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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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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乘既来江南分司的第二个工作周就忙到盲拳打死老师傅。

    周一早上,例会刚散。他回办公室的路上,负责协助他项目及行政日常的助理吴田抱着一堆要签字的单子等着他。

    吴田是目前在休产假项目经理的助手。周乘既平调过来,原先内部联络里,属她与周工对接最多。因此总部这个项目结案前,她就临时抽调为周工的助理。

    周六这天,陈总正式从病假里脱身回岗。几个部门都走了一遍,大家殷切地问候里,陈适逢顺便来给周乘既站台了下,说广州客户研究院这个项目,是今年的重中之重,周工从客户创意草图开始就殚精竭虑地盯到今天,真正没有周工就没有这个项目。他是来盯自己孩子的,我们也是。所以,我希望大家通力合作,不存在这是总部的活还是我们江南的活。顺利结案,大家揣到口袋里的钱可分不出总部的还是江南的。

    再一则, “莫经理这个年纪才有了孩子。女人闯荡工程不容易,我冲她拍了肩膀的,要她踏实在家奶孩子。咱们这队伍里头,最不缺的就是好汉帮。”陈适逢礼贤下士一番,实则还是给人画饼,顺便牵连几个能者多劳。分工很明确,这几个月,除去差旅报销这一项由王副总代理签核,其他部门日常,职务代理就交给周工了。他在总部,也是往这个方向培养的干部对象。

    周乘既冷眼旁观、骑虎难下。送陈总上楼时,陈适逢诘问,“你不大愿意?”

    一向温和冷静的周工也有市侩的口吻,“您早说这一项,我可能就不高兴来了。”

    “不存在。”陈适逢从容的长辈之态,其次才是官僚嘴脸,“你亲自拿下的项目,绝不忍心交给旁人跟。”

    周乘既不置可否。

    陈适逢再瞥一眼眼前人,他始终记得当年p大校庆暨企业校招会上,他问这个年轻人,“为什么想来我们集团?”

    别人怎么样都得说些理想抱负、职业规划之类的话,偏这个年轻人说得坦荡,“专业对口,我也相信我可以做得很好。后话,就是顺便自己挣钱。”

    陈适逢捏着对方的简历,很巧,他们是老乡。集团上下都以为陈适逢是s城人,他也没特地纠正过。他祖籍y城,不过他七八岁上头随父母工作变动来了s城落户。

    “父母做什么的?”陈适逢识人很准,虽说这个年轻人把钱挂在嘴边,但举手投足间,骨子里流淌出来的味道,并不像穷人家出身。

    年轻人不卑不亢的面试精神,答道,双职工家庭。

    后来因缘际会的交道,陈适逢才知道周乘既到底藏拙了。周家正经的书香门第,爷爷离休前分管市政办、发改相关。父亲根正苗红,原先干刑侦,因公负伤,又碰上了刑侦经侦分家,老爷子心疼独子,这才转去经侦工作;奶奶和母亲又是相传衣钵的师徒,也是y城市立医院唯二返聘的妇产科主任。

    这样的家庭养不出短经济的孩子。偏周乘既始终不改的口吻,说当初他选择启跃,就是他们税前总包价不赖。

    陈适逢听过周乘既研发阶段的述职报告;见过他在技术研判会上据理力争呛同僚的样子;为了样品熬通宵,伏案亲自修披锋;也见过他和成为客户代表的老同学,在那插科打诨地夸他设计出来的产品多么的完美、漂亮。

    老同学笑话他,你丫夸自己孩子呢!

    周乘既眉目冷傲,有着臭屁年轻人自有的疏离感,话却说得从容:它就是我的孩子!

    老总上司一来,这位年轻人又恢复了日常的冷僻。饶是大家庆功着试产顺利,他也只是云淡风轻地在鼓噪机器边上自顾自地忙活。不贪功,不自喜。

    陈适逢私下找过周乘既几回,要他跟他去江南。怎么说,周乘既都没答应。

    倒是年前,在上海转机那回,陈适逢老生常谈地来一句,问他高不高兴过来亲自跟这个项目,老小子没一口回绝,只说考虑一下。

    集团两头都在议论周工贪功媚上。只有陈适逢知道缘故,他病里周乘既来的那通电话,主动请缨来江南跟这个项目,也想趁着这段时间,回家方便,探望探望父母。

    周乘既说,他全然不知道他在p城这些年,他母亲做了个很严重的乳/房切割手术。

    陈适逢一向很属意这个下属,又是他的小同乡。

    周乘既做事稳重、刚柔并济。唯独一点,人事行政上头性子太冷。陈适逢点拨过他多回,你什么时候把这份傲气的冷掸掉,你的位置也就上去了。懂我的精神啊,麦子抽穗熟了都懂得弯腰,人更要懂得,成熟式弯腰。

    “总之,我把项目和这百来号人就交给你了。”

    领导发话,下头只能听话。周乘既不表态,陈适逢不满意,问他听到了没?

