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牛栏崽为祸乡邻,汤时玉初登讲台
湘西这块地方,遍地都是深山和老林,山连着山,岭靠着岭,自古以来,有着许许多多的神奇故事和传说。
在湘西雪峰山主峰山麓的东北角,是溆浦县的金鄜乡,金鄜乡有一个小小村落名叫走鸭坪,据说是古时候人们放养鸭子的地方,因而得其名。
走鸭坪前有一条小河,背靠一座大山,远看似船形,风景旖旎,说它是山清水秀的村庄,一点不假。民国三十四年夏,日本鬼子打龙潭,企图取道雪峰山,进攻芷江机场,中国军民誓死保卫这片疆土,取得雪峰山会战大捷,才使得金鄜乡免遭战火涂炭。
话说走鸭坪有一个小伙子,名叫汤时玉,十六七岁年纪,因龙潭抗战,初中未毕业就辍学了,虽然文化不是很高,但在父老乡亲的眼里也算得上饱学多识。这年春天,正值草木萌生、百花吐艳、绿色满园的季节,他却闲在家里犯愁。
阳春四月的一天早晨,正与父母商量外出找事做,家中来了一位吴老师,见面就说要请他去学堂代课,一年十六石谷,问他愿意不。老两口见好事找上门,乐得喜逐颜开,赶紧应承道:“要得要得。”
其时,汤时玉也是满心欢喜,只是教书育人,从没考虑过,他迟疑道:“要是要得,就不知道我能不能胜任?”
吴老师眯着眼睛,给他信心道:“我打听过了,你在校读书时功课好,虽然只有初中水平,但方圆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所以特来请你代课。小伙子,要相信自己。”
汤时玉应许着点点头,答应考虑考虑。吴老师直截了当道:“不用考虑了,今天礼拜五,下周一你到我学堂来,正式上讲台。”
汤时玉想不到这么急促,有些犹豫,他母亲赶紧答道:“要得要得。”
吴老师问道:“两老怎么称呼?”
汤时玉父亲道:“我叫汤子华,我屋里的(土话:妻子)叫李华云,谢谢吴老师瞧得起我家玉子。”
吴老师是个急性子,进屋后还没仔细端详两位老人,这时一看,只见汤子华满头银发,皮肤黝黑,上穿粗布灰衣,下着一条黑色抄裆裤,下巴上的胡子雪白雪白,足有三寸来长,肩膀上挂了一条擦汗的毛巾,一看就是位老实巴交的忠厚长者。再看李华云,缠足小脚,精神饱满,一副笑盈盈的样子,胸前的蓝色粗布围裙,有些油腻发亮,给人的印象也是个本分纯朴的老太太。吴老师夸奖道:“两老身体如此健壮,难得难得!”
李华云笑道:“多谢吴老师吉言!”
“那就这样讲好了,我有事先行别过。”
吴老师一拱手,转身出屋。
李华云见儿子好似还在犹豫,开导道:“玉子,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去外面找事情哪有在自家地方的学堂当老师好?再说,你去外面闯荡,嗲妈都果只(土话,这么的意思。)一大把年纪,能放心?”
汤子华也在一旁帮腔道:“是的,在自家地方代课,总比去外头闯荡好。”
汤时玉沉默了。
这时,外面突然有人大声喊道:“砍柴去!砍柴去!”
汤子华眯笑道:“今天我去作弄作弄他们。”
背上鱼篮、拿着锄头往外就跑。李华云哭笑不得,阻止道:“老冇正经的,你逗他们干嘛?”
汤子华一向有这个爱好,老伴拦不住他。
“死老头子!”
李华云骂了一句,回头对汤时玉道:“你看你嗲这副德性,都七十几岁的人了,还果只疯疯癫癫,经常扮鬼去吓别人!”
