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汤德顺魂归尘土,粟多开喜获自由
过了几天,莫喜桂带着母亲去了大坪。刚进家,就有人喊莫喜桂接生。杨仙云道:“喜儿,你回来上班够忙的,还是送我去满桂那里好点。晚上你有空就过满桂家里来。”
易孔圣的家离莫喜桂家不远,就在小河下游一里路的地方。
莫开求正在家里忙乎,见到母亲来临,自然高兴。莫喜桂道:“满桂,我上班接生去了,下班后再过来。”
说完,急匆匆离开了。
粟莲花本来在外头跟小朋友玩耍,见家里来了客人,立即跑回家。莫开求赶紧要她喊外婆。杨仙云欢喜道:“莲花今年六岁了吧?下半年应该上学了。”
莫开求解释道:“妈,现在好像要满七岁才能报名读书呢。”
母女俩坐在一块有说不完的话题。她们从新庵堂说到大岭背,又从大岭背说到草嫩溪,过去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无不记忆犹新,是甜蜜、心酸、失落,还是难过、痛楚、悲苦?说不清,道不明,只有心灵深处的感悟和对未来的迷茫。莫开求道:“妈,我们家过去的那些不愉快永远是个抹冇去的伤疤,但愿今后能有好日子来,让那些伤疤仅仅成为一种记忆。”
杨仙云听了深感内疚,表示歉意道:“是爹爹妈妈无能,把你们几姊妹害苦了。”
莫开求驳斥道:“妈,怎么能怪您和爹爹呢?你别老是果么想啊。”
杨仙云道:“你们爹年轻好赌,冇务正业,家产输光,好在还有你们外公外婆可怜我们,叫我们去新庵堂守粮田,才勉强维持生计。到了新庵堂,你爹爹才总算戒了赌。没曾想,解放后我们家划了个破产地主成分,无田无地都已经十多年了,还是地主,我到现在也想冇通啊。”
莫开求宽慰母亲道:“妈,有么个想冇通的?破产地主无非是给我们一个历史名分而已,证明我们以前有过土地,也没其他害处,你别想太多。”
杨仙云道:“现在是讲成分论,贫下中农把地主和破产地主是划等号的。唉,我一听见别人骂你们是地主崽崽,我的心就像针扎一样痛,这明显在侮辱人格嘛。还有,只要开群众大会,我们就被莫春成、莫春怀、莫春旭等揪上台去批斗,他们眼里根本冇有么个亲情,冇念么个家庭叔侄。你们爹自从搬来大岭背和草嫩溪后,一直郁闷,加上饿饭抽烟,结果加重了病情,提前走了。”
莫开求见母亲越说越伤感,不是滋味,心里难受,劝道:“妈,莫老是想果些冇愉快的事,身体要紧。”
杨仙云道:“好好,我冇讲以前了。那我问你,茅茨冲那边的事有进展吗?”
