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点过往
吃了饭正准备收拾碗筷的唐阅刚伸出手，被林烨一个眼神制止，“放那，我等会洗。”
“没事没事，我洗碗很快的。”唐阅麻溜的收拾好碗筷，端进厨房的水池子里。
“糖糖，你不要洗。过来陪爷爷看会电视，让那臭小子洗。”林先生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非常自然地喊唐阅过去。
“好，马上来。”唐阅嘴上应着，手里动作不停，放水加洗洁精。然而刚放好水就被进来的林烨一把捏住手，然后看着自己沾满泡沫的手被捉到水龙头下冲洗干净，再被林烨推了出去，“去，坐着。”
他不过现在第一天来吃饭，林烨不怎么想让他动手洗碗。
而唐阅在外多年一向秉持不能吃白饭的原则，今天也碎了一地。
虽然他以前在这吃饭吃的也不少了，但那时候因为不好意思加上林先生坚决不肯收伙食费，他都是用饭后洗碗来抵押的。虽然作用不大，但心里总归好过一点。
“杵那干嘛呢，隔了两年客厅都不知道在哪了？”林烨无意间回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忍不住蹙起眉头道。
“没有没有。”唐阅如梦初醒，慌乱掉头跑去客厅沙发坐着。
房子本来就不大，客厅也就在身后，哪来的不认识。林烨说话可真戳人心窝，唐阅腹诽道。
不过也是，说走就走了，这又突然一声不吭就回来了，是个人都会不爽的。没被林烨揍一顿，已经很感动了。
唐阅陪着林先生看着正放着黄梅戏的电视机，不着边际的想这想那，脑子乱糟糟的。
连林烨洗好碗出来，喊他都没听见。
林烨干脆走到他身后，伸手轻捏了下他的脖子，“走了，送你回去。”
唐阅慢半拍地缩了下脖子，听他的话站了起来，“哦，那我回去了。”
沉醉于戏曲的林先生随意地摆手，“去吧，明天也记得来吃饭。”
林烨拿过他的书包拉开来，绕到茶几前迅速地把桌上抽屉里的零食全部扫进包里，在林先生反应过来之前，拉着人跑了出去。
下了一层楼都能听见林先生撕心裂肺的咆哮，“林烨！！！你干什么？！！”
唐阅看着他面不改色地把书包递过来，石化了，“你干嘛啊？”
“他不是说了你可以带走？拿着吧。”林烨理所当然地说道。
唐阅：“……”
“你也别给他带零食了。他高血压，很多东西吃不了了。”林烨嘱咐道，唐阅以前每次来都会买很多各种各样的零食和牛奶，价位也很丰富。林烨有时候挺为这个败家子头疼的。
“知道了。”唐阅闷声道。
“没什么大事，好好调养就可以。”林烨见他低着头有些郁闷的样子，补了一句。
“那我给他带点能吃的。”
“别了，别浪费钱。你一个人住要花钱的地方也很多，别大手大脚的。”
“我有钱。”唐阅非常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林烨转过头来看他，“什么？”
唐阅又怂怂的闭嘴了，“我说，今天天气不错。”
唐阅住的地方，离林烨家不太算远，慢慢散步十五分钟就能到。
两人一路慢慢散着步晃荡过去。
唐阅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被林烨在小巷子搭了把手后，发现他是自己隔壁班的同学后，自己每天都会跑去找他。
林烨这人总是没什么表情，说话也是冷冷淡淡的，但唐阅对他的初印象很好，加上那时候自己也没什么朋友，很迫切地想和林烨交个朋友。
唐阅每天都很会兴致勃勃地跑去隔壁林烨的班级找他，给他带点小零食或者等他一块放学。
虽然每次唐阅跟在林烨后面走，都会被他冷淡拒绝：“别跟着我。”
唐阅跟着他走在回去的路上没心没肺地笑着，“林烨，我觉得我们一定是非常非常适合当好朋友的。你看，你每天都是一个人，我也每天一个人，我觉得我们很适合一起愉快玩耍的。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说不定没几天你会发现很喜欢我这个人呢。”
林烨表情不怎么好：“并不怎么想试试看，能不能别老跟着我，你话好多。”
被这样花式拒绝过n多次的唐阅，靠着自己惊人的毅力每天跑去找林烨，终于成功将人打动，成为林烨新晋好友。
哦，这称号是自封的。
所谓的打动背后的真相是——
林烨同学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就随他去了，爱跟就跟吧爱说就说吧，你开心就好。
然后逐渐习惯身边有个话痨。
虽然唐阅废话巨无敌多，但小嘴叭叭的那些东西仔细听听还挺有意思的。人也挺乖的，长得可爱又很爱笑，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来。
后来发现唐阅也确实总是没地方去的样子，带着这小话痨一块回家吃了几次饭后，这货还挺讨林先生喜欢的。
也有不怎么让人喜欢的地方，有点败家。
也不止是有点，是非常。
他自己偶尔主动跑来林烨家吃饭的时候，都喜欢拎很多吃的喝的，甚至偶尔会带上一个家里缺少或损坏的电器。
很能花钱，也实在是很敢。
次次被林先生拧着耳朵教育，次次乖巧认错，然后下次照样地来。
林先生无可奈何，只能勒令林烨每天放了学拎这臭小子一块回来吃饭，不让他有机会去挥洒过于热烈的购物欲。
林烨虽然不是很情愿，但对于老先生的要求一向是没有什么异议的。每天放了学会在唐阅教室后门等着，带他一块放学回家吃饭。
于是有些出乎唐阅意料，但又很顺理成章自然而然地拥有了一张林烨家的长期饭票。
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发现两个人还挺合得来。