汤时玉笑而不语。
来结巴、钱棍子、安虎子、老旺仔几个结伴去山上砍柴,汤子华悄悄跟着,他们自石山寨抄小路往后山走,直奔柳子溪。柳子溪茶树多,眼下正是茶泡成熟的季节,汤子华待他们在对面山上砍柴时,便一头钻进了茶山。附近满山的茶树,乳白色的茶泡挂满了树枝,汤子华喜不自禁。
不一会儿,就摘了满满一鱼篮茶泡。汤子华找到一处开阔的地方坐下,卷起一袋旱烟,悠哉悠哉地抽着。烟雾一串一串从他口中吐出,旋转着飞向头顶。此时,山上除了偶有鸟叫虫鸣的声音,就是对面山上来结巴他们的谈笑声、砍柴声。正想着用法子去吓他们时,右边半山腰上突然传来“嗨嗨”的微弱声音。汤子华甚感诧异,出于好奇,循着声音走过去看个究竟。只见下边的树林中有个人影在晃动,一座新坟完全刨开,那人正在移动棺材盖,因而发出吃力的声音。
“背时!背时!”
汤子华赶紧摸自己的屁股。他不知那人为什么要挖开新坟,还要移动棺材盖,真的是胆子天大!他想靠拢点,又怕沾上晦气,于是,稍稍躲在树丛中观察那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人背对着汤子华,看起来年龄不大,顶多二十出头。棺材盖子打开以后,从里面取出一件又一件的衣服,装进事先准备的袋子里。汤子华这才明白,原来是个掘墓者。那些衣服,花花绿绿的,可以肯定不是寿衣,也不是寿裤。汤子华琢磨着死者应是个年轻女性,否则不会有那么多的花衣裳塞进棺材里。这时,掘墓者转过身子,汤子华险些叫出声来,这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走鸭坪的野鬼世金!这个冇教养的家伙,如何干起果种事情来了?汤子华一时想不明白。野鬼世金自幼失去父母,无人管教,样子难看,平时饿一顿饱一顿,是乞丐谈不上,是混混又不像。
只见野鬼世金捡起地上直径约一米左右的竹环,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弯下腰去,双手扶起尸体立起来,把竹环又套进死者的脖子上。他左手使劲推着尸体胸部,右手去解死者穿着的衣服。死者披头散发,明显是个女性。汤子华活了一辈子,还没见过盗墓者,这时看了,不禁胆战心惊!心中直骂道:“你个天杀的兔崽子,真是缺德!”
野鬼世金把死者衣服脱光以后,再把尸体放回棺材,盖上棺材盖,重新把土垒起。完了,拍拍自己身上的泥土,提起满袋子的死人衣服,径直朝着汤子华蹲着的方向走来。汤子华突然起身大喊道:“野鬼世金,你个只呀咯,你要知(土话,怎么的意思。)果只坏?你冇怕女鬼惩你?”
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好似一声惊雷把野鬼世金吓懵了。野鬼世金战战兢兢道:“我……我……”看清楚是汤子华后,马上镇定下来,结结巴巴道:“您……您啦嘎(土话,您老的意思,对年长者尊敬的称呼。)把我吓死了,您莫讲,我给您……您啦嘎分几件好么?”
说完把手伸进布袋里去拿衣服。
汤子华喝道:“呸!呸!你也吓倒了?你莫做好事!你讲讲,你要知晓得果座新坟里有果多衣服?”
野鬼世金手指坟墓道:“果个妇女是……是树叶溪的,前几天,她……她与男尼嘎(土话:丈夫)吵架,想冇通吊……吊死了,她娘家来了好多好多人,把她生前的衣服全都……都塞进棺材里了。我去那里要饭,亲眼……亲眼所见的。”
言毕,移动脚步想走近汤子华。
汤子华抬起右手制止道:“冇准上来,果样的事以后千万莫要再干,否则我打断你的脚。”
野鬼世金连声说“是”,见老爷子不准他从上面走,只好从右下边一溜烟似地跑了。
遭此惊魂一幕,汤子华没心思再去吓唬来结巴他们了,独自背着鱼篮、扛着锄头快步回家。
刚走到观冲,就听见有人大喊:“土匪来了!土匪来了!”
只见几个年轻妇女正气喘吁吁地往庙山方向奔去。
汤子华拦住其中一人道:“松英,么个情况?么个情况?”
这个叫松英的妇女边跑边说道:“湾溪牛栏崽带着一伙土匪到了头上屋,正在抢劫,我们准备去庙山红薯地窖里躲藏。子华叔,您啦嘎小心点呢。”
汤子华“啊”了一声,担心自己的家人遭到伤害,快步而回。
回到家里,李华云见老伴摘了一鱼篮的茶泡,高兴得不得了,又见老伴一脸阴沉,开玩笑道:“疯老头,今天要知冇高兴?难道冇吓着来结巴他们几个娃娃?”
