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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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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戒》

    文/勖力

    晋江文学城

    2023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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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历正月十四,是日立春。s城,时令绵延的雨。

    周乘既如期赶赴调令,他下午四点进公司的,没多少述职交接就被王副总拉来了应酬,“正好领你去见见陈总。”

    周乘既的调令是陈适逢亲自点的。去年在广州客户研究院,周工全程技术陪同陈总,拿下了集团来年三个季度的试制产订单。项目试产计划也定在了江南工厂,周工在上海这边转机回p城时,陈适逢就问他意愿,高不高兴来江南跟这个项目。

    不算平调,升半级,移交结案,回p城去再正式升满一级。

    口头支票唱完没多久,陈适逢做了个大手术,摘除了一只肾脏。

    工作来往的情谊,周乘既不卑不亢给陈总去了通慰问电话。没多久,陈适逢亲自签章的调令公示了。

    流言蜚语即刻甚嚣尘上,有说周某人溜须拍马得好的;有说周工冷面笑匠烧了个热灶的。

    听说陈总有个独女,这么器重周工……,怕不是想招驸马吧。

    稍微知情且是周工拥趸者的立马站出来辟谣:陈总的女儿高中还没毕业,扯淡也有个度好吧。

    -

    拙守别墅。

    江南园林边上赫赫有名的富人区。独栋中式小楼门庭前,停满了各色低调显赫的车子。

    陈适逢这一病,积攒了不少来探病的人情,借着闺女要去拍校园网剧女二号的名头,喜上添喜,今晚设宴答谢一些圈内好友及合作伙伴。

    陈比年前那几个月瘦了许多,脱相般的枯槁,面色也有些发黑。周乘既站在王副总身后半步,依旧谦而不卑的姿态,问候这位他们江南工厂的一把手,“陈总,早日康复。也祝令嫒星途坦荡。”

    陈适逢眼尾一些笑意,抬抬手,邀他们落座。“康复便好,星途坦荡就算了。”

    王副总他们几个同僚年前都是来过探望礼的。独一个周乘既空手而来,边上人不免狐疑,也拘几分看笑话的冷落:到底是红人啊,红也红得骄傲、鹤立。

    边上的陈心扉挽着爸爸的臂膀,有着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娇憨和有恃无恐,怪爸爸她还没进组呢,就老想着泼冷水。

    陈适逢当着书房里一行外人在,慈父也威严,“再不泼冷水,你就要上房揭瓦了。”随即打发女儿出去,他这里要谈正经事。

    正巧,端茶进来的家政阿姨提醒心扉,“你妈妈叫你下去呢。舅舅一家子来了,带了好些东西。”

    陈心扉撇撇嘴,娇气地从爸爸身边走开,还不忘叮嘱爸爸,“别喝茶。”说着,当着外人的面就朝阿姨牢骚,“我才不去,他们年年带东西也不是给我的。”

    这期间,周乘既缄默般地坐在书房最末的一张圈椅上。工作习惯,他的手机向来调成静音震动的模式,陈总话家务这会儿,周乘既的手机陆续来了几通电话。

    他回复那头:在忙,稍后打回去。

    抬眼之际,陈总的女儿正巧打他身边经过,对方无意投他一眼。周乘既也没所谓地瞥一记回应。说来有趣,流言扯这么久,他倒是也好奇起来,这无稽之谈的独女是什么模样。

    该说不说,星途坦荡……好像确实难了点。

    陈家的晚宴是中西合璧的冷餐式。

    主家带头的一巡迎宾酒致谢过,客人寒暄、自便。

    周乘既答应回头给王副总开车,他没有喝酒。举着杯气泡水,应酬了一圈,在一处角落把手里的杯盏放下。

    宴上帮忙的服务生指引,才知道陈家一楼没有客用洗手间。得到楼上去。

    从拐角的橡木楼梯上去,周乘既用洗手间是假。抽空给来几发电话的姑姑回电是真。

    他来江南的调度,父母那头碍于家族姊妹春节联络,告诉了在美国的姑姑。

    姑姑与周乘既父亲堂兄妹,早年寄养在周家,与亲兄妹也无二般。一个人独居多年,现在跟着女儿生活,江南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盛情难却,提了好几次了,说都打扫好了。要乘既便利地搬过去,总好过自己租房子或是付酒店那冤枉钱。

    周乘既回电给西雅图,姑姑连同表姐苏媛还是执意殷勤。

    说到伤心处,怪乘既,当初昊辰丢的时候,你怎么哄嬢嬢的,说将来就给我当儿子,现在呢,要你去方便落脚,还要我吐沫星子都说干了。

    周乘既苦笑,他站在二楼连廊的阳台上。毕竟还在酬酢中,不便多聊,期间父亲那头又给他来消息:姑姑一片心,情意可以慢慢还。

    两头边鼓,他这才勉强答应了。从善如流口吻,“好。明天就搬过去。”

