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九儿，顾祈洲的九儿

    顾卿九步履一顿。她用力地闭了闭眼，仿佛想要压制什么，然而忍无可忍，无数回忆在此袭来，她也猛然转身，甩手一掌狠狠地轰向了顾祈洲。顾祈洲神色一冷，下一刻长袖一挥，便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顾卿九的攻击。然而当这对从前亲密无间的兄妹二人对视时，彼此看对方的眼神，皆是充满了森然冷意。一时间谁都没再讲话，唯有寂静的风声在此处流动。顾云婳还坐在地上，脸上泪痕未干，她不可思议地看了顾卿九许久，“卿九……”她哪来的胆子啊？？她竟然敢对顾祈洲动手？顾云婳想到了开头，却没想到结尾。在她的想象中，应该是顾祈洲为她出头，就像从前的顾厌珩那样，化作她手里的一把刀，而刀之所向该是顾卿九，将其当作鱼肉来宰割。至于顾卿九，反抗？怎么可能，先不提是否能反抗得了，单是以顾卿九对顾祈洲的感情来讲，她也绝对做不出伤害顾祈洲的事情来！可她竟然还手了？一时间顾云婳心中突突直跳，她险些要以为顾卿九是不是被什么人夺舍了，兴许如今占据这个壳子的，并不是真正的顾卿九，而是一个不知从哪冒出的孤魂野鬼？若是如此，也能解释得通，为何顾卿九的行事作风越来越叫人看不透，越来越叫人难以揣测。而就连顾云婳都已如此，更不要提顾祈洲了。但顾祈洲似乎并不意外。因为于他而言，他心爱的妹妹，早在七年前，早在九儿八岁那年，就已经不在了。……顾家祖上曾有妖族血统。千百年前曾有一位女妖与顾家族人相恋，二人成婚后曾诞下血脉，但后来那位女妖反了顾家，并率领群妖讨伐顾家，使顾家死伤无数，元气大伤。从那时起，妖之一字成了顾家禁忌。许多半妖混血刚出生时与寻常人无异，甚至此后一生也与正常人相同，许多人哪怕怀有异族血脉却无法进行觉醒，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发现自己并非一名纯粹的人族。然而顾家贵为南火国四大修炼世家之一，每当有子嗣诞生必定要先验血、查灵、摆祭，这三大步骤。以前曾有邪修夺舍人间修士酿下惨案，从那往后凡是世家大族便要走这个流程，验查血脉真身。验血，查灵，这两关顾祈洲安然通过，但在最后一关摆出祭坛恭请天道时，顾祈洲身为半妖混血的身份暴露了。从他懂事起，围绕在身边的那些人，比如带他长大的乳娘，伺候他的下人小厮，皆是战战兢兢，满面的恐惧，忌惮，甚至是厌恶。他很敏感，他自幼就聪慧，他看穿了一切，于是他知晓自己与旁人不同，他并不是一个受人喜欢的存在。他变得孤僻，想把自己藏起来，他可以久居一处多日未出，他甚至遣散了满院仆从，他甚至不知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生来就遭许多人厌恶，那些人背地里说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拿他当成一个隐藏的祸患。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尽皆如此，可他就好像钻进了牛角尖，他生来就不被喜爱，没人喜爱他，妖就是妖，哪怕体内除了妖族血脉也有人族之血，但别人却只会拿他当做不死不休的妖。事情的转机发生在顾卿九出生那年，他哪怕孤僻了些，但这等大事还是要出面参与的。他去时路上惴惴不安，想起当年四弟顾厌珩出生时，他一露面，顾厌珩就吱哇大叫，哭得直打嗝，他心想见上一面就快些走人。可来到此处，白白净净的小娃娃反而攥着他的指尖咯咯直笑，水灵灵的大眼睛清清澈澈，好似一抹光骤然撒进了顾祈洲心底，也叫他心中滋生些许陌生的欢喜。接下来长达两年他没再见过那孩子，反正只是短暂会面而已，待来日那孩子长大了，也会与其他人一样，也会开始厌恶他，排斥他，视他如妖魔鬼怪。直至顾祈洲十四岁那年，九儿两岁了。牙牙学语的小团子大眼睛亮晶晶的，白白胖胖像只小胖鸭子，两只小手捏着小裙裙，满身的珠摇玉翠，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地响，像是浑身挂满了小铃铛。有天小团子灰头土脸，顺着一个狗洞爬进顾祈洲的偏僻小院，院中一片荒芜，已很少有人来此。小团子怀里抱着一兜小糕点，傻乎乎的坐在地上四处看看，人在室内盘膝打坐的顾祈洲心生感知，出来时就见小团子“呀！”

