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兵伐谋3
七月末,老城早已进入盛夏。经过一年来跌宕起伏的日子,人们也早已从火灾的伤痛当中走了出来。松花江两岸依旧是绿意盎然、郁郁葱葱,垂柳的枝条摇曳着惬意,枝梢偶尔轻抖上翘,温柔漫卷着拂来的微风,然后再复垂下悠悠的纤细,荡漾着如少女般的慵懒。水里,一群半大孩子光着屁股拍着水花,欢乐地尖叫着玩儿得不亦乐乎。
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象,赵传喜的心情格外的愉悦。心情好,常见的景色看起来也是那么让人赏心悦目!此时,他就怀着愉悦的心情,坐着人力车欣赏着美景沿着江堤上的主道去往北大街的三宝堂。
北大街三宝堂,关英坐在案台边显得有点心不在焉。过几天是佟玉兰的预产期,虽然已请了接生婆在老宅不离左右,所需物品一应俱全,冬梅也是一直跟在身边随时伺候,他还是觉得不放心。一个男人即将做父亲了,他的心态当中必然充满了紧张、担心和盼望!做为过来人,关福康哪能不知道儿子的心情!他笑着说道:“你刘娘说,还要等几天才能生呢!你这心神不定的,不是瞎着急吗?要不然,你也甭在这儿坐诊了,回家陪媳妇去吧!我自己也能忙过来!”
关英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这马上就要当爹了,也没什么经验,不足之处还请您这个当爹的多指教!”
说完还一本正经地冲关福康抱一下拳。然后恢复了一脸欠揍的模样:“回家就算了,还是陪您在这儿坐诊吧!就是真生了,我在跟前儿也是干着急使不上劲儿!”
关福康笑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我就知道你嘴里蹦不出好嗑儿来,要当爹了还没个正形……”
突然,关福康收住了笑容不再言语,只是半张着嘴一脸惊讶地看向门口,目光中充满了警惕。关英疑惑地扭过头,顺着老爹的目光看过去,立马从心里升起和老爹一样的警惕之意。
来人自然就是心情愉悦的赵传喜,依然穿着让关英熟悉的白西装,白白胖胖的脸上洋溢着挡不住的笑意,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还算周正的五官显得没有任何的侵略性,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寻常的生意人而已。
见关福康爷俩的脸上充满了能看出来的警惕,赵传喜尽量表露出自己的诚意,他迈步上前弯了一下腰,对关福康爷俩抱拳行礼:“在下赵传喜,见过关爷!见过小关郎中!”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人家已经如此的放低姿态,关福康起码在表面上也不能失了礼数。他和关英也齐齐拱了拱手并客气的回道:“听说过赵老板的大名,买卖做得大,在老城也是有一号!今天您屈尊来我这小店不知有何指教?”
赵传喜急忙摆摆手:“关爷您说笑了!我想老城的买卖人都知道,那盘下的乌拉货栈不是我的,买卖更不是我的,我就是一跑腿儿的!在关爷跟前儿不敢托大!今儿来三宝堂,只是来求医问诊,真没有别的意思!”
然后再次对关英抱拳说道:“我就是一个听人家吆喝的狗腿子,可能在做事儿上得罪了通达货栈的何老板。您都出过气了,我也认栽了,咱哥俩那点误会就别总在心里挂着了!还象防贼似的多累得慌呀!”
看着赵传喜缺了小拇指的右手,关英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但心里的警惕丝毫没有减少。他也再次拱了拱手:“赵老板这样说,关英再斤斤计较就是小心眼儿了!翻篇儿!再不提了!”
赵传喜这才又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这就对了!另外,可别再叫我赵老板了!在关爷面前,我哪敢自称老板呀!何况,我真不是老板!我年长你几岁,厚着脸皮当回哥。你不愿意叫哥,那就叫我狗腿子,别叫我老板就行!”
听见赵传喜对自己的贬损,关英却是越发的提高了警觉性。他抱拳笑道:“那我就称呼你一声赵兄吧!不知道赵兄哪里不舒服?想让我们爷俩谁来给你诊治呢?”
扯了半天终于说到正题,赵传喜才笑眯眯的在诊案前坐下:“老弟又误会了,我没病!是乌拉货栈的日本老板井上俊一病了,我是想劳烦老弟出一趟诊。”
关福康爷俩几乎同时露出哭笑不得的笑容——不急不慌地闲话扯了一大圈儿,还不是他病了!这位爷是真沉得住气!
只要有病人需要出诊,关福康马上恢复了医者状态,他急忙吩咐关英收拾医药包紧接着问赵传喜:“病人现在是什么症状?”
“打嗝儿!”
半天没有听到下文,准备对病情进行初步判断的关福康纳闷地问道:“没了?”
赵传喜认真地点点头:“没了!”
正要去柜台里拿医药包的关英停下了脚步:“你说的井上俊一就是打嗝儿?没有别的病?你让我出诊就是看他的打嗝儿?你确定?”
“确定啊!”
赵传喜再次认真地点点头:“就是因为井上俊一打嗝儿我才来三宝堂请老弟出诊呀!”
关英的眼中已明显出现怒火,他盯着赵传喜咬牙问道:“你确定不是来逗我玩儿的?我们爷俩很好玩儿吗?”
赵传喜眼见关福康也脸现怒意,关英则马上就要翻脸,慌忙站起身解释:“二位!二位!千万别动怒,你们又误会我了!那井上俊一是真的因为打嗝儿才让我找大夫的。今儿早吃完饭就开始打嗝儿,一上午就没停过,找了几个大夫,日本人、中国人都找了。喝药、含白糖、按摩,啥招都用了,不好使!这嗝儿是照样打,中午饭都没吃,这才到三宝堂找您二位嘛!”