    话音将落,身后偏厅掩一层丝绒窗帘的里头,拖沓一阵脚步声。

    周乘既站的边落,他刚想回头进里,半掩重帘的沙发几案前,一道高挑的身影,长发及腰,脱了外面的大衣,绿对襟的毛衣很短,堪堪遮住腰身的样子。

    比起审美之下的纤细停匀,她那贴在腰后的一对暖宝贴更诙谐点。

    不等阳台上的人进里,先前陈总那千金已经闻着味地从三楼下来了。

    陈心扉见沙发上的人一身近身可闻的烟酒味,手里还捧着个玻璃罐的桔子罐头。

    “你的状态真差劲。”

    绿毛衣的女人往沙发靠背上一跌宕,灯光之下,一面再妍好妩媚的容颜。不是刚刚夜宴而歇的疲惫,分明是昼伏夜出的还未清醒。

    “未清醒”的她不大高兴应付陈心扉,“你闲的话,帮我拿个勺子来。”

    酒后口干的曲开颜想吃桔子罐头。这是舅舅每年从a城过来拜年都给会她带的古早伴手礼,也是她和疏桐这些年雷打不动的约定。疏桐是舅舅家的表姐,今年没来得及回国,但她每年给开颜搜罗的伴手礼里总会有桔子或枇杷罐头——她们当年一齐肺炎住院落下来的保留节目。

    陈心扉才不听话,要曲开颜自己去拿。小小年纪,处处愤懑不平,她觉得同为姑表亲,舅舅那头的人都爱曲开颜多一些,年年带一些琐碎的礼物来,压根不值钱的东西,谁稀罕。还都捎到陈家来,成心的吧。

    曲开颜姓曲,她才姓陈!

    “春节妈妈给你打电话,前前后后好几通,你都不来。今天怎么来了?”

    “来贺你爸身体康复,也贺你,未来的流量小花。”

    陈心扉掀掀眉毛,“少来!你才没有这么好心。”

    “知道就好。说真的,我是你就好好读书。不做明星的梦,知道为什么吗?”

    “……”

    “你红不了的。”曲开颜卖力拧手上的玻璃罐,几次都没拧开,咬牙切齿的样子,惹陈心扉嘲笑不已。

    “你这见不得人好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过了年,三十了,大姐姐。”

    有人不以为然,继续和手里的玻璃罐纠缠,随即长眉微挑,“是了。我这人是很看不惯别人比我好的。但陈心扉,你红不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那些姐妹都这么说,说你上镜有点木,离你妈差远了。”

    心扉小姐一点就炸。红眉毛绿眼睛地骂曲开颜,“你分明就是嫉妒。我妈也是你妈。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嫉妒妈妈袒护我可以去拍戏,却不允许你当年涉及娱乐圈。”

    “哦,这倒没有。我几斤几两很清楚,明星这个工作不适合我。”

    “那你还和明星谈恋爱!”

    “谈恋爱又不是工作。”

    “你!你这是承认了,承认和江岑谈过了?!”

    “嗯呐。”陈心扉是江岑的粉丝,当初江岑发博说和圈外女友和平分手了,陈心扉带头的几个大粉,包了电视塔的led显示屏给江岑庆生,庆祝她们的蒸煮恢复单身。还夜里给曲开颜私信全屏的嘲笑表情包。一个个的,梦得不轻。

    她懒得计较。工具人女友得有工具人的觉悟。曲开颜今天答应过来坐坐,也是磨不开舅舅那头的面子,但她此刻困得很,并不想和任何人磨牙。陈心扉不给她拿勺子也不要紧,她喝着也能吃掉一瓶。只是手里这罐头成心和她对着干,就是打不开。虎口使劲的时候,陈心扉霍然开口,想也知道宿仇一般的宣泄:“江岑真是没眼光,会看上你。”

    曲开颜依旧笑纳的气度,眉眼一骤烈,顷刻的愠怒,却是朝手里的玻璃罐,“他眼光是很差劲的。不过,说你木,说你没你妈上镜的就是他。”

    下一秒,陈公主怀里抱着的玩偶就扬起来了,她要打人。

    被偏厅门口的人喊住了。

    “心扉,你像什么话!”

    “妈,你只有嘴说我!你怎么不管管她,她三十岁了,哪回不是欺负我。你们都没有眼睛是不是!”

    姜秧穗走过来,即刻要拉扯女儿上楼去,“你给你爸爸听到,什么拍戏都给你停了,回去老老实实上学!”

