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难成眷属
天穹阁
阁中正厅围着坐了几位年岁颇长的阁老,四周点了烛火,气氛凝了个死,满堂之中无人敢开口,噤若寒蝉,默不做声。
内侍推开了厅门,几缕光线疏疏地跌进厅内,随即又重重合上,澜聿锁着镣铐,踏进了厅中,行至殿中,直直撩袍跪下,背挺的很直,声线沉稳:
“臣澜聿,叩见陛下。”
话未落地,几本烫金奏折乍然间毫无预兆自高案上的重重砸落下来,摔得满地都是,其中一本摔上额角,鲜红登时顺着额角流淌而下,澜聿分毫未动,仍旧跪在原地,任凭血迹流下,淌过眉角,连眉都不曾皱一下。
元戊大惊,想要上去拦,桌下的手却被魏巍抓住了,元戊怔在座位上,到底还是没起身,又落了回去。
他知道今天这一遭是为着什么,神帝膝下无子,澜聿是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千宠万爱长大的,一路看护到现在,舍不得他吃苦舍不得他受累,疼的像眼珠子一样。
澜聿从小就稳重,行止有度,天资卓然,在一众世家子弟当中不可谓不出色,是悯曲仙君这样的老古板都挑不出一点差错的好学生,饱受赞誉。
无人不叹澜城将军后继有人,有子如此,欣慰甚然。
可现下出了这样的事,神帝盛怒已是在意料之中,今日若是不平此事,来日又该如何收场。
“陛下?你好本事啊,澜聿,嗯?本君殊不知你如今竟已有这样了不得的手段了!”
神帝坐在御案之后,脸沉的要滴水,手攥着桌角,喘息沉重,他冷笑:“
“前些日子,天京突现异象,众人都传,此番是上神现世,不知澜聿仙君对此作何看法啊?”
澜聿跪在堂下,手上锁着玄铁镣铐,他垂着眉,不卑不亢道:“就是陛下看到的这样,臣无可辩驳。”
“砰——!!”
神帝霍然撑桌站起,震怒之下扬手就掀翻了桌上的镇纸砚台一干事物,满座阁老见此情景纷纷慌忙跪下,诚惶诚恐,口中齐呼陛下息怒。
他从未对澜聿如此疾言令色过,他有多疼澜聿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年澜城战死沙场,漪筠为了保住澜聿也甘愿赴死,澜聿是他亲自从雾墟接回来的,哪怕当年天京内乱,他刚登基不久,朝内波谲云涌,他也顶着这样的压力亲自去把澜聿接回到身边,亲手拉扯大,还没立后就先当了爹。
澜聿幼年失怙,这是他心中一辈子的痛,当年他赶到时已然太迟了,倒在黄沙中的是一具死状惨烈的尸首,胸口赫然是一个血洞,腹内也被挖了个干净。
他顺着血迹,找到了藏在沙丘后,满身血迹,手中还持着一把匕首的澜聿。
澜聿彼时正伏在漪筠的身侧,谁都不允许靠近他,他只圈着母亲冰凉的尸首,连哭泣也忘记了,一双眼空洞的厉害。
把澜聿带回天京后,院使面露为难,屏退了其他人才敢拭着额汗,小心翼翼的吐露实情。
“小殿下此番在雾墟被重伤了元气,若是调养不好,怕是终身都要服药了……”
更要命的是,澜聿身上还落下了诅印。
那是至亲之人所下,以半生修为为引渡,因是血脉相连,所以此诅无解。
那就意味着澜聿此生都无法摆脱这样的束缚和桎梏,也许会因为诅印,终生都无法再有作为,只能以病躯了此残生。
他怎么会不明白漪筠的心思,她是在以这样残忍的手段,逼澜聿能安稳度过余生,再不插手那些那些居心叵测。
澜聿养到这么大,没有一天他是放得下心的,小的时候日日都陪着,澜聿入仕以来,他处处都在小心,可他又不得不狠心,他想要澜聿成才,可又怕他有损,澜聿但凡有负伤,他表面不说,背地里偷着抹眼泪。
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现在却反过来狠狠在他脸上掴了一巴掌,几乎打得他要回不过神。
神帝胸口起伏不定,额上青筋跳动的厉害:“你擅入澧渊,闯出天裂,这些本君都可以不同你计较。”
“可你告诉我,那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望着跪在厅中的澜聿,失望之余又是心痛,胸腔崩的生疼,闭目深吸了数口气,才抖着声音道:
“……你,是不是真的行了忤逆之举,是不是?”
