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和你爸一样
秦青紧绷的神经松了，但很快的皱起了眉。松气是因为看到进来的人是自己的母亲，而不是别人；皱眉是因为自己的母亲仍然未经同意，擅自闯入自己的空间。秦青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薄光泛起一层灰。秦青从口袋里掏出那包烟，两指夹着怎么也拿不出一根烟来，“怎么了？进来也不能先敲个门，差点吓死。”
金灵玲冷哼一声，说：“我在自己的屋子里，进自己女儿的房间，还要敲什么门？”
秦青抬起烟盒抖搂，抖出一根香烟，用两瓣嘴唇夹着，说出的话也没有那么清晰：“是是是，您就是太上老君王母娘娘，您说的都对。”她以前是不敢在母亲面前抽烟的，估计是长大了，胆子跟着身体一起变大了，如今也敢了。
金玲灵看着秦青吞云吐雾，皱着眉说：“把你烟给掐了。”
长大成人后的嚣张气焰只燃烧了那么一会儿，秦青叹了口气，还是乖乖的把烟给摁在了地上。房间静了下来，母女俩面对面，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秦青耷拉着个脑袋，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是她第一次和母亲单独在一个房间里。秦青自己倒是无所谓的，她不介意此刻的安静，也不会因此生出什么尴尬的感觉，她希望金玲灵只是来她的房间坐一下。
但金灵玲不那么想，她来秦青的房间，是因为有事情要问她。可是她不愿由她来打破这份沉默，这样的事情应当是子女做的，而不是母亲。
秦青看着母亲挺直着背，嘴微微张开又合上，知道打破沉默的只能是她自己，她轻嗽两声，问：“找我有什么事？”
秦林与人交谈时，会有意的给你抛出话饵，等你咬上了这话头，他就可以带着你，说出他想要说的事情。金灵玲不同，仍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弯不下腰，即使面对自己的女儿，“我是你妈，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能，当然能。”秦青失笑，眼神跟随着母亲的动作下移，这是谈话正式开始的信号。
金灵玲默默调整五官，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颜悦色，“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还行吧，丢了份兼职，还是能吃饱饭。”
金玲灵淡淡的说：“能吃饱饭有什么用？我早就说过你这种吃青春饭的工作是做不长久的。当初听我的安排回家，也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秦青对于母亲这种转移焦点的沟通方式见怪不怪了。不只是母亲，其实父亲秦林也是这样的。他们擅长抓住结果不好的那一方面，再将这个方面的影响夸大，然后将这个坏影响产生的原因归咎于孩子不听从自己的建议。秦青和父母之间的争吵，像是持久的游击战，她不会疲于向父母亲发动小规模的袭击。
秦青叛逆的情绪突然上来，反问道：“什么样子？我给您丢脸啦？”
金玲灵冷笑一声，“你知道就好。”
“哼，那也不劳烦您撒谎吧？”
“我撒什么谎了？你想见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安排。”
秦青嬉笑着，脸上带着不正经，“不好吧，要是哪家公子知道自己相亲的是个同性恋，会吓到萎吧哈哈哈哈。”
秦青一边笑，一边窥探金玲灵的表情。然而金玲灵对秦青的说出口的话，全当是小孩子胡闹，没有表现出很明显的情绪，只是抚了抚身上的褶皱，微微仰着头，好像是在等秦青笑完。
秦青觉着没有意思，便止住了笑，向后一歪，只用右胳膊撑着身体，两个手指来回的缠绕。
等又静了，金玲灵才缓缓开口：“你是不是同性恋，我不在乎，和你相亲的人也不会在乎，只要你还是女的，还是我们家的女儿，就没有人会在乎。”三楼的房间很久没有人住了，之前也不常打扫，只有秦沐在他们到之前粗略的扫了下地。金玲灵掸了掸落在黑裙上的灰，继续说：“我来找你不是来听你说胡话的。刚才你和你爸在外面都说了什么？”
秦青抬头看了过去，语气平淡的回道：“没说什么啊。”
“怎么？你和你爸之间还能有小秘密？”金灵玲抬起下巴睨着秦青，“你爸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
秦青知道母亲意有所指。秦青上高一那年，有天亲眼目睹了父亲牵着一名年轻女人的手走进了饭店。十几岁的秦青年轻气盛，直接冲了上去，却被自己的父亲当着朋友的面给骂走了。满腹委屈的秦青回家质问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谴责他对不起母亲。可父亲却不以为然，甚至让她尽管去告诉自己的母亲。秦青不解，为何父亲对于出轨是这样的态度，但她最后还是什么也不敢说，她害怕这件事被母亲知道之后，让自己失去一个完整的家，但她又担心，因为自己的自私，让母亲一个人活在欺骗当中。
秦青纠结了一个晚上，私心战胜了理智，第二天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仍然是父慈子孝，家庭和睦。直到高三的某一天，秦青意外在母亲的书房里发现了当时的照片，其中甚至还有父亲指着自己的场景，才知道原来母亲早就已经知道了父亲出轨的事。原以为闹剧早已谢幕，没想到自己演的只是一出独角戏。
秦青低着头搅着手指，将那股压不住的气轻轻叹了出来，半响之后才说：“真的没什么，也是问了我工作上的事而已。”
金灵玲对于秦青的回答并不十分的满意，带着讯问的语气问道：“真的？”
“真的啊。”秦青笑了，她绷不住的笑了，用小声的，带着嬉笑的语气说道：“不信我，不信我爸，干嘛不离婚啊？”