汤子华哪有心事回答这个问题,不见儿子汤时玉,心里急得猫儿抓,忙问道:“玉子呢?玉子他人去哪儿了?”
心里奇怪,土匪来了,老太婆却像没事儿一样,难道冇怕土匪牛栏崽?
汤时玉听见父亲问话,赶紧出来道:“嗲嗲,我在屋里呢。”
汤子华道:“土匪都到了头上屋,别人都躲起来了,你们怎么一点冇怕?”
李华云嗤之以鼻道:“我怕他个鸟!我家又冇有么个值钱的东西,他牛栏崽敢把我老太婆怎样?再说,如果当年冇是超娃救他,收留他,他早就死啦。”
这话不假,牛栏崽落草为寇前,就是恶名昭著的地痞流氓,他轻狂放荡,肆无忌惮,为非作歹,为祸乡里。当上强盗后,烧杀抢掠,鱼肉百姓,手段毒辣残忍。一次,他在雪峰山杨柳村附近抢劫路人,拿刀子捅伤多人,被当地村民合力擒住,准备挖其双眼,放水塘里沉浸,恰巧被汤时超路过看见,将其救走。从此,牛栏崽跟随汤时超不离左右,闯荡江湖。汤时超外号汤百发,打枪百发百中,做山大王时,约束手下不得对方圆五十里以内的父老乡亲进行骚扰,只在洞口、隆回一带对地主豪绅实施“关羊”。有一年冬天,汤时超在对山门的地主“关羊”时,遭遇洞口县团防局的围堵,不幸受伤,其手下有个叫“王牯”的土匪,意欲夺权篡位,便买通水药师全麻风,下败药将其害死。后来,牛栏崽与王牯不合,遂带领亲信喽罗另竖旗帜,独自称雄。
汤子华见老伴如此固执,劝道:“老太婆,牛栏崽既然跑来走鸭坪抢劫,已经是毫无顾忌,不守规矩了,何况超娃早已不在人世,现在冇比以前了,牛栏崽本就冇认识你,你敢保证牛栏崽会对你客气?我们还是小心点好。”
李华云道:“牛栏崽冇认识我,他以前认识你呀。”
正说到这儿,李汉玉来了,哭诉道:“子华哥,华云嫂,牛栏崽带着几个土匪正在抢劫我们头上屋,听说他以前跟你们超娃有交情,求你们去阻止一下好吗?”
李华云手拿拐杖怒道:“牛栏崽果个畜生,竟敢跑来走鸭坪抢劫,真是翻了天啦。走,看他还有冇有半点人性。”
汤子华道:“我也去。”
李汉玉眼泪济济道:“土匪哪有人性?好吓人啊,我是从后门跑出来的。”
汤时玉担心父母安危,紧跟在后面。
李汉玉道:“贾老头的小女儿贾七妹长得水灵,牛栏崽将其拉进房间要强暴,她哥哥贾大牙上前解救,被几个土匪一拥而上打倒在地。贾老头气冇过,拄着拐杖上前理论,土匪用枪指着他脑袋,并扇他耳光,威胁他拿钱出来,否则打死他儿子贾大牙。
李华云气愤道:“这还了得!真是一群畜生!”
李汉玉又道:“幸亏我家老头子今天帮人看病去了,儿子们也在外头做事没回来,否则冇得了。”
四人到了头上屋,只见其中一个瘦高点的土匪手持长枪在高处把风,另外一个身材结实的土匪拿着大刀架在贾大牙脖子上,贾老头则被一个獐头鼠目的矮小土匪用枪指着脑袋,还有三四个土匪在各个房间里翻箱倒柜,窜来窜去抢劫财物。
放风的土匪看见汤子华他们后凶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就在此时,对面的房门突然“嘎吱”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体型壮硕、满脸横肉的土匪来,他边扣衣服边对着贾大牙身旁的土匪淫笑道:“泼皮,你也快活快活去!”
该土匪正是牛栏崽,贾七妹十有八九已经被他强暴了,汤子华不由得大声呵斥道:“牛栏崽,你果个畜生,你还是人吗?”