澜聿抬起头,脸浸在昏芒当中,神色淡然,无惧无怕,稳声道:
“与心爱之人定下终身,臣并不以为此举乃是忤逆之举。”
澜聿历来都是这样的性子,认定的事九头牛都难拉回,神帝怎么会不清楚,澜聿从小到大从没做过出格的事,可今日,他不仅堂而皇之地承认,还口口声声将其以心爱之人称呼!
得到回答,神帝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怒极反笑,耳边阵阵嗡鸣:
“心爱之人?你的心爱之人是谁?”
“孽畜,你个孽畜!!!你怎敢,你怎敢啊!!!”
几位阁老闻言忙把头垂的更低,只觉如芒在背,坐立难安,神帝极少动怒,更别说像今日这样大发雷霆,澜聿闻声也不动作,他不觉自己何错之有,若要忤逆,那也只管扣他一人的罪名。
谁也别想攀诬他的阿棠,要苦要难他都一力担下,就算今日走不出这个门,也决不能有退分毫。
他不能对不起褚亦棠待他的一颗真心,那是他的妻,绝不容许任何的染指。
谁都不行。
神帝气到快要站不住,脸色也发白,吓得内侍忙上来扶着,他摁着眉心,声音也虚下来,是无力的妥协:
“澜聿,你若有心悔过,便即刻断了这个念头,给我回到天京来,神君若有问责,我就是拼了这个帝位我也替你担下来!”
“你不能,你不能真的这样做,你这样,你这样是大逆不道啊孩子……”
话到最后,已有了哽咽的气腔,他抬袖掩着面,眼泪滚下来,侧过了身,把那些狼狈失望都藏起来,他怎么会不心痛,他一手养大的孩子,现在犯下了这样的弥天大错,甚至已经到了无法悔改的地步。
那人是谁?澜聿又是什么人?
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若是传扬出去坐实了此事,即刻就可将澜聿绞杀在诛仙台,可他怎么舍得,他宁愿死在诛仙台的是他,他宁愿替澜聿把这些都担下,用这个帝位来平悠悠众口。
澜聿跪在下面,听着他说,他愧疚,他知道他愧对他,愧对这个没有血缘的父亲,可他活这一辈子,注定要有一个相爱的人,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官名利禄,权势在手,他都可以不要。
他只想要褚亦棠,一辈子都陪他在孤鹜山也没关系,只要陪着他,他什么都甘愿。
但这就是大逆不道,就是会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要背上忤逆的罪名,一辈子都洗不掉。
澜聿眼眶发酸,他望着神帝的背影,哑声道:“此事,恕臣难以应允。”
“此生无论或嫁或娶,臣之心意,再不会有变。”
神帝陡然间又笑了,扶着额,又像是还在落泪,目有悲色:
“澜聿,你铁了心了,一定要走这条路,是吗?”
澜聿眼周血红,却还是不肯退,额角的血淌在面颊上,触目惊心,他开口,已是截断了所有的后路。
“我此生,绝无可能再有二心,如您不允,我自请从仙谱除名,自此永不再入天京半步。”
元戊大震,他率先回头,怒斥道:“黄口小儿!休得意气用事!这是你能说的算的!”
“好,好啊,澜聿,你要做情种,我无话可说。”
神帝背着身,哀笑了两声,手负在身后,烛火摇曳,映在袍子上,面上半明半暗。
“传令下去,玉倾仙君欺上瞒下,其罪当诛,即刻发往极雷台,受天雷百道,以示惩戒。”
“陛下!!”
“陛下三思啊!!玉倾仙君在南荒时负伤而归,才养好没多少时日,百道天雷若是受不住,那便是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啊陛下!!”
满座阁老纷纷大震,都抢着进言求情,极雷台是往年用以处置罪大恶极的罪仙所筑,一道天雷就足够令其生不如死,百道天雷若是劈下,澜聿怕是当场就要在极雷台上魂飞魄散。
澜聿却置若罔闻,他俯身叩首,随即拂袖起身,淡声道:
“臣多谢陛下成全。”
元戊怔住,又要去拦,却被神帝猛地喝住,眼睁睁看着澜聿被天兵押走,出了厅门,再也看不见。
澜聿犯错,他有心偏袒,可偏袒不得,那些罪过就得要他自己去受。
他知道澜聿动情至深,也知他命中须有此劫,若一意孤行,渡不过,便也是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