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中

    彭古看着眼前这个执着又单纯的少年，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如此清澈的天赋，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在这个少年身上有万千星辰的光辉。　　“只要一个人是天赋者，他就会不停追逐，听从自己的意愿，拼尽一生追逐火花，这是天赋者的命运，不需要你刻意去想，你也会勇往直前，一直到生命尽头，是不是听起来有点像诅咒？”

    “是的。”

    苏平握紧了拳头，彭古似乎还有话没说完，红色特斯拉已经停在了风海一中校门口，而时间，仅仅过去了十五分钟。　　风海一中作为风海第一的中学，学校简直就是一片森林，郁郁葱葱；挺拔秀美的水杉林一眼望去根本不会使人联想到这片林子中还藏着教学楼和上千名学生，这里分明是一片森林悠静之地。　　好在平日允许家长进出的校门建在一片开阔的操场和两幢现代化教学楼前，看起来多了一点校园的气氛。　　彭古感慨道：“我当年可没考上风海一中，到现在都觉得遗憾。苏平，你是风海一中毕业的？”

    苏平答道，“是的，今年刚毕业。”

    “你那个妹妹是亲妹妹吧？”

    彭古不怀好意地笑着。　　“当然是亲妹妹。”

    苏平心里担忧，但看彭古的样子完全就是不紧不慢，好像用结界省下了很多时间，所以现在根本无需着急。　　“那可真厉害了，兄妹俩都是风海一中啊，那你怎么就考进兰顿了呢？是不是考试时候发挥失常？”

    又是这个问题，苏平记忆中他已经回答过好多人相同的问题，于是早就准备好标准答案——兰顿多好啊。　　这个答案显然对彭古也有用，身为本校教授，学校荣誉问题上总不能妄自菲薄的嘛。　　上午第三节课尚未结束，蓝红色塑胶铺就的操场上只有一个班级在进行跳远测试。　　被拦在铁门外的苏平和彭古只能耐心解释自己是高三一班苏欣同学的哥哥和老师。　　可是你解释是你的事，开不开门是我的事，名校的门卫也不是省油的灯。　　一头银发年纪却并不大的瘦小个子门卫抬头瞄了苏平一眼，抓着一串文具盒大小的钥匙板上下摇动，在手掌间有节律的敲打，脸上却是一脸的没有耐心。　　另一个门卫擦着汗跑了过来，先拿起水杯喝了口水，随后旁若无人的对瘦小个子门卫说：“化学实验室爆炸。”

    “爆炸？有人受伤吗？”

    瘦小个子门卫问。　　那人没有回答，转而看向苏平和彭古，眉头一皱问道：“这两个是谁？”

    两位门卫说话之际，三个身着白色制服的男子穿过操场朝向2号教学楼走去，彭古拉了拉苏平的袖子轻声道：“是救援中心的人。”

    “我要进去找我妹妹，我担心这不是普通的爆炸。”

    苏平又将来意向彭古重复了一遍。　　彭古于是无奈地摇头，“这里是一区，圣尼亚公会管辖区，我可不敢使用法力。”

    话虽如此说，彭古也不是完全想不到办法，法力不能用，兰顿的教工证还是很有用的，彭古上前一步，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手中的教工证高高举起，喊道：“我是来协助调查的，另外，这个是我的学生，苏欣是我们的调查对象，原本我不想说这么多，但是你们是不是不想继续在这里工作了呢？”

    威胁的语气似乎总能管用，两个门卫商议了不到十秒，朝彭古走去，态度比先前和气得多。　　“公会的调查员已经进教学楼了，就是西边的2号教学楼，照道理你们现在进去是没问题的，出来的时候补一张出入证就行，但是就在刚才，圣尼亚公会已经下令不允许外人进入学校。”

    一改刚才的不耐烦，门卫说这话的语气带着殷勤和恭敬。　　两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一名体格高大魁梧的男子打断了。　　男子让两人退后，随后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门卫老实交代彭古和苏平要进校调查之事，男子这才将视线转向校门外。　　目光相遇的瞬间，男子突然喜上眉梢，“苏平，你怎么来了？”

