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藏淮生不知身后的小鲛人在想什么,他带着她放弃绕远路的打算,一个小山坡而已,还不至于绕个远路,直接翻越过去就是。
然后,他就后悔了。
小山坡山势不高,却出乎预料的陡峭,藏淮生还没爬到一半,就已气喘吁吁,两条腿聚不起力气。
而身后,还有小鲛人漫不经心的评价,“你好像,不太行。”
噗嗤——扎入人心。
藏淮生忍住吐血的冲动,正想办法,后背就贴上一个小巧柔软的手掌,随后法力输入。
塞伊很认真地问:“要本公主提着你走吗。”
这样省时省力,会快上很多。
藏淮生回首看了眼只到自己肩膀的小姑娘,喘了口气,勉强保住自己的尊严:“……不用!”
就这样,一行两人,一个有力气却容易迷路,另一个会认路却身体不好,后者靠前者续命,两人磕磕绊绊走走停停,终于还是翻越了小山。
在日头将将落山之前,找到了一个村庄,询问了几户人家,总算找到一架陈旧的车。
藏淮生掏出银钱,将马车买下,又买了几身寻常百姓所穿衣物,得亏他先前得空时喜欢在凡人界走走,身上还剩下些与凡人交易所用的银钱。
但其他的灵石,法器之物,就没有了,不过,在凡人界行走,也用不上这些。
塞伊倒是一身财宝,全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能买下方圆百里,但就因为太值钱了,不适宜来买一些日常琐碎物件,暂时还不能拿出手。
一路开销,只能由藏淮生来。
塞伊也不心虚,作为东海小公主,她从前走到哪里,买任何东西,都有侍从在后面付钱,已经习惯了。
等待藏淮生修理和套车的功夫,塞伊抱着双臂,端坐在院中已擦拭洁净的石磨上,眼神凝聚又松散。
表面却保持着淡定,内里却迷茫得不行,“这里,是什么地方?”
“公主,咱们现在在莲花镇三里外的来福村,刚才镇海大妖蟹将军发了讯息,说钱掌柜已经捉拿住,镇上的姜氏商行也已毁掉,并将此事传回了海底。接下来,蟹将军会嘱咐沿海各族海妖先不与姜氏商行做生意,直到他们拿出解释……”忆音海螺耐心回答。
塞伊嗯了声,一颗心慢慢定下,随即目光一转,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不远处的藏淮生。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那人背影。
单看背影,倒是挺赏心悦目。
“公主,他就是公主要找的怀生……”
塞伊眼神从警惕,到放松,最后忍不住幸灾乐祸。
怀生,那个城府极深,胆敢欺骗本公主的大骗子,这下可好,落到了本公主的手心里。
塞伊虚虚握了握爪子,紧紧盯着这个人族男人,可盯了半晌,困惑了。
这男人虽说长得丑,但举手投足间却不急不缓,颇有气度,并不像诡计多端的人。
塞伊眼底闪过淡淡的疑惑,但这疑惑过了片刻,又消散了。
……人族惯会伪装,说不定这人是假装的。
鲛人虽能敏锐感知到别人身上的善恶,但这份感知并不是万能,有一些极擅长伪装的人,不止伪装了外表,还伪装了气场,这种情况下,就能很容易骗过他们的感知,她才不上当。
身后敌意隐了又现,现了又隐,喜怒不定,藏淮生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淡定地,继续修车。
农夫夫妻两看了看院子中正修车的年轻男人,又看了眼目光追随他的小姑娘,磕着葵瓜子,神秘兮兮地问藏淮生:“那是,你家那口子?”
这男人虽说长得丑了点,但身材高大修长,腰悬长剑,通身的气度一看就跟普通人不一样,能娶这么个天仙似的姑娘,也不是不可能啊。
藏淮生像听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套车的手一个哆嗦,忙不迭否认:
“她哪是我媳妇,那是我祖宗。”
他性本爱逍遥,连华蓥宗少主都不愿做。娶这小鲛人做道侣,后半生是一眼望到底的鸡飞狗跳,那生活忒可怕。
祖宗……
这夫妻俩也不知脑补了什么,嘻嘻一笑,说明白了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藏淮生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没多久又不管他们了,手脚麻利地修好车厢,安装好轱辘。他很久前曾在东海附近流浪,别的没学到,乱七八糟的倒学了不少,即便功力全失沦为凡人,他依然能靠一身手艺活下去。
然而没想到,套好车,小祖宗慢吞吞过来,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并不愿坐。
塞伊嫩白手指指着那粗陋的马车:“本公主出行,便是没有珍珠贝壳船,座下没有铺月影流纱毯,没有十条鲸鱼开道,也绝不能用——”
一、头、驴!
那小毛炉瞥见塞伊,眼睛大亮,还打了个喷天的响鼻,歪嘴欢快地叫了声,咴咴——!
塞伊瞪大眼睛退后两步,像是吓得不轻,“……要坐你坐,我不坐。”
“那好吧。”
藏淮生没跟鲛人计较,兀自坐上驴车。鞭子轻一甩,毛驴便哒哒哒走出农夫家。
塞伊蹙眉,抬步慢条斯理地跟上,偶尔侧眸,瞥见驴车上那气定神闲的男人,总觉得哪里不对。
……有奴隶在车上,却让主子在地下走的吗?
藏淮生盯着小鲛人要喷火的眼睛,黑眸泛起笑意,拍拍身侧:“要不,公主坐上来?”
小毛驴眼珠咕噜一动,突然打了个响鼻,清透的鼻涕流出,又吸溜一下吸了回去。
额~塞伊嫌弃地往后挪了三步,咬牙切齿:“不、坐。”
“公主不愿坐,那就算喽。”
藏淮生眉头一扬,抬手从车厢里拎出一颗萝卜,丢到小毛驴嘴巴里,喝了声,“驾!”