莫开球道:“冇晓得,我也冇去打听了。”
不一会,易孔圣从生产队收工回家了,见到岳母,赶忙打招呼,并生火做饭。晚上,莫喜桂也过来了,一起陪母亲闲聊。
此后,杨仙云每天陪着女儿,在大坪一住就是数月之久。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莫开求落月之时,已是中秋后的八月二十七,生了个男娃,易孔圣喜得乐开了花,孩子取名和平,代表与人和睦相处之意。
莫喜桂每天晚上都会前来看月子中的妹妹,指导其一些育儿方面的常识。
其时,田文喜已调回大坪医院一月有余,除了接诊病人,还被院长安排在医院举办的乡村医生培训班上讲课,专授中医方面的知识,忙得不亦乐乎。
国庆节之后,大坪医院的刘子琪院长已经调离,继任院长姓沈,从岔头卫生院调来的。据说,沈院长是中医世家出身,但为人傲慢。到任第一个星期,就去乡村医生培训班旁听了田文喜的课,然后提出自己要上一堂中医方面的公开课。公开课安排在周末下午。
学员们听说沈院长亲自授课,早早地来到教室里等候,田文喜也去聆听。只见沈院长走上讲台,先自我介绍道:“同志们,我姓沈,才调来大坪医院。我学的是中医,来自于家传。我家祖辈六代为医,我从小受家庭熏陶,耳濡目染,也爱上了中医,不过,只学到了父辈们一些皮毛而已。”
他说话倒很谦虚,但田文喜听起来却有些别扭,总觉得他在做秀。
沈院长身材单瘦,上着一件蓝灰色中山装,头发整齐向后,皮肤白皙,戴一副近视眼镜。只听他继续道:“同志们,我今天给大家上课的主要内容,是《中医的辨证施治理论》,大概一个多小时,讲完后,我会留点时间跟大家一起讨论,希望同志们多提宝贵意见。”
有一个学员立马鼓起掌来,教室里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沈院长很高兴,开始正式讲课。他将辨证施治的基本概念首先加以阐述,强调辨证施治的过程就是认识疾病和解决疾病的过程,辨证是决定治疗的前提和依据,施治是治疗疾病的手段和方法,通过施治可以检验辨证的正确与否。其实,这些基本概念学员们早就学过,也已经烂记于心。不过,沈院长讲课,条理还算清晰,再加一点风趣,学员们爱听。
沈院长道:“中医辨证过程有三个基本步骤:第一,搜集临床资料,初步综合分析;第二,运用辨证理论,深入辨析证候;第三,通过临床反复观察,验证辨证结论。我们知道,疾病过程有不同的脉症表现,不同辨证观念确认主症不同,就会集合成不同的证候,证候随辨证观念而异。”
接着又把“主症”、“症候”和“辩证观念”之间的关系进行了详尽解释,还告诉学员们,疾病症状、体征、脉象、舌象本身是没有“性质”的客观存在,“证候”的阴、阳、寒、热、风、火、虚、实等“性质”,是医家头脑的主观意念,思辨的“证性质”不是疾病的组成成份等等,这类知识显得深奥,学员们虽然在全神贯注听,然而有的学员仍然是一头雾水。
讨论时间到了,有学员提问题道:“沈院长,“主症和证候是辩证观念的产物吗?”
沈院长答道:“我个人觉得不一定是。”
这个学员又问:“辨证观念描述的证候与证的关系是建立在观察事实上的稳定联系吗”
“是。”
沈院长觉得这个学员不错,非同小可,自己对这个问题一直很模糊,便问田文喜道:“田医生,你的看法呢?”
学员们立即把目光移向了田文喜。
田文喜笑了笑,自恃知识渊博,站起来回答道:“主症、证候是认识对象,肯定是辨证观念的产物。正是因为主症、证候受辨证观念的支配,才虚构出伤寒、温病、阴阳、表里、寒热、虚实等病证的诊疗对象。关于这个学员提出的证候与证的关系,我觉得并非建立在观察事实上的稳定联系,而是人们想象和推理上的主观意念。”
他随口几句,把问题说得很透彻。
提问题的学员立即站起来道:“我觉得田医生说得有道理,谢谢,我懂了。”
沈院长脸色瞬间变了,他表情凝重,显得难堪起来。两个问题的答复截然不同,田文喜的观点又得到该学员的认可,这不是令他下不了台吗?
当时,田文喜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没想这么多,甚至还在为自己的回答能得到学员们的认可而沾沾自喜。却不知从此给沈院长留下了深深地不快,也给自己今后的人生埋下了逆转的种子。
乡村医生培训时间共计两个月,自从沈院长上公开课讨论被田文喜驳面子后,两人关系就发生了微妙变化。沈院长心胸略显狭隘,工作上时不时会对田文喜进行一些莫名其妙的刁难。田文喜心里清楚,也没放在意里。有同事为他打抱不平,他笑笑而已。
十月初,莫春炎、杨金兰夫妻来到大坪,告诉母亲说,弟弟已经跟湾溪秧田垅的杨姓女子相亲,打算十一月结婚。杨仙云非常高兴,巴不得儿子尽快完婚。莫春炎还告诉母亲,三姐马上就要落月了,问母亲要不要去黄茅园。杨仙云思忖:自己很久没去黄茅园了,三桂生小孩,做母亲的肯定得去。杨仙云还想在黄茅园多住上两个月,等儿子结完婚再回草嫩溪,她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莫春炎道:“妈,要不我们明后天就去吧,我和金兰送你过去。”
莫开求打住他们话道:“炎蹦子,你们今天才来,明天就要走?”