林烨和唐阅关系变得很不错，唐阅这个话痨小嘴说个不停也有人安静倾听，林烨习惯性的沉默与冷淡也被人好好地接受着。
两个少年人的骨子里的温柔与细致，也在那些日子的相处中，被自己无意识地投放在了对方的身上。
也算是双向认可了唐阅当初期盼的‘好朋友’这个身份了。
“之前……对不起。”林烨突然说道。
“啊？”唐阅还陷在回忆里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明白他指的什么，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你又没错，我没事。”
这说的应该是，刚开学没多久的时候，唐阅转校过来的事。
那时候唐阅刚自己找到房子，费劲收拾完搬好了住处。后来小姨知道他回来了，周屿热心地跑来陪他办理入学，那天下午刚办好手续站在教学楼下就碰上了林烨。
两年不见，林烨长高了不少，穿着校服匆匆忙忙地走过一楼，身姿依旧非常好看。
这太过熟悉的样子，唐阅当时就脑子一热，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袖子，兴奋道，“林烨！”
林烨不太明显地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看他时，依旧是是那张熟悉的，精致好看且面无表情的脸。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唐阅看，薄薄的单眼皮微微垂着，显得眼神凌厉，看起来很不近人情的模样。
唐阅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他这么看着，捏着人衣服的手指僵硬了还是不肯松手，“那个，我……”
林烨伸出手很随意地扫开他的手，“认错人了你。”似乎是赶着上课，很快就上了楼梯消失不见。
唐阅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手，“我，认错了？”
这个想法迅速被唐阅推翻。
怎么可能，这说话的语气，就是林烨没错了。难道是我变化太大了？唐阅忍不住反思自己，可是我除了长高了一点也没什么大变化啊，整容式的生长也没出现在我身上啊。
周屿拿着他的档案袋走了过来，“发什么呆呢？看见熟人了？”
唐阅叹气，“也许吧。今天太累了，明天再来上课。走吧，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
周屿把手里的资料递给他，“我看你这学校附近有家烤肉不错，去尝尝。”
唐阅有气无力地点头，搭上他的肩膀，“行，管够。”
“能不能站直了？一下午啥也没干，我给你跑东跑西的，你还累了？”周屿嘴上这么说着，手还是伸过去揽着让他借力。
唐阅生无可恋脸：“我觉得我要倒霉了。”
周屿：“？？？”这人又开始抽什么风了？不过鉴于唐阅不时发作，周屿对他所有奇怪行为都可以很平常心了。
不过这下唐阅也不算抽风，毕竟之后的一段时间，他都倒霉得挺难受。
因为后来他确定碰到的那个人是林烨。
也发现了，林烨的确非常不想理他，并且给予了他对待空气一般的待遇。有几次实在让唐阅追在后面搞烦了，还会撂脸色走人。
唐阅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继续同林烨示好。
包括但不限于带早饭到教室，路上装偶遇，多次搭话被忽视，甚至写了n封道歉信然后并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这也导致林烨所在的高一（7）班的同学们，都以为楼上（19）班的唐阅在疯狂追求他们班的高岭之花——林烨同学。
林烨单是样貌就很引人注目了，成绩还特别好，一直很稳定地占据着理科班的年级第一。属于那种大家都知道的存在。
加上他话特别少，人非常之高冷，跟周围的人交往也不太多，是大家公认的“高岭之花”。
追过林烨的人很多，也都会□□脆利落的拒绝。发展到后来众人都觉得此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目前为止，只有唐阅一人越挫越勇。
所以七班的同学都觉得唐阅这人真是无敌的勇，甚至大家都忽略他的性别不计了。
唐阅长得也挺好看的，眼睛大大圆圆的，线条很流畅，在眼尾处微微上挑，亮晶晶的很有神。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特别好看。
皮肤很白，脸也小，高高瘦瘦的。
性格还特别好，基本每次来七班晃一圈都会顺便给周围的同学带点小零食，和很多七班的同学混得比林烨都要熟。
啧，这么算起来，好像我们学霸也不亏啊。
思想包容开放的七班同学们，甚至觉得他俩挺般配的。
毕竟林烨也没有当众拒绝过唐阅，这不就是有好感吗？这不就是有苗头？有苗头就会有搞头，所以唐阅还是很有可能摘下我们的高岭之花。
所以到后来每次唐阅刚在七班窗户那刚探了个头，就会有人主动告知他林烨的去向——
“学霸不在。”
“学霸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
“林烨他去……”
……
算是成功打入内部。
虽然唐阅有时候会觉得几个女生看他眼神有些奇怪，好像是那种好奇又激动的表情。不过他看不太明白，也懒得去深究。
虽然大家表现奇奇怪怪，但唐阅这反应迟钝的憨批只觉得，七班的同学好热情，他们人真好啊。
无人在意，唐阅根本过没有表白这一环节。所以林烨也根本没机会当众拒绝。
