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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清亡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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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几天,老城和中华大地上其他的许多城市一样始终处在亢奋之中,游行、聚会、喊口号……几乎所有人都在亢奋之中想象着美好的明天。一反常态,老城巡抚陈少常既没有通电宣布独立,也没有宣布力挺朝廷或支持革命党,整个巡抚衙门没有任何消息放出来,就连驻扎在老城东关、西关和北极门外炮台山的几处兵营以及各机关都没有任何反应,除了少量的军警在街面上维持秩序,在游行和民众集会的地方看不到巡抚衙门所属的兵勇和其他人员,仿佛已经让人们感觉不到老城还有个巡抚衙门。

    如此,和老城到处洋溢着激动的情绪相比,巡抚衙门的安静显得有点诡异,也让一些暗地里关注官府态度的人一时摸不到准确的脉络。就这样,在喧嚣了一阵之后激动的老城一切又恢复了以往的状态,与关里其他的一些城市如火如荼的迎接全面共和相比,老城却有点不动声色地回到了日常生活的忙碌之中。虽然大部分的共和支持者剪掉了拖在脑后的辫子也换上了新式的服装,但还是有很多人坚持着最后的观念,长袍马褂外加辫子拖背瞪着茫然的眼神四处观望。二百多年前,“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让关里关外的几代汉民无奈地梳了满人的发辫,二百多年后,剪掉脑后的发辫却又让许多人从心里往外地那么难以割舍,以至于很多不太了解自己民族历史的满人认为留辫子是汉人的文化习俗,共和之后剪掉辫子是割断了汉人的文化习惯,和自己没多大关系,只是觉得可惜而已,并没有实实在在的抗拒,直到家里的长辈讲述发端于东北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人的历史才恍然大悟,即便如此,从各个方面已与汉人无异的满人后代也毫不在乎了!街面上,剪掉辫子穿新式服装的,脑后拖着长长的辫子一袭长袍马褂的……各色人等组成了一幅奇怪又见怪不怪的独特景象,在这种相对平静的日子里老城逐渐迎来了越来越冷的天气。

    随着时间进入冬季,晶莹的雪花象往年一样如约而至,飘飘洒洒落满周围的山岭和老城的角角落落,用漫天洒下的洁白涂满这片广阔、肥沃的黑土地。十二月,宽阔的松花江已经完全封冻,平展的江面变成了天然的公路,装着各种货物的马拉爬犁在这条天然公路上逐渐多了起来,穿梭往来的爬犁往上游可以去敦化及长白山,往下游可以去黑龙江的五常和滨江(哈尔滨)等地,如果愿意,还可以沿着冰面一直到嫩江和黑龙江的两岸村镇。在这条天然公路的两边,只要有村镇的地方,都有在冰面上盖起的可供歇脚的大车店和能够交易的临时铺面,还有能提供热腾腾包子、馄饨等各种吃食的木屋。经过老城的这一段松花江江面当然不会例外,只有在冬季封江时才会有的临时大车店、临时店铺和各色小吃店,沿着冰冻的松花江面两边从临江门开始,一直延到了郊外。靠近临江门码头的雪坡上,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不知疲倦地打着属于他们的爬犁,不时地从飞驰而下的爬犁上传出孩子们兴奋、欢乐的尖叫声。江两边的冰面上,招牌、幌子、写有大车店名号的、被顺江而走的凛冽寒风刮得呼啦啦作响的旌旗,还有在冰面上穿梭往来的马拉爬犁及带着狗皮帽子、嘴里哈着热气、双手戴着棉手闷子、脚上穿着靰鞡鞋准备上木屋里喝二两烧酒暖暖身子的赶路人……

    这一切,在满目银白的冰天雪地里组成了一幅独特的画面,让冬季的松花江再次热闹了起来。

    转眼到了元旦,在佟玉兰的张罗下,关福康一家外加老何及何海还有一众伙计在下午三点就都聚到了关家老宅。正房的客厅里放了两张大号的八仙桌,上面各支起了一个满族特色的火锅,围坐的两桌人随火锅汤的翻滚升起的热气也传出满屋的欢声笑语,个个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容。而关于佟玉兰说的今天是“公元一九一二年的元旦”,是新的一年的第一天,所以要庆祝!关福康及老何一众人等还是有点不明就里——这才是辛亥年的十一月份,离正月还有一个多月呢,就是离祭灶王爷的小年儿还有些时日,这不前不后的怎么就是一个节日了呢?所以,只知道农历新年的几个人,听佟玉兰说元旦也算做一个节日还是有点不太适应,但经过了火灾、游行和武昌起义之后全面共和的跌宕起伏的一年,难得地歇息一天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一顿火锅涮肉还是打心眼里往外地高兴。虽然佟玉兰讲了半天,满屋人、尤其是货栈的伙计们还是云里雾里的没太听懂,但大家却达成了一个共识——只要老城没有动荡,只要有肉吃,只要有炖菜,只要有热辣辣的东北小烧儿,谁还计较什么“公元还是母元,圆蛋还是扁蛋”呢?如此一来,让普及公元纪年知识的佟玉兰实在是哭笑不得!

    东北的天黑的早,酒没喝上几轮夜幕就已经把老城包裹了起来,家家户户透出的灯光照在窗外的雪地上仿佛是在洁白、冰冷的雪面上洒了一层泛着暖色的奶油,在冷冷的夜里散发着柔柔的暖意,常让初见此景的人看得如醉如痴,不由会生出仿佛进入童话般世界的错觉,直到嘴里哈出的热气才提醒自己这是冰天雪地,由此才会感叹眼中所见的暖意和身体感受的寒冷会有那么大的反差!