    “是,陈总。”

    电梯正好到了,秘书替陈总揿住按钮。陈适逢向里迈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问周乘既,“那晚……,你认识开颜?”

    周乘既实际明白陈总在说什么,却不热衷,“什么?”

    陈适逢再虑到开颜平时那顽劣样,哪怕目睹她和他的员工说话了,也不往深处想。手一摆,作罢了。

    周乘既掉头也把不相干的人抛之脑后。

    周一上午,他忙着跟元小波那头打电话,助理小吴再告诉他,王副总昨天夜里请假回老家了,老母亲过世,王副总回去治丧了。

    其他还好说,就是一批非标的钢料、弹簧件,涉及客户设变,交期赶得紧,采购那头又以没王副总签字,打回头了。

    周乘既听着小吴说着,迈进办公室,玻璃门洞开状。他要小吴十分钟后再来,他先打个电话。

    元小波是这次广州客户研究院项目的外观总布置,眼见着离项目商务单上交付的第一批部件交期愈来愈近,这个档口,说设变就设变。

    周乘既抹了把脸,赶赶疲劳,冲小波那头,“交期延后半个月。”

    元周二人本硕七年的老同学,一朝成为供应关系。那时候在宿舍,元小波就老吃周乘既的败仗,无论是线下的体育对抗还是线上电子竞技,这都成为甲方了,他还是回回被吃得死死的,“什么跟什么,你丫开口就半个月。”

    “半个月我都跟你说少了。”周乘既这间办公室临时征用的,陈设很简单。长桌上摊着各色的全尺寸图纸,他的笔电、蓝牙鼠标,必要的办公文具,再有就矮柜边一台碎纸机。室内全无一片叶子的春色,还是小吴看不下去,在茶水间那边搬来一盆盎然的绿萝。

    就搁在他转椅的后头,他起身转头就能在窗边看到绿意。

    周乘既刚看到了。他一面听老同学在那头嗷嗷骂人,一面把杯子里隔夜的水干脆倒进绿萝土里。

    案牍劳形间,确实需要些天然的颜色来净化空气,净化疲劳。

    元小波骂完他们的交期骂报价,“要死了,你们启跃掉钱眼里了。这点设变报这么高的价。”

    周乘既眼带笑意,伸手拈掉了那绿萝上一片黄叶子。

    言归正传,延迟半个月交期,不能再商量了。

    元小波说,杀了他吧。反正这个交期,也等于杀人了。

    周乘既不急,给他扯话题,问老同学,“你上回那个转向柱故障,怎么说的,维修手册怎么写的?”

    没等元小波说话,周乘既自顾自展开,说那个故障代码,大概率还是传感器的问题,排查相关传感器,倘若真是转向角传感器的问题,拆开来清灰一下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这是元小波揽的私活。真如周乘既所料,这个故障代码写进用户手册里,能替一些出保的用户省下不少一笔费用。

    老同学波波问周乘既,“你早不说!”

    这头的人还没吃早饭,太饿的缘故,喝水充饥,润润嗓子的动静告诉小波,“因为不关我的事。”

    二厮多年同战壕的情意,周乘既什么德性,家里什么情况,元小波全晓得,眼下指责他,“你就像个见死不救的医生,明明知道我的瘤子长在哪里,良性还是恶性,就是不愿意给我割,因为什么呢?”

    “什么?”周乘既也被波波的关子给卖住了。

    “因为我没挂你丫的专家号!”

    周乘既嘴里含着水,含蓄的笑意,默默咽下去,对老同学的恨恨置之不理。只说告诉你也算投桃报李了,“总之,交期延长半个月。”

    “十天!”

