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山庄院内，一黑白发相间的男子正在舞剑，一片银杏叶飘然落下，还未停留在剑上，就被剑气震得又飞了起来，银杏叶如浮萍般，在空中浮浮沉沉。随着变化莫测的剑术越来越快，那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的男子却陡然一立，将剑竖在背后，伸出右手，温柔地接下那片银杏叶。
白行之弯起手指，轻轻叩门，“请问有人在吗？”
男子闻声后，便骤然转头看向右方，他那双三角眼目光锐利，随后他便把剑一扔，剑自动回鞘。他脚步稳健，走向大门。
“不会是你看错了？”白行之问夜壹，“怎么还没有人应。”
“别急，快了。”夜壹道，神色自如，来者脚步声很轻，但他还是听见了。
男子打开大门，看见夜壹和白行之后，俨然一副早知道他们要来的样子，伸手，轻轻鞠躬道：“二位，请！”
夜壹点点头，和白行之一起进了山庄。
“敢问阁下贵姓？”夜壹道。
“免贵姓石，名英，字立叶。”石英道，“别看我满头白发，指不定比你们还小呢？”
“敢问阁下年方几何？”夜壹道。
“不才，三十五岁。”石英道，带着夜壹和白行之进了堂屋。
才三十五岁，就这么年老的吗？白行之心中疑惑，但并未说出口。
夜壹却早已明了石英为何年纪轻轻就白发如老人。他道：“先生认识黄杏舒吗？”
石英一顿，身体变得有些僵硬，他转过身来，面容略带哀伤，用无奈地语气道：“公子见过她？”
“不瞒您说，我们就是从情域过来的。”夜壹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先生应该就是黄杏舒口中的剑域主人。”
“是的，”石英微微颔首，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坐在椅子上，手掌向上，轻轻一挥，道：“两位请坐。”
“先生果真还活着。”白行之往椅子上一座，姿势松垮，却极其舒服。
“难不成阿杏认为我死了？”石英道，又叹了口气，“也是，我现在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确实快死了。”
“阿杏到没有觉得你死了，只是不太敢提起你。”白行之道。
“她都不愿意提起我了。”石英神色有些悲伤，鬓边的头发又白了些。
“不过你也别误会，可能是觉得见不着，索性就不提了。”白行之道，说完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咂了一声，有些小懊恼。
白行之，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了，毕竟是你不懂的领域。白行之在心里责怪自己。
夜壹开口道：“也许，她只是在心里默默想念，不愿提起，只是不想在别人面前展现悲伤。”
有时候，人就是很脆弱，越是心底柔软的地方，越是不敢触碰。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什么都喜欢憋在心里。”石英道，“只可惜，我们无缘再见了。”
夜壹语如清泉，缓缓道：“也不是不可以，我这就有个法子，只看你愿不愿意接受。”
“说来听听。”石英露出期待的眼神。
“你现在到了找接班人的时候，那你就按照规则去找，”夜壹道，“只不过，若想要见到阿杏，你还需配合一下我们。”
“嗯。”石英道。
“等会儿，我们会回到情域，做一些事情。让阿杏对你丧失信心和爱意，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迅速变老，并有时机去寻找接班人。我会给你们安排一个固定的地点，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在那里汇合。”
“那你怎么让阿杏不再爱我呢？”石英问，不太相信夜壹。
“我自有法子。”夜壹从容道，“等情域的一切都妥了，我会提前通知你。”
“嗯。”石英道。
白行之看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自己完全插不上话，便索性翘起脚，舒服地靠在椅子上，随手抓了一块糕点，喝起了茶。
“走吧。”夜壹用扇子点了点白行之，自己便衣袖一带，走了出去。
白行之轻轻一跳，便站到了地上，双手抬起，行礼道别，“告辞！”
“告辞！”石英身子一欠，抬手行礼。
白行之走出去后，发现夜壹已经在门口等他了。他看向夜壹，脚步戛然而止，目光流转中，有些愣了。剑域阳光明媚，微风轻柔地吹拂着，时不时就吹起夜壹那如绸缎般的长发，长发似一缕缕活泼的灵线，在空总肆意飘飞，而那挺拔如松的背影又恰如其分地配合着它们，在光影交织中显得格外美好。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也许就是描绘的此般光景吧。白行之心中感叹。下一秒，便把自己又拉回了现实，并狠狠地掐了自己两下。
我在想些什么污里八七的，真可怕。好看是好看，可是关我什么事。白行之把自己掐清醒后，便跟上了夜壹的脚步。
夜壹听见了白行之急促的脚步声，便继续往前走了。“不用这么急，我会等你的。”夜壹轻飘飘冒出这句话。让本就觉得自己卑鄙无耻下流的白行之更加无地自容了，他在心里呐喊：“白行之，停止你的胡思乱想，你这个样子让爱你的妖界女子情何以堪！”
白行之突然间像霜打的茄子般，垂头丧气道：“我没有急。”
我只是不想你等着。白行之硬生生把这句涌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心情更加崩溃了，“天呐，我到底怎么了。”一个心急加心虚，妖界尊贵的小殿下，瞬间变成了一只臊眉耷眼的小狐狸。
夜壹感觉有点不对劲，便转身看了眼白行之，看见他又变成了狐狸，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便微微颔首一笑，语气略带宠溺，道：“你怎么还没出域就变成了狐狸，这么着急干嘛。”夜壹弯腰，抱起白行之，用手顺了顺他的毛，温柔道：“算了，干脆把你抱在怀里好了，免得你又摔跤。”