莫春炎道:“满姐,三姐说冇准就是果几天生呢。”
杨仙云决定道:“那就后天早上走吧。”
晚上开饭时,田文喜、莫喜桂都过来了,兄弟姐妹与母亲相聚在一起,自然是有说有笑。田文喜说,自己无意中得罪了新来的院长,工作中经常被穿小鞋,明年有可能又会下到芦木溪点上去工作。
杨仙云嘱托道:“文喜,你跟喜儿都在医院上班,平时冇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跟领导唱对台戏,凡事要多忍让点才行。”
田文喜道:“我会吸取教训的。不过,就是去芦木溪工作,也无所谓。”
莫喜桂道:“妈,你放心吧,我们都会注意的。”
第三天早上,杨仙云与儿子儿媳离开了大坪。莫喜桂本想去黄茅园给妹妹亲自接生,无奈请不到假。再说,医院这么忙,沈院长也不会给她批假。
杨仙云来到黄茅园的第二天,莫玉桂就生了,男孩,汤时玉给儿子取名平中,希望平平安安,当然也含有平均之意,因为布票等已经开始按人头平均分配了。
现在,汤时玉、莫玉桂的家挺热闹的,加上莫春奎已是八口之家,汤民中虽然去了溆浦一中读初中,但家中还有四个小孩。平时,光几个崽女就够莫玉桂受的,大的吵闹小的叫,小的哭喊大的笑,常常围着儿女们团团转,好在还有弟弟莫春奎帮忙处理家中的一些琐事,才不至于昏头转向。
莫春炎、杨金兰夫妇住了三四天就回草嫩溪了。莫玉桂坐月子期间,除有母亲照顾外,有时香妹几也过来帮忙。
接下来,莫春奎的婚事提上了议事日程。如今提倡移风易俗,婚事新办,很多繁琐的礼仪都简单化了。阴历十一月下旬,莫春奎新婚大礼,新娘子杨红霞,明眸善睐,柔情绰态,身材媲美两位嫂嫂,脸蛋更显俏丽。新郎官的兄弟姐妹等等亲戚全都来祝贺了,婚礼虽然简单,但接新娘、讲好话、闹洞房、吃喜糖等等喜庆热闹的场面依旧进行,因此,婚礼现场喜气洋洋。
莫春奎结婚以后,给妻子杨红霞取了一个别名,叫宝兰,跟两个嫂嫂的名字都共有一个“兰”字。不久后,又与姐姐莫玉桂正式分家,单独开始生活。
腊八节这天,香妹几告诉莫玉桂,汤德顺突然叫喊肚子痛,问怎么办?莫玉桂要香妹几赶紧去喊两个叔叔,自己随后就到。等莫玉桂赶到汤德顺家时,汤时天、汤时鹤都来了。只见汤德顺额头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双手捂住自己的肚子,痛得大喊大叫。不一会,杨田桂、吴和桂来了,香妹几又领着麟毛公来了。麟毛公仔细查看后说道:“肠痈病犯了。”
“达斌叔,你说的是阑尾炎吗?”
汤时天问。
“对,就是西医讲的急性阑尾炎。”
麟毛公道。
“那怎么办?”
汤时鹤也很着急。
“我只能暂时给他止痛,果种病就怕穿孔,要想解决根本问题,还得去大医院开刀动手术才行。”
麟毛公回答道。
“必须要动手术吗?”