牛栏崽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声一时吓懵了,镇定下来后依稀认得是汤子华,便冷笑道:“我道谁呢,原来是您老爷子,走走走,这冇关您啦嘎的事,您啦嘎莫来打岔。”
汤子华怒道:“你糟蹋我们院子里的黄花大闺女,还指示手下要继续去祸害,你缺德!你丧尽天良!”
牛栏崽道:“我冇祸害您啦嘎的亲人,现在给您啦嘎几分薄面,您啦嘎就莫来插手管闲事,您啦嘎快走吧。”
土匪泼皮不明就里道:“老大,他是哪根葱,你对他如此客气?”
李华云忍不住骂道:“他是你爷爷的爷爷。”
土匪泼皮只想早点淫乐,此时不愿与老太婆对骂,心想等下再来收拾你。正要迈向房间,贾大牙突然弯腰抱住他的左腿,阻止他再去祸害自己的妹妹。泼皮恼羞成怒,右脚猛踢贾大牙的腰部,恶道:“你想找死!”
贾大牙依旧不松手,泼皮气急败坏,手持大刀就要砍断其双手。说时迟,那时快,汤子华一个箭步冲上去,欲夺刀救人。泼皮见有人逼近自己,翻转刀口立马横砍过去,汤子华侧身躲过。
牛栏崽见状,阻止道:“莫要伤他。”
泼皮只得硬生生将大刀收了回来。
汤时玉顺手拾起地上一把锄头,快步走到父亲身边,对泼皮怒目圆睁道:“你敢伤我父亲,我要你脑袋开花!”
李华云平素一向好强,见泼皮如此无礼,挥舞着拐杖就要敲打他的脑袋。牛栏崽不识李华云,恶道:“好你个老太婆,你敢乱来,我就叫你呷枪弹。”
说完,将枪口对准李华云。
汤时玉生怕母亲出事,双眼瞪着牛栏崽怒吼道:“你敢!他是我妈。”
汤子华道:“牛栏崽,你休得无理,她是我屋里的。”
牛栏崽一愣,这才将枪口移开道:“老爷子,那就叫她站着别动,莫乱来。”
汤子华正要接腔,贾七妹突然从房间里跑出来,她衣衫不整,头发蓬乱,也不说话,直接冲向牛栏崽就是一顿乱咬乱抓,牛栏崽躲闪不及,连连后退。
土匪泼皮立即甩开贾大牙纠缠,抱住贾七妹就往房间里走。李华云用拐杖连忙抽打泼皮,李汉玉也去帮忙拉扯。贾七妹挣脱后继续冲向牛栏崽,朝牛栏崽持枪的右手恨心咬去。牛栏崽被咬后痛疼不已,甩手一枪,正中贾七妹胸部。贾七妹鲜血直流,栽倒在地。泼皮也同时对李华云、李汉玉连扇巴掌。
汤时玉大怒,欲去拼命,汤子华一把拉住,对儿子耳语道:“快去乡公所找你五哥来。”
汤时玉心领神会,飞跑去了。
几个土匪听见枪响,迅速聚集在牛栏崽身旁。
贾老头、贾大牙见贾七妹倒地,哭喊着过来查看。贾大牙扶起妹妹,只见她胸口血流如注,气息微弱,嘴里不停地在说“报仇”二字。贾老头见女儿没得活了,疯一般冲向牛栏崽,被獐头鼠目的矮小土匪从后面一枪击中头部,倒地身亡。
汤子华大怒,骂道:“你们这群恶魔,真是杀人不眨眼,如此草菅人命,没有半点人性!”
李华云和李汉玉哪里见过这等残忍场面,当即失声痛哭起来。李华云指着这群土匪骂道:“你们都记好了,你们今天的恶行,会得到报应的。”
这时,天空突然打了几个响雷,牛栏崽吩咐獐头鼠目的矮小土匪道:“田老鼠,快去房间招呼其他几个弟兄,要他们动作快点。”
田老鼠应声而去
不一会,土匪们收刮完毕,拎着大包小包东西从房间里走出来。牛栏崽带着他们正准备离开时,大门口现身七八个乡丁,举枪全部对准他们,其中一人手持短厉声喝道:“不许动,谁动就打死谁!”
