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动静存亡宜沐浴
永旭十年九月十三日晨,在此扎营已经十一天了,再过半个多月,与皇上的约定之期就要到了。可是尹陌离的军队依然未有丝毫动静,尹帅亦镇守中军帐中,三日未出。
军师齐淮方率领左右将军来到尹陌离帐前,却被尹帅喝退。
齐淮方万分焦急,他原本是京中皇太师最杰出的弟子,自荐为尹帅军师,实为监视尹陌离有无异心。此人能力十足,阅历丰富,又善于沟通,军中大小将领,亦已结交七八。
然而尹陌离心思缜密,深不可测,齐淮方所作所为,尽皆落入眼内,只是密而不宣,反以忠国忠君示之,倒把齐淮方唬得服服帖帖。
不过齐淮方亦非等闲之辈,两三次交手之后已觉异样,仗着有皇命在身,竟敢公然带人冲帐求见,若非尹陌离一声呵斥,恐怕已闯进帐中。
齐淮方回帐之后越想越觉可疑,立刻将此事写在密信上,利用机关鸟送入京中。
恰在此时,士兵来报,尹帅有事传召,急忙整冠拜见。走至中军帐前,通报入内。只见帐内已有多位将领坐在梨木交椅上,俱都整装肃容,看见齐淮方入帐,只各将头微点,算作招呼。
齐淮方心中疑惑,面上却不动神色,走至左手第一张椅前落座,心想:今日恐有变故,我且小心应付。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尹陌离就从屏风后绕出来。一袭银灰长袍,领口及袖口用金银两色点缀着螭龙变幻的花纹,腰间系着墨玉丝涤,悬着御赐龙纹玉佩,脚踏麂皮厚底官靴,更显得长身玉立,仪表非凡。
原来云无心嫌铠甲笨重,不肯穿戴,硬要换上便服,将一头乌丝仅用一根青玉簪束起,倒将一位朝堂武将打扮成了王公贵族一般。
眼见尹陌离入坐中堂,众人拜倒叩礼,把云无心惊得慌忙起身,嘴上刚要谦让,忽觉心中一紧,忍不住将手抚胸,知是尹陌离在作怪,暗骂一声,说道:“免礼,坐吧。”
众人方才起身坐下,云无心环顾一周,故意咳道:“今日召集各位前来,所为何事,想必大家都已知晓。”
“自是为了进攻南疆之事。”齐淮方老奸巨猾,起身问道,“尹帅是否想到良策了?”
云无心一眼看到齐淮方手中的羽扇,想起尹陌离之前说的这人的身份,接口道:“军师所料不差,的确是为了进攻南疆之事。”心中却暗笑古人迂腐,这军师的打扮简直就是电视剧中诸葛亮的翻版,看来这《三国》还挺写实。
“还请元帅赐教。”齐淮方轻摇羽扇问道。
“军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知后天是什么日子?”云无心故意反问道。
“后日九月十五,除了月圆,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齐淮方不明所以。
“就是要等到月圆之夜,方才一举进攻。”云无心意味深长地说道。
齐淮方心念电转,问道:“属下愚昧,尹帅可否明示?”
“军师不必着急,到时自有分晓。”云无心神秘的表情让齐淮方心生不安,然而众位将士的脸上却透出一股上阵搏杀的豪情。
尹陌离三日没去演武场了,在右将军杜潍的再三恳请下,作为元帅的云无心只能身披铠甲,手摇旌旗,在演武场上阅兵。
虽然身处高台之上,但是将士们脚下飞溅的泥土灰尘仍是扑得云无心满头满脸。
云无心急中生智,将手中的令旗交给身旁的杜潍,吩咐道:“今日就由杜将军来发号施令!”
杜潍像是捡到宝贝似的,受宠若惊,双手捧旗,喊道:“得令!”随后就神气地舞动着旌旗,指挥着将士列形布阵。
云无心趁机退往后台,场上的将士东突西走,布的什么阵,她全然不管,心中只想着一件事——洗澡!