    关家老宅,热闹的客厅里专注于涮羊肉和烧酒的两桌人在火锅散发的热浪中都有点额头见汗,谁也没有注意到忙里忙外的佟玉兰从门外拿回来一张简报,那是她在师范学堂读书的时候时任带班的康老师差人送过来的。她快速的浏览之后兴奋地举起来对关福康及老何喊道:“爹,何大爷,民国政府在南京成立了!孙中山当选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整个客厅立马安静了,所有人都抬起头,目光透过眼前缭绕的热气看向佟玉兰手中举起的那张简报。

    关福康接过简报,仔细的看完递给身边的老何,接着,简报从老何手里传到关英手里再传到何海手里。

    客厅里显得异常安静,只有桌上的火锅汤翻滚的“咕嘟”声。

    半晌,老何眨巴眨巴眼扭头看向关福康:“关爷,上面说,今儿开始就是民国元年了!那不是和宣统三年犯拧了吗?这到底是谁说了算啊?那京城里不是还有皇上和朝廷吗?这就歇菜了?”

    关福康手捻着山羊胡微眯着眼睛没有言语,一边的关英摇着头伸出筷子从火锅里捞出来几片羊肉蘸点芝麻酱和韭菜花拌的蘸料送进嘴里,嚼完咽下去才撇着嘴说:“何大爷呀,这不明摆着嘛!都共和了,都民国了!朝廷这帮王八犊子终于把大清国干黄铺了!没宣统啥事儿了!”

    满屋人没人接话,都大眼瞪小眼地看向关福康。从刚才兴奋当中冷静下来的佟玉兰也在思考着老何刚刚说的话。在师范学堂读书到第三年的时候,带班的康老师已经秘密地把她发展为同盟会员,每次开会时都反复强调,同盟会、也就是革命党的宗旨就是推翻腐朽、腐败的满清政府,建立一个富强的共和国家,重新让中华民族变得强大,抵御外辱,百姓安居乐业。可是现在,刚成立的民国政府与宣统皇帝为首的大清朝廷并存的事儿她还真的有点发懵,就象老何说的,这民国政府和宣统皇帝到底谁说了算?这百姓到底是听谁的呀?所以,她也不由自主地看向关福康,想听听老爷子的高见!

    关福康又重新看了看传回到他手里的简报,喝了一口茶才开口道:“听其言,观其行!民国政府成立了,还选出了临时大总统,革命党也算是完成了打江山的第一步。但是,是好是坏,谁也不能马上就能看出来。满人入关之前,李自成的大顺军也是一呼百应,锐不可挡,打进京城逼得崇祯皇帝跑到煤山上找棵歪脖树上了吊。世人原本以为改朝换代会有好日子过,哪成想大顺军弄得京城上下怨声载道,那李自成也只是坐了一个多月的龙椅就败走北京,最后在九宫山丢了性命,这才有了满人八旗夺取中原,顺治爷入主紫禁城。当然,太祖爷起兵反明时也不会想到,他的后代会把大清江山整成这个熊样!所以,民国是不是李自成还无法判断,只能看以后能不能让国家强大,百姓不再受刀兵之苦。至于大清国,这回恐怕是真要完犊子了,也不会再有宣统四年了!”

    何海站起身:“关爷,那咱家的货栈这几天用关板儿吗?”

    关福康摆摆手示意何海坐下:“一切照常!最主要的争斗全在关里,老城这儿不会翻江倒海。再说了,不论谁当皇上,老百姓都得交粮纳税,如果都断了生计,那不得乱上加乱呀!我想,在这个当口,巡抚衙门也不会胡来。咱们呀,好好吃这顿涮羊肉,明天该干嘛干嘛!”

    话音落下,客厅里重新热闹起来。尤其是货栈的那些伙计,大多数都是本分的农家子弟,至于谁当皇上,只要不影响他们正常地过好自己的日子,这些人懒得想那么多。没有几个人接受过“覆巢之下无完卵”的思想教育,有的只是上辈人传下来的努力过好日子的信念。也许,当整个国家、民族都承受灾难的时候,当灾难确确实实波及到每个家庭和每个人的时候他们才会深切地领会这句话!

    眼下,关福康的一番话就是他们的定心丸。于是,添水、下羊肉片,酒杯里续上小烧,关东人那种挡不住的豪爽再次随蒸腾的热气溢满房间。

    屋外,涂满墨色的天空又开始洋洋洒洒地飘下雪花。

    雪,越下越大,仿佛在目光刺不透的夜空中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正在把无尽的棉絮搓扯成碎屑撒下来,越撒越多,越撒越密。

    佟玉兰出神地望着窗外,心里却在琢磨着关福康刚刚说的话。做为一个年轻的、有思想的同盟会员,她现在很想问一问康老师,民国政府已经成立了,革命算是成功了吗?可大清的最高统治者——宣统皇帝依然在位。尤其是老城,巡抚衙门也依然行使着满清朝廷赋予的最高的地区行政权力。那么,革命党还是要继续革命的,起码,没有表明态度和立场的老城巡抚衙门就应该是革命的目标。

    可怎么革呢?

    看来,明天还是要请教康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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