    回回这样。陈心扉这回气不过,她不好过也不会叫旁人好过,撒开妈妈的手,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爸爸欠她的,欠她爸爸的。我可不欠,同样是女儿,凭什么她每回来都像个祖宗,而我像个第三者的孩子,我是吗?我才不是。”

    “我讨厌她。讨厌你和爸爸愧疚心地对待她,也讨厌舅舅一家子都当她是个宝,疏桐姐姐从来没话和我说,却这么多年都惦记着带礼物给她。我讨厌她一来,你就忙前忙后甚至卑躬屈膝的地步,妈妈,你告诉我,你真的对不起她吗,对不起她爸爸吗?爸爸真的是你头一桩婚姻的第三者吗?如果真的是,那么你们活该别连累我,我就是讨厌她,她明明知道我喜欢江岑,她就是故意恶心我也要和他谈恋爱!妈,你头一个丈夫的女儿,她简直坏透……”

    陈心扉没控诉完,“啪”地挨了姜秧穗一巴掌。

    于是,她怒不可遏地把手里的狐狸玩偶扔手/雷般地往曲开颜脸上投来。

    沙发上的人没躲,冷笑地拾起落地的玩偶,余光瞥到阳台帘后有什么动了下,像雨里风,也像她的错觉。

    公主负气跑上楼,偏厅这一隅良久的沉默。

    打破寂静的是曲开颜。她不管陈家的家务事,只怪自己,“我说我不来的。”

    “扉扉被她爸惯坏了。”姜秧穗一贯的解释口吻。这些年,好像她没有别的话,张口就是孩子被他们宠坏了。

    曲开颜:“其实你很没必要道歉。”

    “……”

    “换我我也气。”

    姜秧穗用一种不解的目光看着她的大女儿。

    “我和她斗斗嘴,她顶多气气我。你们拉偏架,她可就恨上了。”曲开颜始终无谓的态度,局外人的自觉。

    手里的罐头依旧打不开。她也干脆放弃了,抱在手里,不动容不泄气。

    片刻,起身来,说算她来过了。也作反省口吻,“今后有事,我们约在外面见吧。心扉也大了,我这人又不大容人,老爱过个嘴瘾。我皮糙肉厚的没所谓,她这个年纪,有些事该客观就客观,该端正就端正。一味负气,不是个好事。”

    姜秧穗见开颜要走,也跟着丧气起来。琢磨她的话,追着她的背影赶问道:“什么事不客观了,不端正了?你要说我,就直截了当地说。”

    曲开颜拿后背朝人。

    姜秧穗当心扉年纪小,不和她计较。可开颜早成年了,她如今再成熟不过的成年人了,还一味置那些不成熟的气。“开颜,我也难做人的。陈适逢嘴上不说什么,其实肯定有怨的,怨我,你们姐妹俩掐架,从来心扉吃排头。”

    曲开颜转过身来,话赶话,质问母亲,“是啊,那么,为什么每回都是你的小女儿吃排头呢!你大可不必这样,你完全可以冲我发脾气啊:你多大的人了,她比你小十三岁呀,你这样欺负妹妹,说得过去吗?”

    没有。从来没有过。从姜秧穗再婚,生下小女儿起,她从来只说小女儿的不是。

    外人眼里,她这个母亲连同陈适逢这个继父,真得仁至义尽。

    没有哪条法律规定,结婚不能离婚;也没哪条法律规定,不能和丈夫的朋友再婚。

    她明明是离婚第二年才和陈适逢领证的。

    曲开颜的父亲也是同年意外去世的。

    谁的亲缘谁当惜。曲开颜自然记着自己的父亲,所谓继父,不过是个名头。因为曲家三代经商,父亲更是给她留下来殷厚的遗产,她绝不会要一个继父养活。

    这也是这些年,他们难弥补她的原因。

    “开颜,这些年,你始终不肯原谅我。对不对?”为人母的,说这话,已然是十万分低头了。

    咄咄逼人的正主,眉眼轻松的笑意,比外头的春雨还淡薄些,“我不明白,你们有什么需要我一个外人原谅的。”

    “你就是不肯信我,我没有半点对不起你爸爸。”

    曲开颜闻言,正经审视度人的颜面,朝姜秧穗走近一步,她穿着高跟鞋,比母亲高出半头不止。片刻,脑海里尘封的记忆启封了。

    这里四下无人,她说有件事,终究还是和他们求证一下。免得她那时小儿年纪,浑然懵懂,记错了,或者冤错了人。

    开颜十岁暑假那年,因为闹肚子提前从兴趣班上溜回家。一楼玄关往里些,是直面上楼的楼梯,楼梯的尽头是一面中式照壁画墙,那里,曾经挂着一幅名家的丹青。

    丹青之前,一双交叠的人影,黑白水墨之染。

    开颜赤脚站在阶梯的最末处,看到一向温文尔雅的陈叔叔冷峻如斯地拥住白衫长裙的妈妈。

    那晚,父母找了开颜一晚上。她躲在楼梯的储物间里,被叫醒的时候,朦朦一头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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