洗澡,恐怕是任何人都会做的事,在现代社会更是方便,甚至连山中的民宿都有温泉呢。简单的只要有水即可,复杂的韩式泰式spa,牛奶浴,泥巴浴,多种多样,数不胜数。那么古人是如何洗澡的呢?有钱的在木桶里泡着洗,没钱的在澡堂里挤着洗;富贵的有人搓背,苦命的替人搓背。与今日之社会并无多大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用水龙头,另一个用水瓢。
云无心急着回帐洗澡,却被管家尹原告知军中无澡堂,将士都是在附近的大河里一边锻炼一边冲澡。
虽然现在不是数九寒冬,但是南疆湿气重,尹陌离虽然体格健壮,但是云无心不是。何况她一介女流,让她与一帮男人在一起赤身相见,她做不到。想了想,问尹原道:“这里地处南疆,山水众多,竟没有一处温泉?”
“在军营东南二十里有座高山,山中地热充沛,积水为池,池水常年温热舒适,最适宜风湿病人沐浴治疗。只是……”尹原似乎有难言之隐,顿了顿续道:“只是那边终年云雾缭绕,不辨方向,军师曾说那山中有妖兽盘踞,故不许将士私自前去。”
云无心见状暗忖:“航天飞机都登月了,难道还有妖怪不成。那军师真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家伙,难怪尹陌离要嫌弃他了。”
“主人之前也曾问过此事,当时也不以军师的话为然,现在怎么又提起了。”尹原问道。
“额……”云无心略微迟疑,想了想故意骗他道:“近日我闭关三日,欲参天机,终于被我想通一些重要之事。然而过程中有一些阻碍,天机不可泄露,必须寻一幽静无人之地,焚香沐浴,请示天机。你先去帮我备马再准备一套便服,我需即刻前去。不过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明白吗?”云无心这信口瞎编的本事也日渐娴熟啊!
“是!”尹原连连点头,替主帅收拾了一套便服、鞋袜及干净的浴巾,又取出秘制的龙涎香及香炉,与火折子等一起放入包袱中。
云无心乘此良机卸下盔甲,套上之前的便服,顿觉一身轻松,一把接过尹原的包袱。忽觉肚子有点饿了,半夜被附身在尹陌离身上,清晨到现在只来得及喝两口茶,肚子早就开始打鼓了,就吩咐尹原先备午膳。
尹原答应着出去,不一会儿端进来一面托盘,托盘中只有一碟青菜豆腐、一碟素什锦和一碗粳米饭。云无心看着这饭菜,刚想抱怨做元帅的伙食怎么那么差,就听尹原说道:“主人要去焚香沐浴,扣问天机,老奴自作主张,将饭菜改做素斋,主人是否满意。”
“满意,满意。”云无心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谁叫自己去沐浴还非说是去参悟天机。
想当初风铃苑的珍馐佳肴,还有舒芮说的烤鱼,云无心都还没有尝到呢!如今当了个元帅,竟然吃起素斋了,素斋,素斋,我又不是和尚,吃什么素呀。
“主人,快吃吧。”
在尹原的殷勤劝说下,云无心才坐下勉强吃了几口。
仔细咀嚼,倒发觉味道不错,这军中的厨子手艺堪比新东方啊,越吃越觉得好吃,竟将菜和饭吃个精光。
云无心咂咂嘴道:“这菜烧得不错,和风铃苑的大厨差不多嘛。”
“主人,你说什么?什么风铃苑?是上京的酒家吗?我怎么没听过。”待尹原问起。
云无心才发觉说漏嘴了,她笑了笑说:“是啊,一家小酒店,你怎么会知道呢。”
尹原还待发问,被云无心止住道:“我该走了,你记住帮我保守秘密啊。谁、都、不、能、说!”