吴和桂问。
“顺卧龙的肠痈病发作过好几次了,依我看必须开刀才行,否则一旦穿孔就会危及生命,得赶快想办法。”
麟毛公毫不隐讳道。
“达斌叔,先给他止痛吧。”
汤时鹤说完,跟兄长商量道:“要开刀的话,只有去洪江医院。四哥,顺卧龙哪里有钱?我们做叔老子的没有钱啊,你去跟生产队长安虎子说说吧,他是个孤儿,能冇能由队里先筹点钱,以后再还。”
“嗯,只能这样了,我去试试吧。”
言毕,汤时天立即去找安虎子去了。
汤德顺吃了麟毛公的止痛药,痛疼稍许有所缓解,但不久后又呕吐了。汤时天还没回来,汤时鹤、杨田桂、吴和桂、莫玉桂急得要死,香妹几反正是六神无主,不晓得如何办。
“五哥五嫂,去洪江的话,下午还有最后一班客车,四哥到底能冇能在生产队筹到钱?”
莫玉桂担心道。
“安虎子为人还实在,应该会答应,等四哥回来,看怎么说。”
汤时鹤道。
随后不久,安虎子跟随汤时天过来了,了解情况后答复道:“人命关天,救人要紧,生产队总共也就三百多块钱,我同意你们先支一百二十块钱治病,你们现在马上做好去洪江的准备。”
汤德顺几个叔母纷纷向安虎子表示感谢,并要香妹几立即收拾好日常生活用品准备去车站。同时,考虑到香妹几不熟悉洪江医院就医流程,又是第一次出远门,安排汤时鹤陪同一块去洪江。
两个小时后,汤时鹤、香妹几陪同汤德顺坐班车到了洪江。在洪江医院急诊室挂号看病后,医生诊断为急性阑尾炎,立即收住入院,当晚便做了阑尾切除手术。第二天下午,汤时鹤先行回家,将汤德顺的病情告知所有家人。
汤德顺术后第三天,肠胃就通了,并且能下床活动解小手。吊水消炎五天后,自我感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要求出院。医生换药检查伤口后还有红肿,不许,建议住院继续治疗,拆线后再说。香妹几在医院闻不惯那个药气味,急得要死。
住院第十天,汤德顺盘缠所剩无几,在病情还没有完全好的情况下,他就自动出院了。回到家里,亲人们都跑来问长问短,汤德顺言笑嘻嘻,称谢不已。
过完年,汤德顺突感肚子一阵阵地胀痛,并有脓液从刀疤处流出,香妹几急忙请来头上屋的麟毛公把脉。麟毛公查看后要汤德顺赶快去井头卫生院看病,在家的两个叔叔当即送侄子到了卫生院。唐启判医生做完检查后神情严峻,告诉他们可能是手术后伤口感染,建议尽快去大医院处理,否则,造成整个腹腔感染的话,就有生命危险。两个叔叔一听傻眼了,现在去哪里筹一大笔钱去大医院治疗?只好恳求唐启判医生想办法,能否在卫生院挂水消炎,这样开支小点。经过两三天的治疗,汤德顺病情有所缓解,但终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家人都为之发愁,再指望生产队资助他去洪江医院看病,那是不可能了,因为生产队也没钱。
汤德顺清楚,自己害病以后,给三个叔叔增加了不少负担,增添了诸多麻烦,如今自己没有条件再去大医院治病,也不想再去大医院治病了。唉,听天由命吧,反正现在不那么痛得厉害,就在家里用些土方子,兴许也能好,实在痛得不行,就找麟毛公止痛。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生不逢时,叔叔们也爱莫能助。
但是,如果不去大医院治病,万一转变成化脓性腹膜炎,只能坐以待毙,如何得了?汤德顺没考虑这么多。后来,腹部胀痛越来越严重,还时时从肚脐眼里流出脓液来。这种情况,全家人束手无策,一筹莫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罪。一个月之后,无情的病魔就夺走了汤德顺的生命。
此时,香妹几已经有了身孕,但依然像个孩子。其时,她才十八岁,说起来也还是个孩子,只不过是个已经结婚了的孩子,所以仍然显得有些不懂事。自从丈夫去世后,她连哭泣都没有,全然不晓得失去丈夫的悲痛。不过,有时候也能看见她一个人经常呆呆地发愣,摸不准她到底是失落郁闷呢还是伤心,总之,不太爱说话了是真,亲人们都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有时,发现她偶尔出现的一丝笑意,也是在逗莫玉桂家几个小孩的时候。
