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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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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陵园回来,看完了信,简常念又陪她坐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已晚,就准备起身离去了,谢拾安看了看她。

    “应该……没车了吧,我分一半床给你。”

    训练基地离市中心医院不算近,一个在郊区,一个在市区,简常念却一天三趟给她送饭,从不嫌麻烦,有时候晚上来的晚了,没车回去,就在走廊的长椅上凑合一晚,她的辛苦谢拾安都看在眼里,只是从来不说。

    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密了,她都主动邀请了,简常念又怎会拒绝呢。

    “那我去洗个澡,你有多余的睡衣吗?”

    谢拾安想了想:“有病号服。”

    简常念:“……”

    行吧,将就将就了。

    好在单人病房足够宽敞。

    她洗完澡出来,换上了谢拾安的病号服,除了袖子有些长之外,竟然意外地合身。

    黑暗中,谢拾安躺在床上,她走过去,爬上床,躺在了她身边。

    她的发梢还是湿的,带着几分潮气,眼睛也湿漉漉的,像小鹿。

    “拾安,你睡着了吗?”

    明知故问。

    谢拾安:“嗯,睡着了。”

    简常念便又往过去贴了几分,手脚并用,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了她身上。

    谢拾安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忍无可忍。

    “你最近是不是又背着严……梁教练,偷吃垃圾食品了?”

    一句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简常念头埋在她胸口,嗓音闷闷的:“我最近吃什么都没胃口。”

    是了,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和她感同身受的话,那么一定是简常念了。

    在她在家里度日如年的时候,她也一定因为伤心难过而寝食难安。

    太过激烈的情绪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有慢慢渗透在骨骼血肉里的哀伤,在每一次提到严新远的时候,都会发作一次。

    简常念的嗓音很轻。

    “拾安,我想严教练了。”

    在她落下这句话的时候,有滚烫的泪水滑落进了颈窝里。

    谢拾安一怔,缓缓抬起手,放上了她的后背。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不再排斥和她的亲近,更何况她也有许久,怀里没有出现过活物了,活人的温度也熨帖着她的肌肤,胸口凉透的那点血又久违地活泛了起来。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又陆陆续续跟她说了一些严新远的身后事。

    “拾安,你知道吗?严教练走后,我去宿舍给他整理遗物,从衣柜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原来除了我以外,他还资助过很多贫困学生。”

    “他是那么节俭的一个人,平时连包好烟都舍不得买,怪不得攒不下什么钱。”

    “他在的时候,我们天天地中海地中海地喊,他不在了,反倒没人提了。”

    “拾安,你在听吗?”

    “嗯。”

    简常念便又自顾自地说下去。

    “省队的领导说要把办公室腾出来,他桌上还有很多书,以及新列的训记练计划还没来得及实行,我都舍不得扔,全都搬回自己宿舍了,还有他的烟斗,也都带回来了。”

    “他也没什么亲人,这些东西也不知道转交给谁,我带着,权当是个念想。”

    “我从小就没有父亲,第一次感受到父爱的温暖竟然是那次药物中毒,他背我去医院的时候,所以,他不在了,我真的好难过。”

    “但是我又不敢在你面前哭。”

    “那你现在怎么又敢了?”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索性一股脑把眼泪鼻涕全糊在了她的衣服上。

    “现在就随便吧管他的,忍不住了,太难受了,想哭就哭了,再说了,我抱着你,你就是想自杀,也不能了。”

    “如果我有洁癖,你现在已经被我一脚踹下去了。”

    简常念破涕为笑。

    “来不及了,擦都擦了,你现在才说。”

    谢拾安作势揪起了她的衣领。

    简常念却又趴了下来,像只小狗一样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胳膊,满是依赖。

    昏暗的房间里,她的眼眸里含着泪,熠熠发光。

    “拾安,你别赶我走,严教练不在了,我……只有你了。”

    谢拾安一怔,心脏仿佛被人大力撞击了一下,又酸又涩的感觉从胸口蔓延到了眼眶。

    她揪着简常念衣领的手松了开来,改为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睡吧,明天……明天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