    “刘老师，我来找我妹妹。”

    这位身高近两米的男子正是苏平的老师，也就是风海一中体育组教研组长——刘峰。　　“你们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糊涂，苏平都不认识了，这可是我们风海一中近几年来唯一一位包揽本市各类体育比赛前三名的优等生啊。快进来快进来。”

    苏平没有时间和刘峰叙旧，问过好之后急忙向刘峰打听化学实验室的事情。　　刘峰说的倒也和门卫说的相差无几，意思就是管辖这个区域的公会已经派人来了，大家就不用太过担心；要是苏平一定要自己去找妹妹苏欣当然也是可以的，就是要小心点，别得罪了圣尼亚公会的人。　　高大的刘峰说到这里还对着苏平扮了个鬼脸，看见彭古在苏平身旁笑的诡异，他这才想起来问苏平旁边这位穿的跟法师一样的人是谁。　　“这位是兰顿的老师，彭古教授。”

    苏平介绍道。　　“兰顿的教授？”

    刘峰皱了皱眉头，“你怎么就去兰顿了呢，造东西有什么意思。”

    “不仅仅是建造专业。”

    苏平一解释，彭古连连点头，接着道：“比如我就是地质专业的，偏考古方向。”

    出于礼貌，刘峰和彭古握了握手，两人都有些勉强，苏平正好借这尴尬的场面提出他想尽快去找妹妹。　　刘峰唠叨了一句忙完来办公室找我之后，苏平和彭古就跑了起来。　　望着两人的跑姿刘峰一会摇头一会点头，暗叹，“苏平跑步的样子真是轻盈，这个教授怎么就和蟑螂穿着斗篷直立行走一样。”

    跑到2号楼大厅时，一股刺鼻的气味伴随着殷红雾气已将大厅完全遮掩，两人只能看到各自脚下一小片地面。　　是【血色迷雾】吗？苏平很快知道了眼前的异象是怎么回事，他向大门处后退了两步，脚跟刚落地，被身后的撞击吓了一跳；对方受到的惊吓比苏平更大，听到哇一声喊叫后苏平松了一口气，是教授啊。　　“我们出去吧。”

    彭古说道。　　“现在不行，我要去找颜颜。”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血色迷雾】。”

    “那你还不走？圣尼亚的救援队刚才都已经进来了，可这血色迷雾还那么大，你觉得不可怕吗？”

    苏平自然明白彭古的意思，【血色迷雾】其实并不会伤害他们，因为血色迷雾听起来恐怖，但它本身并非具有攻击性质的魔法，它只是某种魔法的反应物；在迷雾中的生物只会因为看不清周围环境而无所适从，并不会受伤更不会死亡。　　真正有威胁和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产生血色迷雾的主魔法。这种魔法通常和血液、谋杀、中毒、禁忌以及黑暗咒语有关。　　警戒全开。　　苏平朝前移动，视线越来越差，可见度不足半米；将手置于正前方，鼻尖都能感觉到手的位置，眼睛却一点也看不清楚。　　这样下去环境只会更不友好，要尽快找到化学实验室才行。　　可是怎么样能找到呢？　　苏平有一个初步计划，朝着迷雾浓度高的方向走，应该就能找到。　　作为主魔法的反应物，自然是越接近主魔法的地方浓度越高。　　走廊上除了苏平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和彭古努力憋住呼吸的沉默之外只剩下阴冷、潮湿和令人心生厌烦的压抑。　　周围的迷雾蔓延迅速，夕阳吞噬大地般不留情面。很快，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布满了腥臭的苔藓，手背和指缝间无一遗漏，这些比浓雾更鲜艳的红色颗粒像显微镜下的病毒，凹凸不平，以叫人毛骨悚然的速度分解破裂、扭曲，轰然绽放。　　走廊尽头，雾气最浓。　　苏平凭借优秀的距离感在脑中计算着此刻的位置和周围物体之间的距离；距离越大代表着越是安全，但再大也有范围，走廊两边都有教室，关上门的情况下，墙与墙的距离是一个确定不变的数字。　　以此距离为参照，苏平继续向前移动，每一步都为自己留下可以控制的立足点。　　等找到化学实验室时，苔藓已不满足于盘桓在他两侧脚踝，欢呼着落地生根，令他一阵巨痛；整个思绪突然下沉，巨大的空虚感好似心脏被钝物挤压，血向下流去，却没有回流的新鲜血液。　　检查实验室并不容易，暴露于爆炸产生的高温下，倒在苏平面前的门就已难辨原貌。　　从局部可见的材质判断，这扇隔热材料制成之门，如今却也扭转变形。　　“走吧，连救护队的人都看不见，这里不宜久留。”