哦，他那什么道歉信被大家默认为情书了，而且大家也没看到林烨像以前一样放到旁边的空抽屉忽视掉，应该被他收起来了。
我们的高岭之花居然都这样了，表白还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
唐阅是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他的这些行为，只觉得林烨这人难搞，但也没想到他可以这么难搞。
多次求和未果的唐阅躺在床上无语望天花板，“至于吗至于吗至于吗？！林烨！太混蛋了啊，我都这么努力了，好好理我一下会死？”
但唐阅只有一想到，之前转学去跟林烨道别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现在活该。
他转学前一天照常去林烨家吃了饭，后来在回去的路上跟林烨说，“我以后不来了，我妈要去外省了，我也要走了。”
林烨一开始只哦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唐阅纠结了一会，还是从背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只厚厚的牛皮纸袋子给他，“那个，我都蹭吃蹭喝这么久了，折算了一下。这钱给你，你拿给爷爷吧。”
林烨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退开几步，“你有毛病啊？！”
“啊？”唐阅被他吼得有些发懵，“我就是……”
“你是把我家当快餐店，吃完了要走了还记得结账了？我们开始怎么说的？你就是这么看待……”林烨难得情绪起伏这么剧烈，眼眶有些发红，“你他妈要走就走，没人留你。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唐阅僵直在原地看着林烨离开的背影，脑子乱哄哄地来回穿插着之前的事和刚林烨说的那些话，一时间却什么重点也抓不住。
半晌他喃喃道，“我只是……觉得，应该，要交点伙食费，而已。”
秋风扫落叶，头顶上枯萎的叶子掉落在唐阅的肩上。他单薄的身影融入秋日萧条的夜色里，显出几分孤寂来。
事情就这么乱糟糟的终止在那天，唐阅被安排转学去了省外，后来也因为各种原因，和林烨断了联系。
林先生是孤身一人带着林烨生活，日子也一直过得比较俭朴。唐阅知道的也就这些，其他的没有过问更多。
那天之后很长的时间里，唐阅总在夜里千百次地回想起林烨那天的模样，才后知后觉。
也许林烨有时候挺敏感的。
说好的朋友，也不过是常来吃个饭，突然要走了，还要为那些吃过的饭结账。
以为的情谊，碎一地了。
“唉，是我太蠢了。”唐阅拍拍自己脑门，忍不住叹气。
唐阅自认为经过他的不懈努力，让两人关系终于得以缓和了一点。再加上那天下雨，林烨撑伞捎他到校门口，算是两人完全和解了。
然而唐阅不知道的部分，是林烨被班主任额外关心了一下，决定还是早点跟唐阅和解。
毕竟，班主任拉他去办公室的路上问他了一句——
“最近那个老来咱们班晃悠的小子，是不是追你呢？”
林烨脚下差点一个踉跄，“……不是，怎么了？”
赵老师端着保温杯，慢悠悠地说道，“我又不瞎，我就是想问你会不会影响你学习？”
“没事，他是我朋友。”
“不影响就行。”
“他真没在追我。”林烨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没事，老师对这种事没任何偏见，我不是说了嘛，性别不算什么，灵魂契合才更重要。当然，老师还是不太支持早恋的，高中生要以学习为主。”赵老师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林烨无言以对，解释的话赵老师他根本听不进去。
林烨从办公室出来后，实在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必要，去侧面了解一下周围的人是如何看待唐阅这一系列操作的。
然后也不出所料的，得到了一个较为统一的答案——
“唐阅不是就是在追我们林大学霸嘛。”
大家反应太平常了，林烨都忍不住困惑了，难道以前还有男生追过我？所以大家觉得这很平常？
林烨实在有点无奈，但他也清楚唐阅的意思，单纯地想跟他和好而已。为了减少大家对唐阅的误会，林烨觉得还是算了。
唐阅挺好一人，别和他置气了。
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那个憨包，做的那点事，想来也挺正常的。
唐阅属于那种你对他好一点，他会尽自己所能对你好的人。看起来是出于感激，但林烨知道他是不想亏欠别人。
也总给人有一些要同人划清界限的意思。
可能更多是因为这种了解，还有偶尔糟糕的生活让人心烦。那天林烨冲他发了很大的火，第一次甩下他一个人走了。
可能那时候心里觉得，唐阅再也不会回来了。
也可能，当时那么失态地发脾气，是出于内心那些浅薄的，不可言说的自卑与敏感吧。
唐阅大概这辈子都想不到，林烨是因为班上乱飞的流言，早了很多时间接受他的示好的。
不过目的已经达成，其他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月色温柔的夜晚，并肩走在路上的少年，一个欢快地说着什么，另一个不自觉地低下头去听。
温柔和睦的场景里，他们的影子在各种光影交错中不时地重叠在一起。
像分开又交叠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