赵传喜说的确是实情,只是,并不是井上俊一让他特意来三宝堂求医问诊的,而是他主动向井上俊一推荐了三宝堂,还拍着胸脯说:就没有三宝堂医不好的病症,如果三宝堂都看不好,在老城就不用找第二家了!就只能想别的辙了!
之所以极力推荐三宝堂,赵传喜还真的不是出于什么好心。自己的小拇指因为关英的算计冻掉了,虽然知道了惹不起三宝堂,但有机会暗地里使使坏找回点场子还是可以的嘛!他把三宝堂捧得高高的,如果把井上俊一打嗝儿的毛病看好了,他在井上俊一的面前脸上也有光。但他料想关英看不好!这打嗝儿又不是风寒湿热之类的可搭脉诊治的病,喝几副汤药就好了。况且,这一上午找了好几个大夫折腾,啥招都用了却没有丝毫效果。这样情况下,被他捧得高高的三宝堂也治不好之后,以井上俊一睚眦必报的德行,事后必找三宝堂的麻烦。至于他们最后能斗成啥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赵传喜能为自己冻掉的小拇指出一口恶气!
关英听完赵传喜的解释才脸色稍缓,随后说:“打嗝儿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你找人趁他不注意吓唬他一下就好了!这哪用得着出诊呀!”
赵传喜立马现出一脸苦瓜相:“还不是什么大毛病呢?他打了一上午的嗝儿,眼睛打得通红,都快咬人了!再说找人吓唬他这事儿,请去的大夫每个人都吓唬了他一次,最后去的那个大夫把井上俊一都弄急眼了,是被他打着嗝儿从屋里踹出去的!”
关福康爷俩听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过了好一会儿,关福康才擦了一下笑出的眼泪对关英说:“那咱爷俩就出一趟诊吧!”
关英也止住笑摆摆手:“这点小毛病哪用得着您出手啊!我自己去就行了,放心吧老爹,不会丢了三宝堂的脸!”
说完,关英走到柜台后面拿起放在那的医药包,想了想,又从边上的柜格里拿出一把带鞘的匕首迅速塞进包里,和等候在门口街边的赵传喜各坐一辆人力车从东街口拐向江边,沿江堤上的主道奔向东关。
到了地方下了车,望着曾经熟悉的宅院,想起自己跟随老爹和老何来提亲的场景不禁有些恍惚。
一名穿着日式传统服装、脚上蹬一双木屐、低眉顺眼的女子开门迎进了两人,并微弯着腰在前面倒着小碎步引路,“嘎得儿嘎得儿”地带着他们绕过影壁来到正房。
进了屋,关英记忆里的隔墙已经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由几个拉门组成的“软墙”,拉门的材质都是产自老城周围山里面的上好的红松,纵横交错的门格上贴着刷了桐油的高丽纸。拉开拉门,里面的火炕也已消失不见,高出门口十几公分、整个铺着宽面木板的地面好似一铺大炕。这应该叫“榻榻米”吧?关英心想。
这铺大炕的中间放了一张类似于东北寻常百姓家用的炕桌,只是做工很精致。桌子的四周有四张座垫,南面窗下的墙边有叠得整齐的被子,宽阔的东墙上一幅大大的隶书“武”字,墙前面同样精工的木架上横放着一把叫“太刀”的长刀和一把叫“胁差”的短刀。
在炕桌后面站起身来以示迎接的便是井上俊一。他有一米六五的身高,四十左右的年纪,剃着精干的短寸头,脸上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唇上并没有留日本人标志性的仁丹胡。一身因常年锻炼而形成的腱子肉,脖子和脑袋几乎是一般粗,如果从后面看,就象是在双肩之中插了一截扒了皮的树桩。他和当时的大多数日本青年一样崇尚武士道,敬佩比自己强大的人,不论对方是敌还是友。他当初也是在部队服役,虽然他一米六五的个头在当时的日本国内来说也算是高大威猛了,奈何没有后台,再加上学历、出身没有优势,所以,等级森严的部队让他举步维艰,最后因打人被开除从而离开军营。踏上商界近十年后和军方有了供货的联系,从此也是混得风声水起。
脱了鞋上了大炕,赵传喜介绍完毕,井上俊一行了一个标准的四十五度鞠躬礼,客气的边打着嗝儿边说:“麻……嗝儿……麻……嗝儿……麻烦您了!”
关英拱了拱手以示回礼,盘腿在炕桌前坐下,这才微笑着打量了一下对面跪坐的井上俊一。还真是和赵传喜说的那样,井上俊一双眼通红,就连整个脸部都有点涨红。也许是不停地打嗝儿已经折磨了一上午且找了几个大夫也没有看好的缘故,他目光中正透露着压抑的怒火。此时,跪坐的井上俊一还是在不停地打嗝儿,根本不敢开口说话,就象刚刚站起身以示迎接行弯腰礼时,打嗝儿让他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这让他显得异常尴尬。
他举起双手拍了拍,刚刚负责引路的女子还是微弯着腰,手捧着托盘“嘎得儿嘎得儿”地倒着小碎步端上沏好的茶水。关英摆了摆手:“喝茶不急,先诊病。”
井上俊一点点头,打着嗝儿挥了一下手。刚把托盘放在大炕边上的女子又端起托盘,依旧是微弯着腰,“嘎得儿嘎得儿”地倒着小碎步转身退了下去。
关英从医药包里拿出脉枕放在桌上,示意井上俊一把手放在上面。
诊完脉,关英把脉枕收进医药包。接下来却是情况突变,让井上俊一汗毛倒竖、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