李华云哭诉道:“鹤子,你终于来了,这伙强盗欺负乡亲们和你老娘啊!”
手持短枪的乡丁名叫汤时鹤,面向李华云问道:“妈,是谁?是谁欺负您老人家?”
汤时玉指着土匪泼皮道:“是他,是他扇了妈妈和汉玉叔母的耳光。”
汤时鹤是孝子,哪容得别人对母亲无礼,二话没说,对准土匪泼皮就是一枪,泼皮中枪倒地,哼也没哼一声,就去见阎王了。其他土匪顿时慌了,立马拉着几个乡亲挡在身前对峙,汤时鹤将这伙土匪团团围住,告诫土匪不要乱动。
牛栏崽知道自己今天只有三条枪,如果火拼,根本不是乡丁的对手,于是押住乡亲们作为人质,要汤时鹤让出条道来。汤时鹤知道牛栏崽等土匪都是亡命之徒,怕伤到乡亲们,投鼠忌器,不敢造次,叫乡丁暂时退后。牛栏崽便压着乡亲在瘦高土匪的指引下,领着同伙往贾老头的灶屋后面退缩,最后往背后山里跑了。
汤时鹤眼睁睁望着这伙土匪从自己身旁溜走,毫无办法。
土匪走后,汤时鹤上前扶住母亲道:“妈,让你受惊了。”
然后对弟弟道:“玉子,快带嗲妈回去,我还要回乡公所一趟。”
同时交待两个乡丁将土匪尸体抬走,要乡亲们帮忙处理好贾老头和贾七妹的后事。
李华云回到家里,烦心透了,嘟囔着骂道:“牛栏崽果个天杀的,竟敢纵容手下打我,以后冇得好死!”
汤时玉道:“妈,您们平安就好。”
并对父亲说:“家里没水了,我去井里挑担水回来。”
儿子出去后,汤子华宽慰老伴道:“老太婆,鹤子已经帮你出了这口恶气,莫烦了。唉,今天果个日子怕是天克地冲,倒霉的事情都被我撞着了。”
李华云听见老伴话里有话,问道:“你还遇着么个倒霉的事情?”
汤子华答道:“快莫讲了,金娃那个兔崽子,居然挖开人家的新坟,去棺材里偷衣服,被我撞个正着,真是倒霉背时!”
把自己所见一五一十地讲给李华云听。
李华云听后大惊失色,问他去偷棺材里的衣服做什么。
汤子华答道:“我猜想可能是卖给别人当点零花钱用。”
李华云骂道:“果个要死的,哪个敢买他棺材里的衣服?谁穿了冇倒霉才怪!”
两位老人摇头哭笑不得,汤时玉挑水回来,也不敢对他讲野鬼世金盗墓的事。
第四天一大早,汤时玉高高兴兴去学堂。学堂位于羊角坪上面的百岁坊旁边,也是黄茅园集市入口处。
吴老师早已坐在办公室里候等着,旁边还坐着一位胖墩墩的绅士,穿着华贵,看样子不像是老师。吴老师见汤时玉到来,搬凳子道:“来,坐坐。从今天起,我得叫你玉老师了。”
转向胖绅士介绍道:“这是我新请来的代课老师,名叫汤时玉,对门江走鸭坪的。”
胖绅士望了望汤时玉一眼,不屑一顾。汤时玉也不在乎,自己小小年纪,对于这些礼节无所谓,只不过这人也显得太傲慢了。
吴老师指着胖绅士道:“这是井头院子的满老爷,他的少公子在学堂读二年级,以后就是你的学生了。”
满老爷站起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你把我家少公子教好了,给你赏钱,教冇好得滚蛋!”