尹原连声答“是”,护送尹陌离至军营门口,指明路途,将包袱系在马上,说道:“不知主人何时回来,我在包袱中放了些干粮与水果,还有一袋美酒,既可供奉,到了晚上也不致挨饿。”
尹陌离微笑着点了点头:“好的,多谢了。”接过尹原手中的缰绳,刚想如高手般跃上马,才发觉自己从未骑过,只能止住跃势,牵着马缰,回头挥了挥手,向前走去。
那一声“多谢”倒把尹原唬得全身哆嗦,随后就认定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堂堂的尹帅又怎会向自己说多谢呢。
这一日主帅行为举止都有所不同,目送着尹帅踏着秋日的阳光而去,尹原的心中疑惑更深了。
南疆秋日的午后,清爽不足,闷热有余,云无心不时回头,直到望不到营前的尹原,方才四肢并用准备上马。仔细一看,这白马竟有一人多高,四蹄健壮,毛色柔软而发亮,眼睛炯炯有神,配上一副精巧的马鞍,飒踏如流星,尹陌离对此马的喜爱可见一斑。
白马好似认得主人,一个劲儿往“尹陌离”身上蹭,又将前蹄弯曲,示意主人上马。云无心大喜,扒住马鞍,爬了上去,坐稳后那马又重新站起,四蹄得得,快步没入密林之中。
云无心抚摸着骏马,大赞道:“尹陌离这马果然与众不同,就差两扇翅膀,否则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
云无心不会骑马,但好在那白马跑得不快,山林中到处是灌木砂石,纵横交错,只有一条小径通往尹原所说的小池。虽然节省了不少时间,但把云无心颠簸得把刚才吃下去的饭菜都差点吐出来。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云无心冷汗淋漓,早已将里衣湿透了。
面前这片小池塘面积只有百丈方圆,倒是难得的安静,池水干净清澈,连水里的游鱼都看得清清楚楚。池底铺着鹅软石,仅有一米多深,水面蒸腾着股股白气,透过重重白雾,秋日将山林折射出美丽的光晕。山风聊赖,泉水叮咚,间杂着数声鸟鸣猿啼,山林风光尽在眼前。
云无心飞快下马,连外袍都不脱,直接跳入池中,水池不深,池水微温溅在脸上说不出的舒服,这天然的温泉简直把尹陌离的皮肤都泡酥了。
云无心打了个激灵,慢慢爬上岸,将白马系在池旁的一棵大榕树上,取下马背上的包袱,扔在池旁的岩石上,又再次跳入水中,一件件扒下黏在身上的湿答答的衣服,搭在岩石上。
那岩石足有一人多高,三丈长,呈椭圆形,清白相间的纹理,触手微温。
云无心又取出包袱中的干粮水果与一袋美酒,躺在池中慢慢嚼吃。
那干粮是一盒桂花糕,和几个百果馅的月饼。虽然有一点干硬,但就着新鲜的瓜果,味道也不错。还有那麂皮袋中的美酒,竟是上等的竹叶青。
云无心不会喝酒,就将酒囊搁在一边的巨石上。吃完干粮后,打了个饱嗝,取出澡具,惬意地搓着身上的老泥,偶尔整个人闷入水中,吐着泡泡玩,又将头发散开,仔细地洗了个干净。
虽然这身体很陌生,洗澡的时候也是害羞不已,但是谁让她是无主孤魂呢!
尹陌离说什么只能做什么,偶尔出来洗个澡还是替别人洗的。哎,这日子,啥时候到头啊……
不过,身为尹陌离也有好处,正所谓站得高,看得远,尹陌离这身形起码也有一米九了,而且眼睛好得简直连一里外的事物都看得清清楚楚。
古代没有电视,电脑,游戏机,偶尔的娱乐就是投壶打猎之类的,都是考较眼睛的,要是来个近视眼,早回家种菜了。
靠在水中的岩石上,云无心望着那一袋竹叶青,心想:虽然自己不会喝酒,但尹陌离身为主帅,岂有不喝酒之理,这身体恐怕早已被庆功酒浸得麻木了!既然如此,何不尝一尝,就算喝醉了,也没人知道……想着想着,就拿起酒囊,拨下塞子,立刻有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漫四周。
云无心陶醉万分,浅浅地尝了一口,芳香醇厚的酒味直冲入喉,又瞬间流向四肢百脉,直达顶门,舒畅无比。
太阳底下晒了半日,这酒微温,却没有一丝酸味,反而更温和甘醇,透着几分竹叶的清香,将酒的味道提高了不少。忍不住越喝越多,酒意上涌,竟然呼呼而睡,那一袋子酒喝了七七八八,余者皆流入池中,贡献了池中游鱼。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睁眼一看,红日将沉,山林尽染,水面上的白雾也越聚越浓,心中顿时起了一丝恐惧:这里不会真有妖怪吧!
