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元漾从姜文修那里知道了宴绥早已回到长安的消息,便想着出宫见他一面。
虽说梁文帝已将他禁足,但那也是做做面子,刻意给外头人看的,他要是真想出门,这满宫的侍卫还真不一定敢拦他。
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深夜,元漾身着劲装,大摇大摆地出了宫门,守门士兵对此熟视无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他毫不客气地叩响了宴绥的房门,刚一踏进屋就嫌弃道:“你怎么还不走?这破屋子住得就这么舒坦。”
宴绥轻笑一声,懒得理他,“进了我的房间还想赶我走,太子也没这个权利。”
“行行行,说不过你。”元漾一向没个正行,“朝廷之事你也掺和不了,干脆就别待了,好好往南方去游历游历,往后长身本事回来,好助我一臂之力。”
“决定好了?”宴绥正色道。
“不然呢。”元漾耸耸肩,“一再退让,只会让人变本加厉,直往人心口上戳,我还没有懦弱到那个地步。”更何况这次连累的还是自己心爱之人,起码也得为她讨回个公道。
他接着叹了口气,咂舌道:“幸亏嘉回那丫头没在长安,若是知道东宫受了这等委屈,还不得天天跑去建章宫哭闹,她一旦铁了心,那可是连圣上都哄不好的。”
说到嘉回,元漾也有些想念这丫头了,平日里常待一起,偶尔还嫌弃,可是稍微分开数日,竟又想得紧。
他摸摸下巴,念叨着还是要快点把这桩婚事解除了,争取早点接嘉回回宫,不能让明珠遗落人间,磨灭了其光辉。
宴绥拍拍他的肩,戏谑道:“咱们大梁的太子殿下终于要为自己的前程搏一搏了,我和公主等着你的好消息,别千万让人失望。”语罢还挑高眉峰,一脸看大戏的模样。
元漾“嘿”了一声,抬手就要与他对招,却被宴绥轻易拦住,他堪堪收回手,咬牙切齿道:“赶紧走走走,做好你随身侍卫的职责,这主子都在外一个人多久了,你还在客栈,住着也不嫌不安心。”
宴绥往床边一坐,一边脱靴一边漫不经心道:“我这不是等着给太子出谋划策,好尽一份心意。再说了……”他顿了手上的动作,抬眼一瞧对面站着的身影,说:“这黑灯瞎火的大半夜,我上哪儿出城。”早宵禁了,不然还能飞出去。
“谁要你出谋划策了,我东宫养着那么多能人志士,难道是留着吃白饭的,你只要替我照顾好嘉回,那才算是尽到了心意。”元漾见他脱了靴子又要解衣,皱起眉头,疑问道:“你这是干嘛?”
“睡觉啊,还能干嘛。”
“那我睡哪儿?”
宴绥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找小二另外要个房间,只要钱管够,什么要求都作数。”
“那就没办法了,出门走得急,什么都没带,宴随侍看着收留一晚吧。”元漾闪到他身边,勾肩搭背一脸好兄弟样,“像小时候那样,挤一挤?”
宴绥把他胳膊甩开,面无表情地上了榻,盖上被子,懒得听他唠叨。
一个太子身上没点值钱的东西,谁信?
元漾还真看不惯他这臭屁的样子,非要跟人对着干,于是也脱了靴子解开衣裳,往榻上钻去。
但还没等他摸索着躺下,就被宴绥当头呵住。
宴绥像是一只被丢进了烧着开水的铁锅中的大鹅,瞬间弹跳起来,“差多少银子?”
“反应有这么夸张吗。”元漾还没嫌弃两个大男人挤一被窝,就被宴绥给先嫌弃了,面上自然不悦道:“要不是情况特殊,我早回宫睡雕花镶金大暖阁了,至于还来挤这破客栈嘛。”
“我去叫人。”宴绥无奈地扶额。
这兄妹俩,一个性情慵懒,不拘小节;另一个古灵精怪,天真烂漫,都是让人头疼的对象。
“行,我还是得换个房间睡。”元漾散散慢慢地坐起身,抬手想要去够榻边的靴子,手肘一歪,却意外碰到个硬盒子。
他拎起来一瞧,“你个大男人还买什么首饰,跟前辈学魏晋风流?”