又过了两个多月,有人从铁坡黄建带信过来,说菊妹几放了人家,男方是铁坡板溪的。香妹几听闻妹妹有了婚约,匆匆忙忙回了黄建老家。
夏天一过,莫春奎也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女孩,取名小英。两口子开开心心,欢欢喜喜,乐不可支。
一天上午,莫玉桂家里突然来了两名溆浦县公安人员,了解莫开求现在的详细情况。莫玉桂摸不准公安人员此行的真实意图,有些紧张,问什么答什么。末了,才壮着胆子为自己的妹夫叫屈,说粟多开父子坐牢是被冤枉的,是被人陷害的,并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公安人员认真听了莫玉桂的陈述,同时做了笔录,并向莫玉桂透底,该起案子可能是个冤案,目前正在调查取证,认真核实,他们此次专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桩案子能够水落石出。公安人员还说,在此之前,他们专程找到吴金红了解当时的案发情况。公安人员还请莫玉桂转告莫开求,要相信党和政府,要相信公安机关和人民法院,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住在大坪的莫开求知悉后,自是喜不自禁,但内心充满了迷茫和困惑:粟多开出来后怎么办?他今后的路该如何走?自己已经再婚生子,怎么可能再回去?唉,蒙受了这么大的冤屈,出狱后还要再受情感的伤害,自己如何对得起他?可是……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自己也是被迫走这条路的,如果不这么做,这三年又如何生存?粟多开妻离子散,恨只能恨导演这场悲剧的曾佑铜、曾佑跃、粟周焕这三个坏人了,他们的心肠如此毒辣,如果不绳之以法,不抓去坐牢,天理难容!
另一边,易孔圣也担心不已。自己好不容易成了个家,有了自己的骨肉,如果冤案平反,妻子会不会离开自己去茅茨冲丁草湾生活?他开始郁郁寡欢、愁眉不展起来,冥冥之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是会失去妻子。因为他知道,这终究是一起冤案,冤案昭雪,政府肯定要管拆散的家庭。唉,自己的命运怎么也这么不济呢?
果然,易孔圣的担心成为现实。蛇年春节之后,黔阳地区公安机关和法院派出专门人员到易孔圣的家里,就粟多开父子坐牢冤案一事进行正式平反昭雪,就冤案引起的莫开求婚姻问题进行阐明,并代表政府,宣布恢复莫开求与粟多开的婚姻,解除莫开求与易孔圣的婚姻,在元宵节之前,黔阳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将派专车接送莫开求回黄茅园茅茨冲。最后,耐心细致地做了易孔圣夫妇的思想工作,并说这是法院和公安机关的错,他们专程来此,既是为粟多开父子宣布平反,也是代表党和政府以及法院、公安机关向易孔圣夫妇赔礼道歉。
易孔圣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事情当真发生时,无疑给了他当头一棒,这样的宣布有如五雷轰顶。他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顿时脸色惨白,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公安人员见状,赶紧上前安抚。莫开求坐在旁边大哭起来,这样的悲剧,她虽然无法接受,却又莫可奈何。对于易孔圣而言,现实如此,只能仰天长叹,不情愿也得面对,也得接受。
正月十四,也就是元宵节前的那天早晨,黔阳地区中级法院车辆早早地开到了黔阳县雪峰公社,他们是来接莫开求回黄茅园乡茅茨冲的。莫开求带着女儿粟莲花上了车,将一岁半的儿子易和平留在了易孔圣的身边,由他进行监护和抚养。
易孔圣眼巴巴地目送莫开求母女俩离开,难过极了,他没有去送行,抱着儿子在家里默默流泪。莫喜桂也没有来送行,因为她刚好外出接生了。