金灵玲瞪大了眼睛，仿佛要从里面迸出火来，她的体面和权威被冒犯了。金玲灵原本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是所有人捧在手里的星光，所有人的期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但她乐于负担这种期望，并为此不断努力。直到她的弟弟在她十岁那年出生了。所有的人开始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弟弟的身上，特别是父亲，她再也不是全家人眼里那一颗唯一的星星。
所以秦青的忽视，是她绝对不允许的！
“你以为我就没有想过离婚吗！要不是为了你小的时候能有一个完整的家，能够有完整的父爱和母爱，我能忍气吞声，忍这么多年？”似乎刚刚才意识到，这栋楼里并不是只有她自己，金灵玲换了口气，压低声音继续说：“是。一开始我和你爸结婚只不过是看中他的头脑，想着你外公看中他的能力能多抢点股份，但是后来我就有了你！我费尽心血的培养你，想着就算以后真的和你爸掰了，凭我们母女俩也能拿到不少。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可是你呢？你啊！你和你爸一样自私！大学毕业了不回家，去搞那些不三不四的什么音乐，还寄回来十万块，你以为十万块算什么？都不比我一个包值钱！”
秦青紧闭双唇，因为几天睡不好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在母亲的控诉下变得更红了，像是被血浸透了一样，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因为不理解而情不自禁发出的疑问：“所以，现在都成了我的错了？我为什么就一定要按照你说的来的呢？我就不能有一丁点儿自己的想法吗？”
“你的想法对吗？！”金灵玲再次提高了声音，又压了下去，她习惯每次进攻前先从气势上压制敌人，“你看看你现在，有一点体面吗？别人背地里都不知道怎么笑话你的！”金灵玲缓了一下，语重心长的说：“我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好吗？我是你妈，我还能害你吗？”
秦青坐直，直勾勾地盯着金玲灵，“你不能，你只是想控制我，你连外婆去世了都不愿意和我说！”
只有这句，“控制”两个字像带着血，秦青的血，猛的戳中金灵玲的神经。金灵玲，确实，在自己母亲去世的这件事情上有意瞒着秦青。但是她有她的理由。当时的秦青按照自己的安排，刚刚进了一家重要的公司实习不久，母亲没有公司的股份，她不愿意，也不想让秦青因为这件，在她看来不管秦青的出现与否，都不会对事情的发展产生任何影响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另外，在她的内心深处，是十分妒忌自己的女儿的。她到现在也无法理解，自己的生身母亲，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的严厉冷淡，而对隔了一代的孙女关爱有加。
“我没了妈！和你说有什么用！”金灵玲站了起来，咬着牙瞪着眼朝着秦青吼道。
秦青红着眼楞了一下，随即低下头。
金灵玲突然冷笑一声，她并不介意在女儿的心脏上再捅上一刀，毕竟在她的心里坚定的认为，无论母亲说什么或者做什么，都是可以无条件的被子女原谅。“我不告诉你又怎么样，你在又能改变什么？就你现在这样，还有什么被我控制的价值。哼，你这点倒和你爸一摸一样，自以为是。好了，换好衣服赶紧下来，不要让别人说我们没有家教。”
秦青木木的点点头，随即听到“砰”的关门声。
确定房间里只剩自己一个人之后，秦青右手微微颤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想了想又塞了回去，她最近确实抽得有点猛了。秦青向后躺下，深呼吸后吐出一口气。她感觉自己刚才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种被关在铁笼子里的日子。
秦青三岁开始就被金玲灵安排各种各样的补习班，英语数学语文，同龄人还在学习五年级的课文时，她已经被补习老师安排初一的作业。除了学校里的，还有各种各样的课外兴趣班，从钢琴班到舞蹈班，再转移到礼仪课，年幼的秦青好像从来没有拥有过属于自己的时间，她所有的时间基本都被各种课程填满。她唯一感到开心的时刻只有暑假。到了暑假，秦青会被送到外婆身边待十几天，这十几天里，她获得了短暂的自由呼吸的空间。外婆不会安排她上课，允许她睡到自然醒，她跌倒撞伤也会哄她，秦青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暑假待在外婆身边的日子能够更长一些。可是上高中之后，她的外婆病了，外婆被送到私人疗养院，她没有办法再继续长时间的待在外婆的身边，她又开始了连续的喘不过气的生活。
偶然撞见父亲出轨那天，秦青偶遇一家卖乐器的店。店里的人看起来都有些奇怪，但是贝斯发出的低沉的声音还是吸引她继续往里走，她的内心深处，好像能与这低沉的声音产生共鸣，这般被束缚的声音，每一声，都是为了冲破桎梏的努力。
虽然是秦林和金玲灵的女儿，但她最讨厌听到的两句话就是：“你和你爸一个样”和“你和你妈真像”。秦青一直十分的困惑，她与自己的父亲相处的时间，仔细算下来或许连一周都拼凑不出来，她到底是在哪里沾染上了父亲的气息呢。秦青尝试吐出一个烟圈，可烟雾不配合，一离嘴就散了，秦青“哼”的笑出声，她想起，自己和父亲有一点确实很像，那就是对感情的不道德。
眼眶中打转的眼泪犹如吐出的烟雾，尽数散在了这个房间，抓不住任何的痕迹，唯一的见证者，只是秦青自己的这双眼睛。
秦青换了快一个小时的衣服才再次出现在大厅，她半睁着眼，对着门口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像天塌下来也丝毫不在乎的样子。
秦青拿着手机低头往外走，迎面走过来的秦赭则一脸挑衅，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经过的时候撞了下秦青的肩膀。秦青没有察觉，也好在秦赭不敢太用力，秦青只是向后踉跄几下，微微皱着眉，满脸疑问。大伯母高秀华连忙走上来，扶着秦青，嗔怪秦赭走路不看路。秦青没有理会，径直朝门外走去。
秦赭看着秦青的背影哼了一声，只觉得这个人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