。

    只是,藏在袖中又负在身后的手,指骨克制地紧绷着。

    沈灵犀看着楚琰近似温柔的侧脸。

    只觉得,此时此刻,她与他之间,仿佛隔着一张极薄的窗纸。

    只要轻轻一戳,便能将一切看个分明。

    她想要伸手戳破,可理智却让她,重又攥紧了手。

    今朝她能成附在尸身里的鬼。

    明日或许就是散在风中的魂。

    无法给予,就不该索取。

    这世间之事,未必桩桩件件都要看个清楚明白。

    “殿下大概是觉得,我是以这具尸身主人的名义,在问您方才的问题,所以才会说‘立场不同’吧。”沈灵犀故作轻松地道。

    她用的“您”。

    恭谨又疏离。

    楚琰眼帘轻垂。

    原以为,她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他,告诉他,她的身份。

    可没想到,还是差一点。

    没关系,他可以等。

    “你猜的对。”楚琰故作平静地道,“你如今既附身在圣女尸身里,在我眼中,自然是很难将你和她分而视之的。”

    可你却能将我的躯体与太叔媚看作两人。

    沈灵犀看着他,在心中默默地道。

    有些问题,虽未问出口,却已有答案。

    只是这问题和答案,她既不该问,也不该听。

    两人不约而同,皆沉默下来。

    沈灵犀转头看向远处。

    祭坛废墟上,随着太叔媚略显僵硬的祝祷之舞,皇陵废墟中,燃起滚滚浓烟。

    祭坛侧旁,那些高筑起来,从地底挖出的黑色瓷坛,也随着太叔媚的舞步,被她安排的巫医,用石锤击碎。

    “哗、哗、哗……”

    瓷坛碎裂的声响,像祝祷时的鼓点一样密集,富有节奏。

    也为太叔媚祝祷的舞步,增添了力度。

    终于,漫长的祝祷结束,太叔媚亲自接过巫医递上的火把,将铺陈在瓷坛附近的干柴点燃。

    熊熊大火冲天而起。

    太叔媚走下祭坛,在人群前方站定。

    她用一种故作高冷的声音,对着人群道:“今日,吾以圣女之名,承天神旨意,将此处焚毁。尔等速速离去,勿要在此逗留。”

    “诺!”百姓齐声应下。

    “天神福佑,圣女永寿!”

    “天神福佑,圣女永寿!”

    百姓齐声唱和,声音响彻山涧。

    在已亡的云国,百姓贺皇帝为“万岁”,贺圣女则为“永寿”。

    这句贺词在过去没什么问题。

    可在亡国后的第七年,在大周太子面前,得百姓如此高呼,却是连太叔媚这个死而复生的前朝帝后,都会觉得离谱到“大逆不道、催她早死”的程度。

    项舟大抵也没料到,会有此局面,赶忙朝太叔媚使眼色。

    太叔媚两眼一翻,直直晕过去。

    试图作出被鬼魂附身离开的假象,以躲避朝廷日后的问责。

    自她走下祭坛后,就一直随侍在她身侧的武婢,眼明手快托住她即将摔倒的身躯。

    百姓们见状,更坚信方才太子妃是圣女附体,不敢违抗鬼神的旨意,自发往山下涌去。

    一场极有可能演变为血腥的暴乱,至此兵不刃血地被消弭于无形。

    沈灵犀看着那些随百姓一同下山的巫医,对着楚琰道:“巫医是云疆这么多年以来,在圣女信仰之下的产物,他们在云疆数目庞大,历来受项舟管辖,方才太叔媚一定是在项舟授意下,说出了某种暗号,才会令他们俯首信服。”

    “这些巫医,是受项舟和乌尔答蒙蔽,才会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助纣为虐。请殿下派人查清项舟令他们信服的暗号是什么,如此才能切断太叔媚与他们的联系。”

    “至于云疆当下尊崇巫医的风气,宜疏不宜堵,殿下可命人在云疆设立惠医局和医学,将现存的巫医造册,加以约束训导,把巫和医分开,相信过不了几年,百姓只信巫医的风气,会逐渐被纠正。”

    只要提及云疆的事宜,沈灵犀可谓是滔滔不绝。

    她以圣女的姿态,受云疆百姓的香火和信任这么多年,最想做的事,便是尽自己所能,回报这份信任。

    圣女是云疆的巫祝之首,巫是百姓,是她的子民,更是她的追随者。

    她也要替他们谋一条生路。

    “这些事,你该以太子妃的身份,亲自去做。交给旁人,我不放心,旁人也做不好。”楚琰侧头看着她,认真地道:“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到我身边?”

    “快了。”

    沈灵犀避开他的视线,望向远处。

    项舟的亡魂正朝他们飘来。

    她意味深长地道:“尚还有最后一件事,我要查明,唯有如此,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慕怀安办完太叔媚交代的事,便第一时间朝王帐里赶来。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被纯钧“劝”回的云妄。

    当着萧锐的面,太叔媚自然是不敢“醒”的,毕竟他们如今是死对头。

    倘若萧锐有心将今日之事,上报给朝廷。

    “圣女永寿”这四个字,就能轻易让太叔媚摊上杀头的重罪。

    楚琰、慕怀安和云妄,都明白项舟的亡魂,就飘在王帐里,自然是各自唱好自己该唱的戏。

    唯在下山时,慕怀安正打算将沈灵犀这个“嫌犯”,光明正大带走审讯——

    却被楚琰出声拦下,“既然是刺杀太子妃凶犯的同伙,孤绝对不能放过,此案必须由孤亲自来审。”

    “纯钧。”他面无表情地道:“将此女带去孤马车上,回王府,把她关进神明宫,孤倒要看看,她的同伙,会不会来救她。”

    慕怀安一口老血梗在喉头。

    他心里好气。

    却不能被鬼看出破绽,只得恭谨揖手应下。

    任由纯钧将沈灵犀带去楚琰的马车。

    只是,慕怀安不知道的是——

    楚琰此番是骑马上山。

    他的马车里,坐着太叔媚。

    此番回去,楚琰既然要坐马车,免不得要与太叔媚同乘。

    如此,太子和太子妃共乘一辆马车,便多了沈灵犀这个“嫌犯”。

    太子的座驾,纵然再宽大,也越不出一丈的距离。

    整个车厢,恰好在楚琰周身煞气的覆盖范围之内,项舟的亡魂根本就进不来。

    佯装“昏迷”的太叔媚,好巧不巧,就只能落了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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