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四周陷入死寂。
塞伊耐心等了快半柱香，葱白指尖捏着忆音海螺，记忆忘了又想起，想起又遗忘。
如此来回重复四五次以后，她站起身，手指指出站在最前方的一人。
好巧不巧，忆音海螺认出，这人正是方才配合络腮胡，说她是恶妖的黑甲卫。
被塞伊点到，方才还信誓旦旦义愤填膺的黑甲卫，却脸色煞白，僵硬在原地不动。
拿什么证据，知道内情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塞伊作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恼怒非常：“原来你们是没有证据，平白诬陷本姑娘？”
络腮胡剧烈地咳嗽了一阵，装哑巴半天，听到这话激动起来：“这恶妖要杀人，恶妖疯了——”
话没说完，就被谢绛君当胸踹了一脚，几欲吐血。
“小姐问你们要证据，拿不出证据，承认不就行了，干嘛骂妖呢。”
“你们人族的行为都这么奇怪吗，到处宣扬别人是坏蛋，可让你们拿出我们做了坏事的证据，又唧唧歪歪死活说不上来，净搞一些空口污蔑人的龌龊事。”
谢绛君小眼圆睁，这种事，他见得多了。
他管辖的海边，就常常发生这种海妖被坑，却有理讲不清，反被人族倒打一耙，诬陷他们是恶妖的事。
有些人族贪婪卑劣，既要夺取他们海妖身上的财宝，又要好名声，怎么办呢，于是就抹黑海妖名声，什么海妖上岸杀人，海族皆为恶妖……导致他们明明啥也没做，却落得个恶妖的名号，人人畏惧喊打。想辩解，却无处伸冤，因为他们是海妖，人族首先是相信自己人，而不是相信事实。很多近海的妖民受了伤，宁可日子过的苦点，都再不上岸。
没想到，如今这些卑劣的人，竟将黑手伸到他们小公主的头上，不能忍。
谢绛君横着走向一黑甲卫，居高临下地问他，“你们说我们小姐杀人，是真的吗？”
“我、我……”
“说话！”谢绛君释放出化神境的杀意。
那金丹境的黑甲卫被压得口中呕红，讪讪地道：“许是，看错了。”
“一句看错，就能让你们大张旗鼓地抓人？”谢绛君并不善罢甘休，“说，你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只看黑甲卫的反应，真相几乎水落石出。
大街两侧，瑟瑟发抖缩起来的镇上百姓，关上了门窗，却挡不住声音，外面的声音全都清晰入耳，海妖的反应，姜氏商行的迟疑……让人人忍不住怀疑。
海妖杀人，看起来似疑点，可姜氏商行为啥信誓旦旦地咬定是海妖杀的呢。
为什么呢？
因为野心和贪婪，妄想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塞伊清了清嗓子，目光略过所有黑甲卫，落向长街各处紧闭的门窗，脆中带一丝软的声线，传入门窗缝隙，传入各人耳中。
“我海族与人族也无不同，有好有坏，但大多数都是守规矩的好妖。海妖寻常并不伤人，只愿与大家和平共处，却不知，何时我们的名声竟变得这般凶厉，杀人不眨眼，还吃人，愈传愈离谱。”
塞伊神色认真，扬声道：“我在此请诸位都想一想，你们是真的，亲眼见过海妖害人吗？”
“有多少个故事，是从别人哪里听说，却从未求证过真假呢？”
少女嗓音如昆山玉碎，语气平和，让躲起来的百姓心中紧张感顿消，不由思索。
他们确实没遇见过海妖作乱，就是听多了这方面的消息，才觉得海妖凶残，邪恶。
可今日这女妖，却跟他们以为的，不太一样……
眼见局势要翻转，络腮胡三人趴在地上，神色难掩慌乱，没抓到鲛人就算了，还让她抓到把柄，损害商行名誉。
塞伊不止要损害那什么商行名誉，她还要毁了他的名气，再狠狠砸了他！
要是让这些人族知道，那槐什么的是商行自己杀害，看他们以后对这个黑心商家还有什么信任。
听海螺收集的消息，这家商行最初发于凡人地界，后来才一点一点做大，做到了修者地界。
虽说做到了修者地界，但根却扎在凡人界，若在凡人中坏了名声，与他们就像百丈高楼被抽去地基，说倒就倒了。
塞伊白嫩手指捏着忆音海螺，还要说，一道浑厚嗓音，乍然从虚空响起：