话语霸道,一点不留面子,话毕走出办公室,吴老师毕恭毕敬相送。
汤时玉顿觉不是滋味,他听说过满老爷,是井头院子的恶霸,但想不到这么横。吴老师宽慰道:“他这号人,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他的少公子很调皮,以后注意点就是。教书育人是一门崇高的职业,希望你能够热爱这份工作。”
接下来,就如何当一名老师、做合格的教书先生谈了自己的看法。吴老师语重心长道:“教书先生首先就要‘为人师表’,做人要有表率作用,树人先树己嘛。只有修身养德,才能在学生面前彰显个人的精神与灵魂,才能在讲台上屹立不倒。玉老师,你一定要明白这个道理。”
汤时玉显得有些腼腆,他哪里懂得这些个大道理?他无非是冲着一年有十六石谷子才来代课的。他笑了笑,等待吴老师给他安排工作。吴老师拿两本教科书递给他,一本是小学一年级算术,另一本是小学二年级语文,轻声道:“这两门课程,你现在先翻翻里面的内容,看看有没有困难,等下我们就去教室里上语文课。”
汤时玉翻阅了约莫半个小时,觉得课本上的知识对于他来说不存在丝毫问题,于是望着吴老师再次笑了笑。吴老师强调道:“老师的职责就是如何把书本上的知识输送给学生,让学生能够学懂听懂。学生听懂了,听明白了,你的教学目的就达到了。”
第二节课铃声响起,吴老师直接把汤时玉带到了课堂。
面对教室里的娃娃,初次上讲台还真有些胆怯。汤时玉介绍自己时,平时很有力度的声音此刻在不停地颤抖,脸部的肌肉也在不断地抽搐,说话吞吞吐吐,整个脸部连耳根儿都红了,学生们看到他的窘状,哄堂大笑。他满头大汗,不知所措。吴老师摆摆手,学生们才安静下来。
吴老师要求同学们鼓掌欢迎新老师。同学们望着这位新来的老师,有的耷拉着脑袋做个鬼脸,有的直吐舌头,不过两只小手拍起来掌声还是热烈。接着,吴老师让汤时玉在教室后面一个角落里坐着,听听自己是如何给学生上课的,然后再请他上讲台试教。
汤时玉是个聪明人,吴老师上课的技巧他一一记在心里,下课后也仔细揣摩。但第三节课正式走上讲台的时候,他还是显得有些羞涩、生硬,而且毫无章法,学生们闹哄哄的,特别是满老爷那位少公子,让他十分难堪。他向吴老师请教,吴老师点破他道:“授课语言要甜一点,要用自己的激情去激发学生求知的欲望,让学生在甜美、欢悦的氛围中集中精力,认真听讲。”
汤时玉若有所悟,初任老师,没得要领,心里自然虚。但他明白,这条路一旦走上了,就该踏着步伐走好每一步。他意识到,教书既是艺术,也是责任,更是担当!要把课上好,备课最为关键,想给学生一杯水就要准备一桶水的量,否则没法把课上下去。
没几天,汤时玉就掌握了课堂上的教学要领。站在三尺讲台上,胆儿也大了,不再羞涩了,每次听到学生们热烈的掌声,看到学生们热情的笑脸,霎时之间一切顾虑都烟消云散了。
不过,班上还是有调皮捣蛋的学生。一次,汤时玉给二年级学生上语文课,讲小动物的童话故事。谁知,满老爷的少公子下课后竟捉来一只青蛙藏在身后,考量老师的智慧。少公子问汤时玉道:“老师,我手中的青蛙是活的还是死的?”
如果老师回答是活的,他就将青蛙掐死后拿出来。如果老师说是死的,那么一只活的青蛙将出现。几个小伙伴跟着少公子很是得意,睁大眼睛,等待着他们心中谋划的场面出现。汤时玉面带微笑,答道:“答案就在你的手中啊!”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少公子等几个学生大感失望,怏怏不乐,悻悻而去。
放学后,他把这几个学生留了下来,想跟他们交交心。汤时玉说,小动物也跟人类一样是有生命的,是有思想感情的,所以不能伤害他们,并举了很多动物感恩的事例。讲到动情处,少公子等几个学生都哭了。
没曾想,这下可好,有学生竟然在家长面前说他们是在被“关夜学”,说他们上课调皮捣蛋,拿着青蛙侮辱老师,玉老师“关夜学”是惩罚他们。
满老爷立马跑来学校责问。见少公子几个在哭泣,以为老师体罚他们,冲进教室对准汤时玉就是一拳头,口中囔道:“你个小兔崽子,代课才几天就敢打我家少公子,真是活腻了,给我滚!”
少公子赴向父亲道:“嗲,玉老师没打我们。”
满老爷一愣,忙问怎么回事。
汤时玉一脸委屈,长到这么大,从没如此受辱,他走出教室,在吴老师办公室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