    在召开新闻发布会之前,谢拾安去了一趟江城市监狱探望程真。

    许久不曾谋面的两个人都有些陌生。

    程真理了寸头,下巴上长出了胡茬,瘦的厉害,穿着橘黄色的囚服,带着手铐脚镣,显得身形有几分佝偻,但人看起来还算精神。

    谢拾安身上属于少年的那种锐气,也在悄无声息间,被磨平了。

    寒暄过后,她还是想当面跟他说一句对不起,然而不等她张口,程真请求狱警帮忙把她托简常念送进来的那张cd又还给了她。

    谢拾安看着狱警递出来的这张签名唱片,怔了怔,慢慢红了眼眶。

    程真隔着玻璃,笑了笑,一如从前。

    “我觉得你现在比我更需要它。”

    ***

    一大早,谢妈妈就在家里收拾东西,还换上了一百年也难得穿一次的正装。

    她的丈夫冷眼看着她忙碌。

    “什么意思,今天不用送小孩去上课了吗?”

    “今天周六,学校放假。”

    “那我和孩子在家不用吃饭吗?”

    谢妈妈一把摔上了衣柜门。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那也是我女儿,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已经抛弃过她很多次了,这一次我一定要站在她身边!”

    国家队。

    会议中心。

    万敬当着所有领导的面撂了胸牌。

    “你们要封杀谢拾安,先封杀我!我师兄因为妞妞的事被你们逼走的时候,我没能为他做什么,我徒弟退役的时候,我无能为力,这一次我绝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抹杀一位天才少年,抹杀我们国羽的未来!”

    韩国首尔。

    记

    金南智的豪宅里。

    客厅里电视机开着,她坐在沙发上擦拭着自己的奖杯、奖牌,以及荣誉证书,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

    “据悉,已被中国羽协禁赛的知名羽毛球运动员谢拾安,将于今日下午14时召开新闻发布会,关于她打假赛、人品败坏的消息,近日在社交媒体上传播的沸沸扬扬……”

    韩国媒体也高调报道了此事。

    朴旻宪摇晃着高脚杯里的红色液体。

    “真是太好了,南智啊,看来你的强力竞争对手,又少了一个啊。”

    金南智擦拭着伦敦奥运会的那枚金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低着头一言不发。

    朴旻宪又唤了她一声。

    “南智,南智啊,谢拾安被禁赛,你不高兴吗?”

    金南智抬起头来,把奖牌扔回了匣子里,只是说:“朴教练,我要帮她。”

    凭金家的影响力,虽然影响不了中国羽协的决定,但操纵舆论多半是没什么问题的。

    朴旻宪大惊失色,站了起来。

    “金南智,你疯了吧?!没有她,在国际比赛上,你能拿多少金牌你知道吗?!”

    “曾经有人告诉我说,我们只是对手,不是敌人,朴教练,我已经够孤独的了,不想再失去自己唯一的……对手了。”

    ***

    时隔一个多月,这是尹佳怡退役后首次接受媒体采访,是为了替谢拾安澄清她把自己排挤出了国家队的传言。

    昔日的国家队队长,即使在退役后,也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力所能及的保护着她的队友们。

    尹佳怡对着镜头侃侃而谈。

    “我退役只是因为伤病,和一些私人原因,与谢拾安无关,请不要做过多的揣测。”

    “我和她是对手,更是朋友,从全国大赛一路走来,她真的非常辛苦,我很了解她,她比谁都热爱羽毛球,热爱这片赛场,不是会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放弃体育精神,背弃职业道德,抛弃国家荣誉的人。”

    “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以上句句属实。”

    课间休息,下节体育课,教室里人都走完了,周沐依旧坐在教室里没动,埋头写着东西。

    朋友拿着球拍从教室外面跑进来叫她。

    “沐沐,你干嘛呢?我们去打球了。”

    周沐坐的端端正正的,一笔一划写着字。

    “我在给羽协写信呢。”

    朋友趴过来一看。

    “是为了你那个朋友吗?”

    “嗯,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总得先试试再说。”

    朋友想了想,也转了过去,从作业本上撕下了一页纸。

    “我也觉得谢拾安不会是那样的人,加我一个,我也来。”

    周沐抬头看了她一眼,唇角扬起了笑容。

    “你又没见过她,怎么这么相信她啊?”

