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路遇埋伏
府尹的探子能知道温良喝了砒霜之事,西戎王赤努赤澜这头便也得了消息。
他斜倚着脸,神色复杂,湛蓝眼底藏着叫人看不透的霾色,勾手招来了达勒:“阿布马已出发护送温氏,你先去天洲,六日后速来会和。”
达勒有所犹豫,说好的十日变成了六日,王上肯定是担心温良才做的决定,于是大声接应道:“是!属下这便去准备,那王上你呢?”
努赤澜的目光透过火烛,明光曳动。
“天洲的事就交给你去办了,我明早动身赶上阿布马他们。”
和亲毕竟是两国大事,队伍声势浩大,前后都有御林军看守,足足百余人。
原本沿街都是看热闹的吵嚷声,出了城便只剩马蹄和轮毂的交错,温良没有力气掀开帘子回望京兆城最后一眼,队伍便没入了树林。
所有的离别既仓促又淡漠,好似温家与他终究会成为再也无法交纵的回忆。
收拾干净的刘望看上去俊秀精明,只是眼神不会骗人,刘望的眼睫一看便是有故事的人,他端来碗碟盛着汤药:“公子,好些了吗?”
温良深受砒霜余毒侵蚀,声音都发不出,只是阖起双眼,表示不适。
刘望将药又递近了几分,浓郁的药草香气探入了温良的鼻腔,他不自觉蹙起眉峰。
“公子,把药喝了吧,李郎中再三叮嘱过,这药不能断。”一旦断了,余毒便会再次积蓄成团,对内脏造成致命伤害。
温良拗不过刘望的坚持,只是手指才碰到碗口就虚弱地垂下,幸亏刘望没有放手,否则这碗汤药就洒了。
见温良实在没有气力捧起药碗,刘望啧了一声,低着头道:“公子,得罪了。”
语毕,他枕高了温良的后颈,将碗口直接对准温良苍白的唇间,棕褐色的药液在倾灌的同时溢出不少,好在刘望事先垫好巾帕,没有污了温良衣袍。
“公子躺着歇息吧,这趟西出路途遥远,避开了去大城镇落脚的路径,今天马车是不会停了,明日到了泗水镇我再去备些药材。”
温良从喉间挤出一个嗯字,在刘望的搀扶下靠着软塌慢慢下滑,很快便因为身子虚入了眠。
等再睁眼时,已经天黑,正如刘望所说,队伍并不打算绕路去城镇歇息,颠簸中的马车又行了几里,在一处平坦地扎起了营。
温良没有下马车,虽然他贵为和亲郡王,但露宿这件事也并未受到什么优待,御林军准备的郡王菜肴不过是随行马车内的常见蔬果,小厨生了火,做了几个小菜热了米饭便差人送了过去。
奈何温良实在没有胃口,喝了点汤便又让刘望送出来了。
随行官一共四人,其中为首的护军参领郑多宽和另外几人打趣道:“都要和亲了,还搁那摆架子呢。”
引来周围人轰然而笑。
刘望北放下碗筷:“明天在泗水镇得多停半个时辰,郡王在府上落了病,郎中叮嘱好生照料,还望几位大人包含。”
这话不卑不亢,倒是堵住了几人的嘲笑,郑多宽和边上的人碰杯:“行了,知道了。”
郡王若是真的一病不起,延误了和亲,激怒了西戎人,他们可都是要掉脑袋的,所以言语间再有鄙气,也没有拿病恙作文章。
相反,郑多宽还叮嘱侍从让小厨多准备些方便消化的菜肴,护送和亲也就十五天的时间,他可不想出什么乱子。
弦月逐渐丰盈,别人的月圆团聚,却是他的离家前谱。
刘望抱着软毾登上马车的时候,温良正看着窗外的月色。
“夜里冷,披上暖和些。”
温良喝了暖汤,加上又睡了一整日,精神有所好转,他偏头看向刘望:“你总是这般不善言笑吗?”
刘望将毾的边缘理顺,将车帘放下,拢着温良的肩示意他探回身子,别受了外头的寒气。
温良看着刘望僵硬的动作有些想笑:“难为你一个侠客照料我的起居了。”
刘望将温良的身子摆回了柔软的塌内:“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果然。
这个笑容骗不过跟在今彦身边历练了这么多年的刘望。
“是与早上皇帝给你的密旨有关吗?”刘望没有看温良的眼睛,但是他能看到温良叠在一起的十指了一瞬。
温良叹了口气,连带着胸腔泛起的疼痛:“圣命难为。”
为或不为,他温良这一次怕都是在劫难逃。
若不刺杀西戎王,那温家余辜必遭牵连。
若刺杀了西戎王,温良不可能活到第二天。
若这么一比较,为了温家赴死倒也不足为惧,只是他不明白,为何要在和平之夕挑起战意。
于天下何益之有?于陛下又何益之有?
温良想不明白。
刘望虽不知密旨内容涉及何事,但这并不难猜,无非是让温良做出某种抉择,否则温良不会露出这种落寞的表情。
“我不懂你和皇帝之间的事,但倘若换成今大人,他一定会说…”
温良眼中倩影虚晃:“他会说什么?”
“首先你得活下来才有可能。大人一直都这么说,人要是没了,便什么余地都没了。”
活下来。
去了那西戎,当真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他想活,可皇帝要他刺杀西戎王,便是根本不给他活。
温良撑出一抹苦笑,眼尾挂着连日疲劳的青倦:“这话倒是今彦会说的。”
“今大人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家人。”这话虽有几分安慰的羽翼,却无法改变千斤重的事实。
温良将桌案上的柑橘推到刘望的身前:“任性地把你从今彦身边要来,又把你带去西戎,委实对不住你。”
“答应过今大人要保护好你,这便是我的职责,温公子你不用往心里去,我这条命就是你和今大人给的。”
两人低声交语,浅浅的月色腾起薄雾,刘望看到温良再次睡着,才跟着闭目养神。
翌日下午,和亲队伍进入泗水镇,再坐两日马车便会出了京州进入天洲,天洲位处盆地,时雨绵绵水路交纵,他们的队伍将要改走水路,可节省约莫四百里的路程,想到这里温良的脑壳像是被塞入了核仁,咕咚咕咚晃得疼。
他坐船便晕,如今这副拿药吊着的身子骨碰了船还不知要遭什么罪。
马车没在泗水镇停留太久,过了酉时便再次出发,镇上的府衙还替主子还送上了不少慰劳品,只是最后都进了郑多宽的囊中。
温良半只脚进了棺材板的人,自然是无心在意这些,只是才进山林,外头浓重的雾霾叫他起了疑。
见温良眉心紧蹙,刘望躬身蹲在一侧:“可是有什么异常?”
李郎中是公里退下来的老御医,有妙手回春之称,两日入药虽说身子依旧疲软,但思绪倒是清朗不少,他柔利的五指撩开竹帘:“这雾,有些浓了。”
的确,这两日没有落雨,也不是晨露日出前的雾气,太阳余晖才刚刚隐匿,怎么会起这般大雾。
刘望将手按在腰上的长剑上,可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随着马车剧烈的抖动,等人再看清时,马车已经没了轮毂朝外翻去,天崩地裂的事态走向了黑暗。
巨石从山间滚落,泥土下埋的黑火药,一切都是有备而来。
马蹄哄乱,人声咆哮,刀光剑影中,逐渐浓郁的血腥气包住了温良涣散的意识。
“…有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