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桃花酿

    谢瑶在这尘世间活了六十载，终归还是有寿终正寝的一天，那天是个好天气，下了一个多月的小雨终于停了，天空是一片蔚蓝，谢瑶躺在庭院中懒懒的晒着太阳，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那棵桃树，而那个躲了她一辈子的人也终于来见她了。“仙人。”

    她伸出满是皱纹的手，像多年前一般，轻轻的拉了拉他青色的衣角，“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在见不到你了。”

    她的声音底底的，沙哑不堪。谢临舟没有说话，他们之间又重新回到了原先的安静，最后还是谢瑶先开口打破沉默，“仙人，我知道这辈子同你是没有可能了，我想你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谢临舟动了动，声音也染上了一丝沙哑。柳谢瑶轻轻笑了笑，“我想仙人能予我一场梦，予我一场盛世红妆。”

    她顿了顿，似乎是怕他不同意，又立马补充道：“左右我也活不长了，我只有这么一个愿望，如果仙人觉得为难，便算了吧，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谢瑶的话刚说完，谢临舟就手一挥，刚刚还纷纷扬扬往下落的桃树的两旁挂满了红绸，正顺着风轻轻的飘着。而面前原先穿着眼袭青衫的人此时也换上了大红的衣袍，他朝谢瑶伸出了手，脸上挂着浅浅的笑，“谢瑶，过来。”

    谢瑶还有些小心翼翼的伸出手，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伸手触碰的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般。而等她伸出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似之前的皱纹横生，反而光洁如十五六岁的女子般。而她的面容也在一点一点的改变，等到最后，在谢临舟的眼底明明白白的映着她此刻的面容。那分明是她十五六岁时的面貌，是她作为女子最美好的年岁。她仅仅只是愣了一下，便将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他们就在梦中，朝着中间轻轻晃着的桃树拜了天地。那真真是谢瑶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她静静的躺在谢临舟的怀中，抬头望着谢临舟的面容，轻轻的笑了起来，“仙人，当初救我的人是你吧，那次我没有看错对吗？”

    谢临舟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却让柳谢瑶知道了答案，她轻轻一笑并没有执着于这个问题，只不过这件事蒙在她心中多年，想问问罢了，本来她也没想过谢临舟会回答。虽然在梦中她的精神头很好，但她是知道的，她时间已经不多了，在这仅剩的时间里她牢牢的抓着谢临舟的衣角，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谢临舟也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直到谢瑶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她在他的怀中没了声息，他也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没动。谢瑶一直都不知道，他哪里是什么仙人，不过只是一尾锦鲤，一个因贪恋凡尘而停留的一尾锦鲤罢了。当初她说他是仙人，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到最后，却不过都只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妖终究只能是妖。谢瑶的梦境开始分崩离析，碎片一片接一片的往下掉，谢临舟还是保持着之前抱着谢瑶的动作，虽然此刻他的怀中早已没了她的身影。谢临舟一直以为都躲在她瞧不见的地方默默关注着谢瑶，之前的那次现身谢临舟并不后悔，他认为，这只是将他欠她是情给还了罢了。这之后他便每天躲在柳谢瑶看不见的地方静静的望着她，她预感的不错，谢临舟一直以来都没有离开过谢瑶的梦境，只会自己一个人躲在某个小角落里静静的看着谢瑶。不见她是想让她忘记自己，他做得很成功，自从谢瑶已经不在来梦境中寻找他这点就可以看出，但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来见了她，到最后他才知道，原来这些不过都只是他的以为罢了。望着渐渐分崩离析的梦境，原本似乎永远都不会暗的天，此刻铺天盖地的昏暗了下来，他抬头喃喃，“谢瑶你瞧，天黑了。”

    谢临舟从谢瑶的梦境中抽离出来，他依旧呆在原先头一回相见的那颗桃树下，看着面前轻晃晃落下的花瓣发呆。有时候他会想，这人间的时光为何会这样长，长到思念久久不能忘，有时候他又会想，为什么人间的时光会这般短，短到一生转瞬即逝。谢临舟在没有谢瑶的时光里流连了将近十年，在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将对方的声影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时候。就在某一天夜里，谢临舟突然就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很久以前和谢瑶相处的时光。那是许久前谢瑶专程上山摘桃花的时候了，谢临舟还记得那时的谢瑶怯生生的，被自己训了也只是低着头小小声的解释。“我只是……想在桃花花期结束之前，摘上一笼花瓣，和你一起酿上一坛桃花酒……”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声，期间还怕对方生气一般，悄悄抬头瞧了眼对方的表情。在他发现的时候又迅速将头低了下来。梦里的时光尤其好，好到谢临舟都不愿醒来。“我将桃花酿埋在这颗桃树下，等多年后再挖出来和仙人一同对饮，等到了那时，桃花也开了，那该是极好的景色。”

    谢瑶蹲着身子，将酒坛子认认真真得埋好，说这话的时候满脸都带着笑。那是对未来的憧憬。谢瑶说完后又顿了下，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又回头朝谢临舟的方向假装凶巴巴得说道：“仙人你可不许偷偷挖出来喝呀，这酒是要等我们一起对饮才更有意义。”

    谢临舟瞧着她假装凶巴巴的模样，因为脸上沾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的泥土，配上这副表情还有些可爱。伸手替她抚去脸上的泥土，笑着说道：“是是是，一切依你说的便是。”

    还记得那时的谢瑶脸猛得就红了，拿起袖子用力擦了擦，还有些害羞得别过了头，红透了一张脸也不敢同他对视。那个时候的光景该是极好的，就连现在想来嘴角都会不自觉得往上扬起。谢临舟睁开了眼，盯着远方发了一会呆后，顺着记忆在桃树下挖出了当初谢瑶小心翼翼埋下的那坛酒。才刚刚开封就是一股醉人的桃花香，而谢临舟就对着那坛酒，独饮到天明。花瓣纷纷扬扬得落，铺了他满头满身，也就是在伶仃大醉的时候，谢临舟瞧见远方缓缓走来的模糊身影。记忆里的谢瑶瞧着自己，假装凶巴巴得说道：“仙人！我不是说了不能偷偷挖出来自己喝的嘛！”

    谢临舟微微一笑，宠溺得低声喃喃着。“是你来得太晚，我等了几十年了，有些等不住了，所幸，你来了便好……”那一刻的谢临舟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谢瑶给自己的感觉太过真实。那时候的他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若这一切都是场梦，那他只愿长醉不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