    “因为她是你朋友啊,我相信你,没有比朋友更了解朋友的了。”

    羽协调查了一个多月,也没调查出什么结果来,反倒是谢拾安被人肉,被网暴,被无良记者们围追堵截。

    万事万物,质量守恒,是不变的定律,有讨厌她的,就有喜欢她的,那些真正支记持着她的人,为她鸣不平的信件从全国各地如雪片儿一样飞往了羽协的信箱里。

    ***

    这不是谢拾安第一次面对镜头,却是她第一次开新闻发布会。

    上台前,谢拾安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群,还有架起来的长/枪/短/炮,脑海里又闪过那些日子被人逼问的画面,不自觉地就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就被人撑住了后背。

    简常念冲她用力点了点头。

    “拾安,加油,我就在台下等你。”

    “还有我。”

    远远的,一个人影快步走了过来。

    简常念眼底涌起一丝惊喜。

    “万教练,您怎么来了?”

    “代表羽协来的。”

    他既然能这个时间点来到这里,那就说明羽协对她的处理已经有结果了。

    幸好,是他来,而不是别人。

    简常念大松了一口气,谢拾安眼里也难得带上了一丝久违的,感激的笑容。

    “万教练,这次又给您添麻烦了。”

    万敬搭上她的肩膀。

    “嗐,我答应了我师兄要照顾你们的,走吧,我陪你进去。”

    谢拾安其实不算是特别会说话的人,记者问什么就答什么,言简意赅,也不拖泥带水,也因为这样,便显得分外真诚。

    当被问到和金南智的关系。

    她只是说。

    “赛场上没有朋友,只有对手。”

    这时,一个记者举手提问。

    “谢小姐,那您究竟有没有收受韩国队的钱财,打假赛呢?”

    谢拾安的目光看过去。

    “你有看过我世锦赛的比赛吗?”

    记者怔了一下。

    谢拾安淡淡道。

    “对手也是韩国队,不巧的是,比赛前一天,我阑尾炎犯了,烧到快四十度,还站在场上坚持打完了比赛,我如果打假赛,那个时候退赛,阑尾炎就是最好的借口,世锦赛我都没有,奥运会就更不会了。”

    “如果你们不相信,当时的诊疗记录也都在,万教练也在这里,你们可以问他。”

    “那您对于您父亲指控您家暴,拒不承担赡养义务,这件事怎么解释呢?”

    “他今天来了吗?”

    记者们环顾场内一圈,交头接耳,有些窃窃私语。

    “他既然没来,这还不够说明问题的吗?我倒是还蛮想亲口问问他,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他有一天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和义务吗?”

    “关于他诽谤、造谣、恶意剪辑视频、歪曲事实的言论,以及敲诈勒索我的事实,我已于昨日报警,相关证据全部提交给了警方,相信江城市警方会还给我一个公道的。”

    “那关于您私接代言,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呢?”

    “是真的,当时一个朋友家里出了点事,急需用钱,我想帮她,也没有什么别的途径能挣到钱,就私下里接了代言,违反了羽协的规定,是我的不对,我跟大家道歉,所有损失,我都会自行承担,也坦然接受羽协对我的任何处罚,但还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能继续站在我热爱的赛场上,记为国争光。”

    前面的问题,关于她身上的争议和疑点,谢拾安一一都回答了,唯独被问到那她为什么会在奥运会上1:2输给了金南智,那最后一局的失误,大家都有目共睹。

    谢拾安当然也知道,输了就是输了,她前面打的那么好,也不怪外界怀疑她放水。

    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

    “因为我在最后一局赛前,得知了我的恩师,前滨海省队主教练严新远,身患绝症,正在icu里抢救的消息。”

    “训练中,严教练是我的灯塔,我的引路人,生活中,他就像是我的父亲。”

    这时,有记者举手提问。

    “那严教练现在脱离危险了吗?”