    地一声。“锅锅，锅锅抱！”

    她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手，咧开了小嘴巴，露出一口还没长齐的小牙齿，口齿不清地一声一声喊哥哥。原来她听人讲，她除了大哥二哥和四哥，还有一个三哥哥，小团子带上她最喜欢的小糕点，从顾家南头跑来北头，跋山涉水地迈着小短腿儿，就是为了来见这个三哥哥一面。顾祈洲受宠若惊，那时的他缄默寡言，并未靠近，反而喊了人来把小团子带走。可没过两日小团子又来了，这回手里抓着个油乎乎的大鸡腿儿，“锅锅，吃！九儿最喜欢哒，送给锅锅吃！”

    顾祈洲：“……”就这么一次又一次，荒芜多年的小院儿逐渐热闹起来，死寂的心灵也好似枯木逢春，悄然间万物生长。那小团子是个自来熟，无论他驱赶多少回，她下次还来，渐渐二人便走得近了些。于他而言，当年那个小九儿是他所有亲情与人性的象征，这漫漫人生多亏有那么一个乖巧甜软的小团子才不至于太过寂寥。后来九儿见他总是一身黑衣，某次拉着他外出，指着一家成衣店铺不染纤尘的白衣说：“哥哥穿！好看！漂漂！”

    从此顾祈洲一袭白衣，世人赞其如玉公子，皎若云间月，恍若天上仙。九儿说：“哥哥，多笑笑！哥哥笑好看！”

    所以生性孤僻冷漠从不爱笑的顾祈洲，成了一副整日笑吟吟，温柔溺爱的模样，便是生气时也笑，便是对人起杀心时也从未放下过这份笑。因为九儿说他笑着好看。九儿说：“坏人！打！我们才是一伙儿的，怎么可以让他们欺负四哥，走，去给四哥报仇仇！”

    气呼呼的小团子往前冲，本是冷眼旁观的顾祈洲提剑而上，从此对家中那些兄弟有了几分维护。只因知晓九儿不爱他那些冷漠。九儿九儿，那是深渊里的一抹光，那是冬日暖阳，是晨光微熹，于他而言便是这人世间最美好的一切，使他从遍地荒芜走进这人间繁荣。但九儿八岁那年，他从一座深山寺庙中醒来，天光昏暗，唯有一点烛光摇曳。昏黄的烛火之下，他四肢酸软瘫在一张冰冷的石床上。他不懂这是怎么了，依稀记得自己觉醒返祖血脉时察觉一阵刀风，受外界干扰，觉醒失败，似乎是吐了一口血，之后就没了意识。他恍惚时听见一个声音说：“哈！蠢货！”

    “他这双眼睛号称无极圣瞳，昔年上古时期曾有一位人族大圣名叫无极子。”

    “只要剜下这双眼，我便也可称为下一个无极子，我将成为这九天十地的另一位圣人！”

    顾祈洲恍恍惚惚地看向一旁，是他的九儿，八岁的九儿，穿着一袭紫衣，雪白的额头悬挂着一颗前几日他买来送她的红宝石抹额，那么好看。可那双眼却那么贪婪，阴毒，充满了跃跃欲试，满是迫不及待的兴奋。她小小的手里攥着一把锋利的刀子，正要剜下他一颗眼珠，却没成想他竟在此时苏醒。“呀啊！”

    她吓了一跳，屁滚尿流地往外爬，依稀传来她恼羞成怒的声音，似乎在与什么人对话。“妖就是妖，恶心死了！他返祖不是失败了吗？”

    “我知晓他之前闭关，所以特地买通了一名对他怀恨在心的仆人，让那人出手打断他返祖，不然一旦他成了妖，实力将大增，介时我可就控制不住他了。”

    “哼……三哥？他算什么三哥，不过是一头妖畜而已，谁把他当成三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