    “十天搞不出来。”周乘既听到对方松口了,更不会由着他划价。细数变更的细节,一条条和他掰扯,一轮轰炸下来,他问老同学,“你自己说,要不要半个月,我半个月是不是都给你说少了。”最后天时地利再攻坚一波人和,说他初来乍到,江南这边虎视眈眈一群老中青,我来干活的,他们一个个都人吃马喂地,巴不得我出点差错呢。“你也饶我一点人情,看在上学那会儿,你项目丢了、姐弟恋的姐姐也跑了,你躺床上那些天,吃喝拉撒的,我伺候我爹都没那么殷勤过……”

    小波快些喊打住,“吃喝,没有拉撒!”又浑不吝地和周乘既,好了,看在你这声爸爸份上,我勉强就答应你吧。

    周乘既学他的话骂人,“你丫的。”

    亲兄弟明算账的一通拉扯。元小波应下周乘既的交期,还不忘甲方嘴脸的补丁几句,“我给你开绿灯,你也得给我按质按量地完成啊。不然,我住你家去。”

    “是,元工。”

    “惟命是从的周乘既真没意思。”

    “呵,你也知道啊。”

    “启跃给得太多了!”都在一个圈子里,很多事大家约定俗成的默认。元小波去年被家里催着相亲、买房子的,手里周转不灵,这才想着跟周乘既张口借一点算一点。谁知道周乘既二话没说地答应他了,并给他转了整数。老同学之间这才打破规则,试探了下对方目前的年薪。元小波光知道周乘既家里干部家庭不等着他养活,却不知道老小子手里这么宽裕。

    周乘既客观陈述,因为没时间去花钱。一周997的忙,微信支付宝最大的开销也就请组员喝下午茶。他们工程师出差,餐补机酒都是业内艳羡的标准。当然,这也是社畜一级级熬升上来的。

    当年同期里,启跃只招了周乘既一个实习生。但这六七年里,浮浮沉沉的,也不是没有跳槽高过他周某人的。唯独周乘既没有挪窝,业内都知道启跃的年包价不低,福利更是多,这些年启跃在往新能源上下游转型,更是得高薪养技术人才。周乘既上学那会儿就是个沉寂的技术挂,天上的星星,泥上的地龙,没有他玩不转的。别人忙着去谈恋爱夜不归宿的时候,他周某人要么在写论文,要么在给老板打下手、揽私活。

    研三那会儿,同门的一个师妹穷追猛打地追周乘既,某人不为所动。恁是外面打雷霍闪地都没让小师妹上来坐会儿。

    于是,恋爱脑的小师妹下头清醒后,就造周师兄的谣。说师兄根本不喜欢女人,他和元小波才是一对。

    小波气得要掀房顶,逮住师妹在系里恨不得拿喇叭喊,正名道:你周师兄板正正的直男,他不喜欢你那是因为他有白月光呀,他那个白月光漂亮惨了。不过被他冷酷的妈棒打鸳鸯罢了。

    小师妹一听,黑转路、路又转粉了,跑来哭唧唧又和周师兄哭一波。梨花带雨地问师兄,我哪里不好,你是不是还想着你的白月光?

    周师兄:你非得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我想不想着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真的不合适,听懂了吗?

    哪里不合适嘛,师兄,你告诉我。

    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我认为这是很明显的逻辑。

    脑电波少女这下被冷僻无情的师兄狠狠伤到了。

    临走把周乘既辛苦拼出来的私活模型全嘎嘣捶散了。

    这事还有下文。后来小师妹也没干他们这行,跑去做了自媒体。某天聊起人人心里都有道白月光话题,师妹在自己的频道里说起了周乘既。

    段子手一般地讲完她的这则暗恋,还绘声绘色地描补,让她意难平的是,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还那么帅逼。盘靓条顺,不秃头不发福。钱也不少挣,偶尔看到他和同学的约饭合照,属他酷得不合群那种,妥妥二次元在逃氛围感男主了。

    评论里怂恿她,快去把白月光追回来!

    师妹回复:no。我早不喜欢他了,我爱的是那晚的月光。月光才是我真正的情人。

    元小波把视频和评论转给周乘既的时候,笑颠了,说白月光可真是个流量密码啊。人家一边吸你血,一边鞭你尸呢。

    “还‘月光才是我真正的情人’。这小妞现在不简单啊,出口成章呀。”

    周乘既那会儿才从工厂看样回住处,刚洗完澡,湿着短发炸着毛,泡面对付一顿。他对于同门师妹消费他没多少意见,只鄙夷小波,“出口的未必成章。”

    “啊?”

    “是莫泊桑。”

    “……”

    “月光才是我们真正的情人。这句话是人家莫泊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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