    彭古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沮丧。　　苏平没有回应教授的话，用他苔藓里捞出的手，正检查着门上一处盘根覆盖的隆起之物。　　狂风卷过，裹挟着血液和创伤的味道，也让苏平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将覆盖在突起物上的红色菌丝全部拨开之后，他吓得向后跳了一步。一具毛发干枯溃疡遍布的死去之物透过覆盖其上的淡血色植被对苏平露出了怪异的笑容。　　苏平深吸一口气，将内心拔腿逃跑的冲动强行压制了下去。　　“不要动它。”

    救护队的人终于出现，手持一把白色手枪对准了苏平的脑袋，并且命令清晰。　　“别别别，他没有动，我们是来找一个学生的。”

    彭古慌忙解释。　　话音未落，白色手枪忽然坠落，数以千万计的鲜红菌丝从地面窜出，又是一阵风，在风过之后毛骨悚然的寂静中，枪的主人像被干枯树枝咬住的猎物，跌倒又爬起。　　“救我，救……”　　拿起枪，瞄准，法术力流转……　　苏平不知道怎么用这把枪，但是他找到了操控它的方法，一瞬间已掌握所有。　　白色手枪的名字是【蔷薇之链】，圣尼亚公会救护队专配武器，由法术力操控。　　子弹发出，对准的不是正将救护者啄的千疮百孔的贪婪菌丝，而是救护者本人。　　看到飞向自己而来的子弹，救护者惊恐万状，既无法摆脱被噬的屈辱又无法逃避即将死于自己枪下的绝望。　　“【护身结界】，教授。”

    子弹发出的瞬间，苏平同时喊道。　　法术力凝聚，结界已蓄势待发。　　“这些毛毛虫太密集了，【护身结界】不可能穿透它们。”

    虽然结界已出，必然失败的结果彭古也只能如实相告。　　“听我的，就现在。”

    救护者迅速皱缩的身体倒下之前被一圈白色结界包裹着，浮在半空。失去食物的菌丝垂头丧气坠落在地，碎成一片厌世的红色地衣。　　“妙啊，你怎么知道他皱缩的瞬间那群毛毛虫和他之间会有空隙让我施放结界？”

    “这是【蔷薇之链】，被攻击者瞬间血肉蒸发，和脱水一样，会立刻发生皱缩，但蔷薇蒸发的不仅仅是水，而是大量血红细胞，菌丝依血而循，离血而枯，瞬间皱缩时，对菌丝来说就像气候突然巨变，会傻。”

    “傻？”

    彭古拍了苏平一下脑袋，“要是它没傻怎么办？得罪圣尼亚公会那群家伙的话我们可就亏了。”

    苏平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有信心，他此刻看着手中的【蔷薇之链】，关于这把枪的知识他脑海中的确存在，但是如何使用它，以及他是如何做到的，苏平自己也不是太清楚，这些知识并非来自妹妹那里，简而言之，他知道这些却不知道为何知道这些。　　“看来你妹妹不在实验室，这里没有……活人。”

    彭古所言并非危言耸听，实验室里五颜六色的试剂洒满一地，四下里持续着滋滋滋的声响，像是各种自发产生的化学反应。　　来不及清点菌丝之下覆盖着多少学生，苏平只知道他们都没有活着，全都已经变成了另一种生命状态。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痛苦，因为他很清楚苏欣一定不在这里。　　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