小狐狸白行之没有说话，只见那狭长的枫林小道里，一位翩翩美男子，抱着一只小脸红得似苹果的狐狸，从容不迫地走着。而那只狐狸不知是因为什么，总是耷拉着耳朵，羞红了脸，还一个劲儿地埋在夜壹怀里，俨然一副不敢见人的小畜生模样。
域外风雪很大，夜壹干脆把白行之放入了领口中，把它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让冷风吹它。因为知道了方向，夜壹便用了瞬移术，很快就到达了情域。进入□□后，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天边挂着的火烧云随着暮色降临，也逐渐消散在那火红的晚霞中。
白行之变回了人形，一想到刚刚自己乌七八糟的念头，他就恨不得再掐自己一下。再想起刚刚的情景，他觉得要怪就得怪夜壹长的太好看了，与那些迷人的小妖精差不多，所以自己绝对对他没有非分之想，纯粹是喜爱颜值高的人罢了。
“待会儿，还得麻烦你陪我演场戏。”夜壹道，语气如常。
“嗯，你想做什么？”白行之道，恢复了镇定。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夜壹道。
夜壹拿起灵扇，放到面前，轻轻一挥，扇后的面容已然变成了石英的模样，与剑域石英不同的是，夜壹变幻的是石英年轻时的模样，浓眉小眼，下巴上还有微髭。石英的样貌虽然算不得俊朗好看，但耐不过夜壹气宇轩昂的身姿，整个看起来也算得上是养眼了。
白行之绕有趣味的用手指撑着下颚，眼波流转，满是笑意。“没想到夜神殿下扮起别人来，也有模有样的。”
夜壹神色无异，并不太想搭理白行之的调侃。他收起扇子，右袖一拂，便往枫林内那宽敞静谧的小道走去。
白行之立马转身跟在他身后，一边小跑，一边解释道：“欸，别不搭理我呀，我说的是实话，没有调侃你的意思。”
夜壹语气冷淡地“嗯”了一声。他一向不喜欢别人评论他的外貌，好看也好，不好看也罢，他都不喜欢去听。其实他心里也明白白行之并无恶意，只是单纯地随口说了一句。这话也无伤大雅。可他就是开心不起来，因为不开心，也就不想搭理他了。
也许是自己把他看得太重要了。夜壹这样想，因为很重要，所以很怕他有一天会失望。
他的外貌又不是没让人失望过。
不过自己也没必要想太多，于是他停下脚步，等白行之。
“待会儿，我会说一些话，大概就是要石英辜负黄杏舒，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出情域。”夜壹道，“你记得配合我。”
“好。”白行之不假思索地点头，看见夜壹理他了，又一脸皮样，道：“唔，夜神殿下可算是理我了。搞得我还以为自己触了你的逆鳞呢。”白行之说完，又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长的那么好看，可谓是‘世间第一美男子’，何苦谦虚勒。”
夜壹脸色骤变，心也如沉入深渊般，化成了一滩死水。他那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缓缓下垂，试图盖住眼里的悲伤和愤怒。
可记忆从来都不是听话的主，它不会因为你的悲伤难堪，就不涌现出来，也不会因为你想忘记，就能忘记得了。
被人在脸上划刀子、被人泼粪水、被那群面目可憎的人指着鼻子骂“野种”的画面似过江之鲫，一个接着一个涌了出来。每次脸被划破，一日后伤口都会自动愈合。小时候的夜壹还为此而庆幸，因为这样就不会变丑了。
可他毫发无伤，那些人不仅没有停止对他的伤害，反而变本加厉地打他、划他。
他很聪明，与其让他们来划他，还不如自己先划了，等他们来。他们不就是接受不了自己长的好看吗？那就索性变丑好了。
可他们并不领情，反而揍他揍的更厉害了。直到他当着他们的面划伤自己的脸，用力比他们更狠，伤口比他们更深。他们一开始也觉得很有趣，伤害人的心理得到了满足，可后来又觉得夜壹有点可怕，在找到新的猎物后，便不再找他了，只是给他扣了一个“自残狂”的名声。
夜壹回过神来，发现眼前有点模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白行之的怀里，白行之在他耳边喊他，“夜壹！夜壹！你怎么了，醒醒，醒醒。”
“我没事。”夜壹从白行之怀里爬起来，抬手揉了揉眼睛，醒醒神。
白行之一把抱住他，力气很大，夜壹瞬间懵了，“对不起！”白行之语气十分诚恳，“我以后不说你的外貌了，你不要突然就晕倒。”白行之是真的被吓到了，他也是第一次见一个人被夸好看，还晕倒了。而且还是被气晕的。
想想就有些后怕。
夜壹被白行之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慢慢推开白行之，轻轻咳了两声，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不好。”
白行之看夜壹被自己气晕了，还不忍心责怪自己，瞬间又是懊恼又是愧疚，决心以后要对夜壹更好些，把他带回妖界，带他吃最美味的佳肴，去最有趣的地方。
“好了，别愣着了，走啦！”夜壹语气变得柔和了些，自己明明是个神，晕了就晕了，有什么好怕的，还担心成这个样子，真是傻透了。一想到白行之，夜壹的心就变得柔软了许多。
“嗯。”白行之应了声。夜壹走到他身边，抬起手，搭上他的肩，轻轻一笑，“待会儿可以吃到黄杏舒做的饭，还挺期待的。”白行之闻言扭头看向夜壹，夜壹冲他轻轻一笑。他的心情瞬间就开朗了，悬挂在头顶的那一团乌云也随之消散。
白行之知道夜壹肯定是经历了什么事，才会对别人说他好看这件事这么在意，但既然夜壹不愿意说，那他也不会问。
两个人之间，不管是朋友，还是恋人，有时候无声胜有声。
白行之冲着夜壹笑，可爱又真诚的样子让夜壹瞬间忘却了刚刚的怅惘，白行之抬手搭上他的肩，道：“我也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