    谢拾安垂下了眸子,微微红了眼眶。

    “抢救无效,已于我回国的当天在医院逝世。”

    刚刚提问的那个记者嘴唇翕动着,似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谢拾安看了看底下没有人再举手了,站了起来,冲着镜头深深鞠了一躬。

    “我是个运动员,可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一个……有血有肉,会悲、会痛的普通人。”

    “我为我输了比赛辜负了大家的期望而感到抱歉,但我也永远为我是个普通人而骄傲自豪。”

    全场寂静,记者们看着她,有的红了眼眶,有的忘记了记录,愣了几秒,然后才发出了稀稀落落的掌声,最后连成了一片。

    谢拾安走出电视台的时候,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谢妈妈竟然也在这里,她穿着正装混在一群支持她的小屁孩里是那么格格不入。

    谢妈妈逢人就给发她自己手绘的传单。

    “我女儿真的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她这番话也引起了记者的注意,有人采访她:“请问你真的是谢拾安的妈妈吗?”

    她还不知道,她向来在家里逆来顺受,脾气性格都很软弱的妈妈,还有这么勇敢的时候。

    她红着脸,冲着那些质疑她真实身份的记者们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着:“我真的是拾安的妈妈,我和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这是离婚证,你们可以看看,她爸爸在她小的时候,就从来不管她,抽烟喝酒赌博无恶不作,欠了很多钱才会跟拾安要钱,你们不要相信他的话……”

    谢拾安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妈。”

    女人倏地一下回过了头来,她已经有很多年没这么叫过她了。

    谢妈妈红了眼眶,一把把人拥进了怀里。

    “诶,没事了,孩子,妈带你回家。”

    谢拾安走了两步,却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简常念。

    她也微微红了眼眶,唇角含着欣慰的笑容,正看着她。

    谢拾安一步步走过去,把她拉了过来。

    “我们走。”

    这是谢拾安第二次去妈妈家,一进门谢妈妈就忙着给她们拿拖鞋倒水喝。

    “鞋放在这里就行了,你们先坐,我下厨,菜都是昨天就买好的,饭一会就好。”

    “不用忙活了,记妈,我……坐会就走。”

    男人也从沙发上起身。

    “冰箱里没饮料了,我去超市买点儿。”

    “诶,好。”

    谢妈妈在厨房里应了一声,又回过头来笑道:“你们坐吧,坐吧,别客气,悠悠啊,把电视给姐姐打开。”

    家里有一个小孩子顶多叫闹腾,有两个还不得把屋顶掀翻了,谢拾安坐在旁边,看着简常念和悠悠这对“忘年交”,唇角抽了抽。

    阳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

    女孩子举着玩具飞机领着悠悠在屋里转圈的画面是那么美好,她们咯吱咯吱的笑声传出去了很远,不得不承认,豆芽菜确实比她更会哄小孩子开心。

    谢妈妈端着菜出来。

    “快快快,洗手吃饭啦。”

    吃完饭,谢妈妈还打算留她们在这住一晚,谢拾安摇了摇头道。

    “不了,得去医院收拾下东西,明天……明天回训练基地跟训。”

    既然羽协对她的禁赛已经解除,那么她也是时候开始复健,准备年底的全国大赛了。

    她既然这么说了,谢妈妈也没强留。

    “那我开车送你们。”

    临走前,悠悠跑了过来,拽了拽她的衣服,谢拾安低下头去。

    小女孩往她手心里塞了一颗糖,小声道。

    “姐姐,你们下次还来陪我玩。”

    谢拾安终于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来。

    “好。”

    回到训练基地,万敬也还没走呢,看样子是在等她,刚刚的新闻发布会上,万敬也宣布了羽协的决定,即日起恢复她的赛训,但还是被降了薪水,以及扣除了半年的奖金,并且一年内禁止参与任何评优工作。

    “刚刚走的急,合同还没给你,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劲才争取来的,你可得将功补过啊。”

    谢拾安当然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万敬为她多方游说,当然也是希望她能加入国家队,在尹佳怡走后,挑起女单的大梁。

    她笑了笑,接过合同。

    “没问题,只是我能不能晚一点……”

    不等她说完,万敬又道。

    “我知道,你想打今年的全国大赛嘛,也好,也算是有始有终了,喏,报到时间没填,你自己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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