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卧看星河尽意明
尹陌离坐回车厢，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御影雨落。
御影雨落被他盯得颇为尴尬，忍不住问道：“尹陌离，你盯着我干嘛？”
尹陌离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让你不要随便暴露身份，是在当我说着玩的吗？”
“可是你们要打起来了呀，我这不是为了阻止你们相爱相杀吗？”御影雨落急急地辩解，“夏湫生一看就不是好人，你跟他打起来要吃亏的。”
“你是这么想的？”尹陌离语气好了一些。
“他带了那么多人，杏花楼的人估计倾巢而出了，你看看我们这队人马才几个人。”御影雨落连忙解释。
尹陌离这一队玄衣人马是天星部中挑出来的高手，但是只有七人。
“你以为我不是他的对手？”尹陌离眼中的怒火似要将御影雨落烧穿一个洞。
“你自然是天下无敌，但是这不还有我这个拖后腿的嘛，还有银铃和两只小老虎，斯斯是可以拍拍屁股自己跑了，我怎么办，银铃怎么办？我这还不是为了咱们平平安安早日到达上京嘛！”说着御影雨落又伸手敲了斯斯一个毛栗子，“看你惹的祸。”
斯斯真是相当委屈。
“哼，想不到你倒是挺会为我们着想的。”尹陌离哂笑。
御影雨落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信。
“那是自然，谁让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呢！”御影雨落笑着打哈哈。
“都是小狐狸惹的祸，既然如此，那便将它抛下吧！”尹陌离话音刚落，就将斯斯一脚踹下了马车。
斯斯被人一脚踹下了马车，还在地上滚了两圈，非常无语：“我招你惹你了吗？”虽说他是五条尾巴的狐狸，耐摔耐打，但也不是这么欺负人的。
“你……”御影雨落没料到尹陌离会突然发难，一时语塞。
她赶紧撩起侧边的窗户向着滚落到地上的小狐狸喊道：“停车……斯斯，快跟上！”
然而马车速度反而变快了，眨眼间就看不到斯斯的影子。
御影雨落心下焦急，刚想让尹陌离停车，回头突然看到尹陌离竟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贴到她的前面。
她瞬间被吓得语无伦次：“你……你……你，干什么你……”
“你最好老实一点，我虽然不会伤你，但是你身边的人就难说了。”尹陌离眸光微厉，凑近御影雨落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威胁道，说完还不忘朝银铃瞟了一眼。
“尹陌离，你混蛋。”御影雨落心里害怕，直接被吓哭了。
之前还将银铃当作自己的女儿，一下子又能用孩子来威胁她，真是喜怒无常。
“别在我面前耍花招，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尹陌离坐回自己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御影雨落低低地抽泣着，暗暗地在背地里将尹陌离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
好在斯斯有着灵敏的鼻子，很快就在众人停歇的客栈找到了他们。
之后他时时刻刻跟着御影雨落了，再也不随意出外捕食野兽了，以防尹陌离突然发难。
他还将之前搜集到的狼皮和狼牙交给御影雨落，希望她能找人为自己做一套护身皮衣，穿在外衣下，这样以后也能抵御一些外伤。
可是御影雨落嫌弃这狼皮有股腥臭味，并不喜欢，便命人做了一双靴子并一个狼皮内胆，挂在通风处，等将来银铃长大了再穿。
至于那几颗坚硬的狼牙，御影雨落只是将它们装在了一个布袋子里，等将来去了上京再命工匠们打磨。
至于蔺谦的梅花小箭，也都一一寻了回来。
因为御影雨落身上的外伤属实有些眼中，一行人便决定留在客栈歇息几日，为了喂养银铃，尹陌离让人贴出告示，竟招来了数十个乳母！
可惜，挑了半天，这穷乡僻壤竟然找不到合适的乳母。
倒不是乳母家世不好，而是银铃喝惯了虎乳，一下子换口粮有些不适应。
“之前她一直吃虎乳，要不还是给她找些动物奶？”御影雨落问道，她想说的是牛奶或者羊奶，却被尹陌离一记眼刀扫了过来。