“姑娘既要证据，那老夫就给你证据！”
声落，一身穿绫罗绸缎的胖老头凌空落下，落到塞伊面前。
八字胡，将军肚，看面相慈眉善目。
三个元婴刀修见了他，敬畏又激动，道：“钱掌柜！”
黑甲卫纷纷俯首，“钱掌柜！”
钱掌柜？
一听这名号，两边二楼的窗户哗啦全打开，就是一楼，也在大门上悄然开了条缝，躲在摊铺底下，竹筐，小巷子的百姓，都纷纷探出视线。
钱掌柜镇守在莲花镇上多年，亲手打杀恶妖恶人无数，修为深不可测，有他在，便是恶妖，也不足为惧。
“钱掌柜！”“钱掌柜！”
大胆露出头的百姓，激动地朝钱掌柜打招呼。
才刚出面，仅凭威望，就将众人心底对姜氏商行的疑惑压了下去。
钱掌柜微颔首，视线扫过三个已然废掉的元婴刀修，眼底划过暗色，喜怒难测，细长小眼透着精明的光，暗暗打量塞伊。
半晌，沉声道：“本不想出面的，但姑娘既怀疑我商行行事有错，冤枉了你，老夫只好过来解释一番。”
塞伊眼神浮出警惕，鲛人对人之情绪感知敏锐，可她面对这胖老头，却感知不到任何情绪。
是喜，是怒，是贪婪，还是恨意……通通没有。
古井无波。
要么，是这人修为超出她太多，要么，就是他太擅长伪装。
“公主，他也是化神境。”谢绛君小声给塞伊传音提醒，并暗暗站在了塞伊跟前。
塞伊沉嗯了声。
钱掌柜抬手，啪啪两声击掌，顿时四个黑甲卫会意，眼神大亮，飞速离去。
一炷香后。
黑甲卫抬着一个老妇并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送到大街前。
尸体全身遍布狰狞咬痕，似乎被一个嗜血的怪物撕扯过，血肉外翻。从少有的完好皮肤上能看出，这是个年轻男子。
蓬头垢面的老妇，趴在这尸身上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儿，我的儿啊，你去了让阿娘一人怎么活啊……”
老妇哭着哭着，抬头扫视四方，最后落在中央容色最为出色的少女身上，似猜到什么，瞳孔瑟缩了下，但很快怨恨盖过惧意，噌地扑来，“是你，就是你这恶妖害死我儿，你还我儿命来，还他命来！”
谢绛君拦住老妇，塞伊面无表情。
老妇绝望大哭，“儿啊，我的儿……”
钱掌柜望了眼惨不忍睹的两句尸体，面露悲悯：“槐仁母子素来与人为善，乡里乡亲都知道，可怜呐……”
络腮胡眼底闪过不可察的得色，怒声道：“都说了，这恶妖就是凶手，她还巧言令色，死不承认，意图将脏水泼到我们头上！”
透着帘布门窗缝隙的百姓，瞧见这惨绝人寰的一幕，才对女妖升起的淡淡改观，又转为骇怒。
不知谁先骂出声，“海妖可恶，还望钱掌柜除了此妖女，为槐仁报仇！”
一声起，万声应，“此等妖女当杀！”
“钱掌柜除了此妖女，为民除害！”
忆音海螺何曾见过主人受过这等委屈，气得不行，“公主没有杀人，您只废了那人脚筋，咱们走时他还活的好好的。”
塞伊看了眼尸体，听着海螺提醒，跟身边谢绛君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凝重。
看尸身上的齿痕和残留妖息，确实是海妖，还是元婴境的海妖……
钱掌柜看向塞伊，郑重其事道：“想必姑娘也看到，此事确为海妖所为，姑娘对海妖必然了解，不如，随老夫回姜氏商行细细查探？”
“公主，不要去。”忆音海螺脑瓜子虽不行，但对危险的直觉还是有的。
塞伊嗯了声，让它别担心。
她不傻，这胖老头真实用意不明，鬼知道商行里有什么，贸然去敌人的地盘晃悠，本公主看上去像傻子吗。
可是，这人族身上的海妖痕迹是怎么回事。
伪造的？
元婴境海妖的气息，是这么好伪造的吗？
塞伊正百思不得其解，不远处的巷子里，藏淮生从钱掌柜身上收回视线，掩住眼底深色，便拄着棍子走了出去。
笃笃，笃笃。
这声响引起众人注意，塞伊转过头望去，正对上来者的眼睛，这人还朝她笑了笑。
……谁啊，不认识。
塞伊兴致缺缺，略略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与钱掌柜对峙。
藏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