宴绥“嗯”了一声,颇为大方地说:“我不介意,你可以挑两件。”
元漾:“……”
最后还是由小二出马,把元漾客客气气地请到了隔壁。
宴绥阖上房门,终于可以安心睡个好觉。
……
翌日辰时,元漾跟着宴绥去了城郊,看他解开缰绳,翻身上马,这才满意地说道:“不要有所牵挂,放心离去便是,等到尘埃落定,我再禀明圣上,大大方方地接你们回宫。”
宴绥注视着元漾,沉吟了片刻,道:“我知你心里有把握,但万事务必小心。如今状况,敌在暗我在明,任何事情都不得不防,太子你又是个心善之人,很多事情若是拿不定注意,可以多与姜大人商量。如果实在难办了,就传信于我,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你可是嘉回的人,要使唤得动你,那还得经过她的同意。”元漾笑道:“我不缺门客,亦有大把为我运筹帷幄之人,我虽不爱争权夺利,但也绝对做不到他人耀武扬威而我无动于衷。”
他似是在安慰宴绥,也是在安慰自己,“我不是个完全的良善之辈,但能护住嘉回一生无忧,你且快去,莫要扭捏,有事书信联系,无事就少打听长安要闻。”
宴绥亦回之一笑,他调转马头,对着远处天际边初升的朝阳,朗声道:“那我就此别过,祝殿下万事顺遂,皆得所愿。”
马匹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后蹄扬起漫天落叶,簌簌降下,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人影了。
元漾收回目光,眼里是势在必得的决心,他顿了半晌,还是往皇宫而去。
回来时身无一物,再度离开却满载而行,宴绥拢紧背上的包袱,加速往官道上赶。
他人还尚在此处,那颗心却早已飞到了外地,因为算算时间,再过几日,船只就会停靠在江宁码头了。
思及此,宴绥更是归心似箭,只恨没有长一对翅膀,能飞着到郡守府。
——
嘉回忧思过重,白日里一言不发,连饭菜也很少食用,晚间更是难以入眠,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来,要不是七夕还在一边逗着她笑,哄着嘉回吃些糕点,只怕她能撑不过船只抵岸,就自己倒下了。
好在接下来的行程一路顺风顺水,没有耽搁,船行不过半月多,就顺利抵达了江宁郡。
嘉回踩上码头的台阶时,意识仍有些不太清晰,仿佛置身云层,飘飘然不知天地为何物。
大概是晕船的后遗症还没有消退,她只觉得双腿酥软,半个身子都依靠在七夕臂弯。
眼前人流来来往往,在一众布衣百姓中,嘉回看到一青年男子朝这边走来。
男子穿着低调的常服,黑发高束,面如冠玉,眉眼浅笑,看起来既温润又有礼。
他朝嘉回先是颔首,接着恭敬行礼,完了正欲启唇问安,刚开口道了一个字:“公……”就被嘉回摇头制止。
于是他赶忙改口说道:“恭迎——远道而来,一路可还顺利,我已备好车马,就在不远处,请随我来。”
此人名唤蓝绪,从前便是长安高门贵族之子,如今任江宁郡郡守,与姜文修是同窗,数年前还在长安时,曾随其父入宫参宴,嘉回在席面上见过他,隐约有些印象。
姜文修早前说过其是一个外表谦逊,内在自律,品貌皆不凡的翩翩君子,此刻一见,果然不负传言。
嘉回点头:“有劳大人。”
蓝绪微微一笑,侧过身比了个“请”的手势,领着嘉回上了停靠在旁的马车。
三人走过,立刻就有下人过去船上帮忙搬运行李,忙活了一阵,才跟着车马往回赶。
来码头接待的蓝绪心思与之常人同样细腻,不仅车内食物置办的一应俱全,还考虑到南方气候湿冷,担忧嘉回初次前来许是不太适应,贴心地备下了暖手炉和披风。
连日来的奔波消耗了嘉回过多的体力,乍一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酥软,四肢涣散,再有车内温暖如春,车厢晃动的幅度规律得起了节奏,嘉回已有些抵不住困意,快要眯起眼睛打起了瞌睡。
七夕不便与嘉回一道乘车,因此与其他府里的下人跟在车马周围,随时等候着吩咐。
车里就余下嘉回和蓝绪两人。
嘉回撑开疲倦的眸子,抬眼望着对面坐着的蓝绪,轻声问道:“大人可有收到什么消息?”
蓝绪亦抬眸回望着嘉回,斟酌着还没说话,又听她道:
“我有一同伴还在路上,他晚于我一步,这会儿不知在何处,我担心他安危,所以想问问大人有没有收到来自他人的信件。”
蓝绪默默松了口气,他这两天是收到一些关于长安的消息,但大半都是关于太子被夺权,太子妃和平宁公主被禁足的传闻,并没有正式的公文下达,他也不好做定论。
而且姜文修先前与他传信说是公主不久会到达江宁,他两方对比,再略一思索,这与长安流传的公主在寺祈福的消失分明不属实,他不知道这其中出了何种变故,为何尚在宫中的殿下会突然离开。
但皇家之事向来由不得外人揣测,他也不敢对嘉回直言,只得尽好自己为人臣子的本分,好生招待,多做少说,左右不过数月,等公主转回长安,再借着往朝廷传递公务的同时,与城中父亲求证。
“未曾收到他人来信,不过公主既然担心,不妨让我派人出去打探打探,等一有消息,就马上呈禀与你。”蓝绪回道。
嘉回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睑,摇头道:“不必,大人事务繁忙,何须再为我奔走。”她撩开车帘看了眼后方,喃喃道:“再等等吧,应该快了。”
蓝绪抿唇一笑:“看来此人对公主而言是个颇为重要之人。”
嘉回转头坐直身子,腼腆道:“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