毛驴嘴巴衔住萝卜,双眼一凛,耳朵一压,猛虎般咻地狂奔而出,咴咴——!
这回轮到塞伊追赶了。
藏淮生摸了摸鼻子,沉沉地笑出声。
然而,这快乐并未维持多久。
小鲛人很快就追了上来,她抱着双臂,信步闲庭地走在驴车右侧,时不时投来一种“就你这驴车还想甩掉本公主”的眼神。
小毛驴许是知道自己被嫌弃,拼命加速以夺得尊严,奈何再怎么拼命加速,累的吐舌,都跟不上身侧的鲛人。
小鲛人眼神更得意了,心情甚好地多给了小毛驴一个眼神。
藏淮生:“……”
白天赶路,夜里休憩,人车并行,行至八天,两人终于抵达泉野郡外。
搁了座山林,郡中的热闹依稀入耳。
藏淮生慢吞吞下了驴车,将车厢解下。
经过数日颠簸,本就陈旧的车厢经不住,被颠得更破,没有修补的必要,倒是小毛驴,还可以带上,藏淮生打算将驴子牵进城,好歹是十两银子。
塞伊抱着双臂,眼角余光落在某一处。
瞥见某片花树后一闪而过的身影,眼睛眨了眨。
“有人,在跟踪本公主。”
忆音海螺:“是啊,这些人跟踪了大半路,也不知要干什么。”
塞伊根据海螺说出的信息想了想,摇摇头,暂时还想不出这些人是什么人。
藏淮生给小毛驴塞了根萝卜,耳朵微动,也察觉到山脚不远处的动静,日光映照,草丛中隐隐有刀光闪烁。
眉间涌现出冷意,旋即仿若未觉般,慢条斯理地接着喂驴。
咴咴——
小毛驴吃完胡萝卜,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响鼻,甩甩尾巴,低头啃地上的草,也不知啃到什么,张口呸了一声。
这一下被塞伊嫌弃坏了,跳起来气鼓鼓地瞪着这驴子,“再乱吐,本公主今晚就炖了你。”
忆音海螺默默听着,小声嘟囔:“这话公主已经说了三百多次了。”可小毛驴还活蹦乱跳的。
塞伊眼珠咕噜一转,顿了顿:“是吗,那本公主今晚就炖它。”
“这话,公主说了两百遍。”
塞伊:“……”
藏淮生回头,见小鲛人与毛驴对峙的场面,捂着肚子闷笑。
他视线落在小鲛人身上。
少女纤纤玉指捏着一枚紫色海螺,即便是怒瞪着小毛驴,一副骄纵又刁蛮的模样,只看那张脸,也是极悦目的。
几个过路男子眼神灼热,有意无意看向这边。
藏淮生默不作声走过去,挡住视线。
那群男子只得换一个角度。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们知道求不得,只想多看美人一眼。
藏淮生慢悠悠又换了个角落。
——再挡!
偷窥失败的男人气得冒火,恨不得扑上去把这丑八怪给撕了。
美人如画,怎么有这么一个惹人厌的丑护卫!
烈阳被挡,塞伊赞许地赏给这奴隶一眼,眼波流转出不自知的娇媚。
藏淮生咳了一声,异常严肃地道:“公主,今日便是冒着必死的危险,在下也不得不谏言了。”
塞伊动作一顿,扫一眼面色凝重的藏淮生,也凝重起来。
并缓缓举起了拳头——
都冒着必死的危险了,看来这家伙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你说。”
藏淮生嘴角抽搐,只是开个玩笑,不过,他接下来说的话,却非玩笑,“公主——”
却被另一道大嗓门夺去了说话的先机。
“先在这儿停下修整!泉野郡如今不比以往,海妖纵横于市,到处作祟,大家都听袁仙师安排。”
一队押着数车货物的商队,抵达这处山林。为首的中年汉子跳下车,环视了一眼周围环境,当即命令众人停下修整,不能再往前行走了。
十来个身材魁梧的壮年汉子围绕货车坐下。
日中太阳炎热,几人皆赤膊,唯有一个穿青色劲装的年轻男子衣衫规整,他面容俊朗,身量略显瘦弱,然而所有人都对他恭敬有加。
为首的汉子,甚至亲自端去一杯水,供那袁仙师饮用。
塞伊的注意力,被海妖作祟吸引了过去,一把推开身边的藏淮生,支棱起耳朵。
“杜老板,有打探到是什么海妖吗?”
“谁知道,有说是鲛人报仇,也有说是什么珍珠妖复生,吃了好几个人了。亲娘喂,比聊斋先生编的话本子还恐怖。”
“啊,要是珍珠妖还好,就怕是鲛人,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
吃人不吐骨头的塞伊:“……”
你们才吃人不吐骨头,你们全家都吃人不吐骨头。
一听鲛人,商队上下皆露出惊骇之色,商队老板望向青衣男子,松了口气,“担心个屁,咱们有袁仙师。”
“是啊,有袁仙师在,任它哪来的妖魔鬼怪,便是鲛人,也统统折在剑下。”
被众人好一番追捧的袁仙师一言不发,双目紧闭,似陷入了沉睡。然而手中长剑却紧紧握着,身体肌肉呈紧绷之势,犹如蓄势待发的猛虎。
塞伊目光落在这青衣剑修身上。
元婴修者。
这人族手上的妖族性命,可不少。
似察觉到什么,那袁仙师突兀睁开眼眸,扫视一圈,赤红色眸子精准地对上塞伊。
下一刻,袁仙师赤红色眼睛如盯着死鱼一般,盯着塞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