一段情感婚姻,活生生地、戏剧性地被切断,不可避免地上演着悲凉故事。
元宵节当天,在茅茨冲丁草湾,吴金红与莫开求坐在屋门口静候丈夫的归来。大队干部及部分社员群众也早早地来到她们家门口,等候溆浦县公安局送粟周瑞、粟多开父子昭雪归来。至于曾佑铜、曾佑跃及粟周焕等冤案制造者,早几天就已经被大队民兵控制起来了。
上午十一时许,在溆浦县公安人员的护送下,粟周瑞、粟多开父子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家。父子二人相比坐牢之前消瘦了许多,见到大队干部和自己久违的亲人,泪流满面,哽咽不已,是委屈、伤感、激动还是高兴,谁也说不清道不明。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蒙冤者得以沉冤昭雪,身上的枷锁得以彻底解开,重获了一个公民的人身自由,他们轻松的心情如释重负。
就在大家探望问候二人的时候,生产队几个干部挑来了一大堆日常生活用品。粟多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新任生产队长告诉他,这些都是他家被偷走的东西,盗窃者正是他的满叔粟周庆,他把偷窃来的东西埋在其偏屋外头,上面用一堆石灰掩盖着。去年下半年的一天,一场倾盆大雨把那堆石灰全打湿了,塌下一个坑来,才露了馅。社员群众觉悟很高,及时将这些东西收捡在生产队的仓库里,等待将来有一天退还给粟多开,今天总算物归原主。
在场群众纷纷谴责作为长辈的粟周庆,说他真不是个东西,明明知道侄子蒙冤坐牢,不但不帮衬,还趁火打劫,其良心简直都被狗吃了。人生悲怆,世态炎凉,吴金红、莫开求摇头感叹不已。今天,粟周庆夫妇没有出现在这里,也无脸皮出现在这里。
下午,公安人员在茅茨冲大队小学操坪前召开群众大会,宣布粟周瑞、粟多开在当年粟洪旺被杀案件中无罪,为他们父子平反昭雪,恢复一切人身自由。同时,宣布立即逮捕曾佑铜、曾佑跃、粟周焕三名犯罪嫌疑分子。
这次平反昭雪,粟周瑞、粟多开父子一共获得政府赔偿五百元,外加棉絮四床,黄色棉大衣两件。
群众大会后,公安人员将曾佑铜、曾佑跃、粟周焕三名犯罪嫌疑人戴上手铐,押往溆浦。至此,这起杀人案的罪犯终于转换角色,重新去接受正义的审判。
晚上,粟周瑞、粟多开与吴金红、莫开求围坐在一起,想想这几年所遭受的苦难,他们百感交集,内心的不平静胜过波涛汹涌的海浪,心里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悲凉,太多的不幸,永生难忘!路途何艰,行路何难,个中悲苦,又有谁能知?离别这么多年,今天相聚在自己的家里,似乎已经陌生,没有了更多的言语对白。粟多开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女儿不放,粟莲花很乖巧,任由父亲抱着亲吻,不吭声。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牢狱煎熬,在粟周瑞、粟多开父子的心坎里,烙下了一生中无法忘却的记忆。他们见了自己的妻子,心里只是亏欠,而这种亏欠,又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然而,在吴金红与莫开求的心里,她们所想完全不同,觉得自己很对不住丈夫,特别是莫开求,丈夫出事后不久就再婚改嫁,难言之隐更是羞于启齿。
房间里鸦雀无声,过了很久很久,莫开求才终于开口说出一句安慰话,她哽咽道:“爹爹,多开,你们两个受苦了。”
轻言细语,如沐春风,让粟周瑞、粟多开父子的心里暖暖的。
粟多开道:“我和爹爹蒙冤三四年,冇在你们身边,你和妈妈才是真正受苦受累的人。”
话语一开,吴金红伤心地哭了。
粟多开接着道:“唉,甭管怎样,我们总算是平了反,昭了雪,回了家,喜获自由生活了,今后你们也冇用再受苦受累了。”
这时,粟莲花眨巴着两只眼睛道:“公公、婆婆,嗲嗲、妈妈,我想睡觉了。”
吴金红道:“好吧,都累了,大家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