御影雨落瞬间闭嘴，在尹陌离身边，等闲是不会给机会提意见的，即使有，也是浪费时间，浪费口水。
等了半日，银铃又饿了，御影雨落抱着孩子哄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尹陌离无法，只得留下了最后一个乳母。
这乳母是本地人士，名唤“秋娘”，她刚刚生了孩子，长得还算体面，丰乳肥臀，倒是个丰满的女人。
秋娘接过孩子正准备进入里屋喂奶，却猛然发现屋子里竟然卧着两只小老虎，吓得差点把孩子摔在地上。
好在斯斯眼疾手快，扑过去一下子接住了银铃，眼神一瞬间收紧，这蠢女人连孩子都抱不稳，还怎么能喂奶。
秋娘吓得瑟瑟发抖：“啊……这……”屋子里除了两只小老虎，还有一只银白色的狐狸，这一惊，差一点背过气去。
御影雨落皱了皱眉，过去轻拍了秋娘的后背，将她唤醒，对她说道：“秋娘莫怕，这是我们家的宠物，并不会伤人。”
“公子……这大虫……真的，真的不咬人？”为了银子，秋娘咬了咬牙。
“你只需喂养孩子，其他不必管。”尹陌离进来开口，“若是有异心，就将你的孩子喂这些野兽。”
“不……不……不要，大官人不要啊！”秋娘急得大叫，嘤嘤嘤不禁哭了起来。
御影雨落不禁皱眉：“你还是莫要进来的好，好好一个乳母别被你吓傻了。”又将两只老虎赶了出去，只留下了斯斯。
尹陌离瞪了御影雨落一眼，离开之前又说道：“把孩子养好了，银子不会亏待你的。”
“秋娘你别怕，这孩子只不过从小和野兽住在一起，不习惯人乳。我们又都是男人，没办法喂养她。你看她如今饿得直哭，你再喂喂试试，说不定孩子爱喝你的奶，这工钱自然不会少的。”御影雨落将秋娘推到床上，又将银铃送到秋娘怀里，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好好……”秋娘颤颤巍巍接过孩子，坐在床前，解开衣服。
银铃已经饿极，原本不怎爱喝人乳，但是秋娘的母乳倒是例外。
竟有这等巧事？
盯了一会儿，御影雨落微微皱眉，示意斯斯盯着秋娘的一举一动，她悄悄地掩出了门。
“这秋娘是什么来历？”御影雨落问尹陌离。
尹陌离喝了口茶道：“她的夫君是杏花楼的侍竹人，原本生活富足。只不过前两天摔断了腿，没有了收入，她便只能出来碰碰运气了，怎么了？”
“杏花楼的人你也敢招过来？”御影雨落咂舌，“你就不怕他们知道底细来找你麻烦？”
“哼，他们找的是偷竹实的贼，不是我。”尹陌离一脸不屑，“何况他们在我眼中不过是蝼蚁。”
御影雨落心里不停地翻白眼，这尹陌离还真是大言不惭。
御影雨落说道：“银铃倒是愿意喝奶了，虽然喝得不多，但总算不哭了。”
尹陌离冷笑：“看来她丈夫没少偷拿竹实回家。”
御影雨落问道：“你要带她去上京吗？还是去下个城镇再找一个乳母？”
尹陌离不答反问：“铃儿要喝多久的母乳？”
“你问我，我去问谁？”御影雨落翻白眼，她真的不知道。
尹陌离默了默说道：“这里不能久留，这事我来处理，你还是想着怎么提升自己蛊术吧！”
御影雨落急了：“那聃聃的下落呢？还有蔺神医，你难道不想为他报仇？”
“蔺师叔的仇，我会亲自处理！至于聃聃的下落，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不管她是生是死，都会给你一个答复。”尹陌离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御影雨落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
果然第二天，秋娘抱着孩子哭哭啼啼地来找御影雨落了。
原来她拿了这里的工钱回去后正想去找个大夫治疗夫君的伤腿，哪知夫君伤重不治，那大夫连药方都没开完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她一个弱质女流，怎么有能力养活自己和孩子呢，只得过来投奔御影雨落和尹陌离了。
彼时御影雨落正在床上喝药，听完秋娘的话，不禁愣了愣，天下竟有这般巧合的事？
她忍不住偷偷去找尹陌离，却没有看到人影，天星部的璇玑上前说道：“尹帅嘱咐公子你莫要多管闲事。”
御影雨落脸色惨白，似乎明白了什么：“尹陌离人呢？”
“尹帅还有要事，只说等公子伤后之后立刻出发。”璇玑按剑说道，“我们自会护送公子安全。”
御影雨落冷笑：尹陌离的要事还真多啊！