又想到常说南疆多瘴蛊,尹陌离这人又仇家众多,有人在暗中作怪也说不定,自己什么也不会,还是快离开的好。
这样想着,云无心就立刻起身,换上包袱中的干净衣裳,将一头长发随意用青丝带扎了个结,又将摊在岩石上的湿衣胡乱塞在包袱里,刚才还是湿的衣服,经过岩石的蒸烤,早已干透。
云无心迅速解下系在树上的白马,将包袱挂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池中,那奇怪的声音越来越近,吓得她赶紧上马,一抖缰绳,“啪”的一声抽在骏马屁股上,骏马吃痛,发足狂奔。
云无心只想快点逃离这神秘的地方,却忘了自己不会骑马,尚未坐稳,白马却发起狂来,一个颠簸,云无心手一滑,缰绳脱手,自己也被甩出三丈多高。云无心惊呼一声,闭上眼睛,瞬间天旋地转,整个人都倒飞出去了,觉得立刻就要命丧马下。突然感觉树叶划过脸颊,而自己竟已轻巧地降落。云无心睁眼一看,天啊!她竟站在一棵大树的横枝上。惊魂未定之下,听到心中一个声音说道:“看你做的好事。”
“尹陌离?你怎么出现了,你白天不是不能出来的吗?”云无心两手抱着树干,颤声道。
“要是我不出来,你现在还能站着和我说话?”尹陌离的声音带着不屑。
云无心撇撇嘴,说道:“那现在怎么办,树上那么高,我怎么下来?”
尹陌离“哼”道:“笨女人,直接跳下去就可以了,你在我体内,可以自由支配我的身体,只要稍稍提气,就可以跃出四五丈,更别说这离地才三丈的榕树了。”
云无心将信将疑,深呼吸一口,闭着眼睛一跃而下,“啊!”云无心一屁股摔在地上,一边揉着屁股,一边骂道:“尹陌离,你这个大骗子,我差点摔死。哎呦……你骗我,还说什么只要轻轻一跳就下来了,现在把我摔得……屁股都快裂了。”
“笑话,你摔得是我的屁股,”尹陌离气不打一出来,厉声喝道:“谁让你闭着眼睛跳下来的,还不快走,要是待会妖蜃出来,再想走也走不了了。”
“妖蜃?是什么东西?”云无心惊问。
“这是蜃雾森林,传说中有一只八足巨蜃居住在此,这些雾就是它喷出来的元气,虽然无毒,但却是至阴至寒之气。我早以约束将士不准来此,而你为贪图一时之乐,来此沐浴,虽说不知者无罪,终是难以善罢,倘若你无意中惊动巨蜃,凭你的能力一定必死无疑。”尹陌离越说越气。
“诶!可是马儿跑了,怎么走啊。”云无心又吓出一身冷汗,不知为何,她竟变得如此胆小,莫非人到了陌生的地方,就会变得胆怯?
尹陌离简直对这女人无语了,他怎么选了这么个笨女人做替身啊,他只能说道:“你打个呼哨,马儿自然会回来了。”
“呼哨?哦!”云无心打了个呼哨,那白马果然得得地跑了回来,云无心心中惊喜,抓住缰绳,四肢齐动,笨拙地爬了上去。
尹陌离心中暗叹,幸亏这笨女人还懂得打呼哨!可是庆幸归庆幸,他还是不敢放松,说不定过一会这笨女人又从马上摔下来了。
尹陌离用心教授云无心骑马之道,一段二十里的山路,倒将云无心这个不会骑马的人训练成了个中高手,眼看就要到达大营门口,方才隐回灵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