她望着秋娘总是不安心，心里惴惴不安，又不敢询问秋娘她丈夫的死因，生怕真是尹陌离下的毒手，将来若是揭穿了，第一个受伤的肯定是银铃。
过了几天，秋娘草草办完了丈夫的丧事，也收拾了包袱和他们一起去上京。
御影雨落和秋娘坐在车厢内，一个暗自垂泪，一个眉头紧锁，俱都面色不善。小狐狸因为有外人在，也不方便出声安慰。
整个车厢里气氛极度压抑，只能听到两个孩子咿咿呀呀的哭闹声。
一路上，御影雨落也曾问过璇玑，尹陌离去了哪里，璇玑并不回答，常常拿话来搪塞，她便不再问了。
所幸一路上再无人生事，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就距离上京不过百里之遥了。
这一日，他们歇在了江南小镇梅里。
御影雨落刚进入梅里镇就觉得眼熟，这江南水乡的风光时常出现在她的回忆了。如今杨梅快要成熟了，正好可以一尝这让人酸倒牙也甘愿的佳果了。
她让璇玑将住处安排在玉湖附近的一家客栈内，这客栈南边紧邻玉湖，远望烟波浩渺的玉湖，看着夕阳缓缓沉入湖中，一边享受着湖鲜，一边吹着湖风，真是再惬意不过了。
古代没有人工养殖一说，所有的湖鲜都是现捕现卖，端的是味美绝伦。
那清蒸三白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吃到了，如今入口一尝，激动得她热泪盈眶。
秋娘也是第一次吃到这美味的食物，忍不住多吃了两口，吃饱后就抱着孩子回房睡了。
有斯斯寸步不离地守着银铃，御影雨落安心得很，便施施然坐在楼里对月迎风回忆往事。
玉湖边上偶有灯火，但是上空星河依然澄澈，不似现代化城市中，几乎看不到几颗星星了。
漫天繁星与冷月交织，偶有重重浓云飘过，全部倒映在玉湖中，仿佛玉湖就是一块黑色的画布，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天上的美景临摹在了这一块黑色的画布中，两相呼应，端的是绝妙好风光。
两只小老虎趴在御影雨落的脚边吃饱喝足后正打着盹，其余的天星部高手有的踞在屋顶，有的守在银铃的房外，有的隐在附近的大树梢，俱都各司其职。
御影雨落也是没料到，自己生了个孩子竟然还不用喂奶，乐得逍遥，忍不住命掌柜的拿来了一壶杨梅酒，准备对月独酌。
不一会儿，青瓷瓶中装着的杨梅酒就放在了桌上。
御影雨落倒了满满一杯，喝了一口，呛了半天，果然还是那么辛辣难喝。
“不会喝就少喝。”尹陌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御影雨落头都没抬，只顾着一边咳，一边望着玉湖里一艘尚未靠岸的渔船，眼泪都出来了。
那船上亮着一盏灯，渔灯忽明忽灭，在湖里晃晃悠悠，她的心也跟着晃晃悠悠。
那年初夏午后，她和同事们也曾在玉湖里包船游湖一边吃着湖鲜，一边吹着凉风，多么惬意自在，可是如今恍恍惚惚，一切都消散了，她再也回不去了吧！
“你怎么了？”尹陌离开口。
“秋娘的丈夫，是你做的？”御影雨落直接发问。
“你在关心这个？”尹陌离皱眉。
“你刚说自己处理，第二天人家就死了丈夫，只能跟着我们去上京。”御影雨落语声淡淡的，“你说不是你，我不信。”
她也说不明白为什么非要问出来，只是憋在心里实在难受，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酒。好在这一口有了经验，只在嘴边略微抿了抿。
“你醉了。”尹陌离抢过御影雨落手中的酒杯，“不该你管的事，你还是不要问的好。”
“呵，尹帅你还真是……”御影雨落望着尹陌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虽然她幻了男子的样貌，但是那双眼睛星光耀目，光华流转，依然灼伤了尹陌离。
“放肆！”尹陌离眯着眼怒喝。
他生气了。
御影雨落忍不住笑了：“哪天你要是让我做不愿意的事情，是不是也会用银铃的性命来要挟我？”
“明知故问。”
她笑了，笑得很凄凉，胸中像是压了一块石头，闷闷的。
“当初你不就是用你的忠心让我留下铃儿的性命吗？”尹陌离冷笑，“如今说这些，不觉得可笑吗？”
“是啊！”御影雨落笑得很用力，不想让尹陌离看到她的表情，便双手搭在楼前的栏杆上，环住了自己的脑袋，微微闭了闭眼，一滴泪滑落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