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午后日光，透着些清淡冷意。
塞伊盯着面前的无形壁垒，眼神恍惚了一瞬，鸦羽似的睫羽颤了颤，片刻后，黝黑眸底的光芒复又笼聚。
忆音海螺：“公主，事情就是这样这样的……”
塞伊整理一番思路，明白了那些人的打算：“所以，想要走出镇子，只能回去找姜氏商行了？”
藏淮生在一旁静等她回神，闻言颔首：“是的。”
塞伊记性不好，可不知怎么，提及姜氏商行，脑海里就闪过无数阴暗画面，最后，定格在一个大铁笼里。
铁笼里关了个小鲛人，小猫崽似的，抱着鱼尾蜷缩在角落，她嘴唇干裂得起了皮，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拍卖台下疯狂的人……
胸闷得透不过来气。
塞伊眼底泄出一缕戾气。
舌头舔了舔嘴唇，缓解了莫名的燥意，她仰头，瞪了眼上空的血眼珠。
“好吧，本公主现在，立刻，马上，就去找你们。”
原本略带一丝稚气的嗓音，此刻淬了层冰渣。
塞伊避战，只是汲取传承记忆里各位前辈的历练经验，不想多惹事端，现在看来，被坏人盯上，再一味避让，让他们误会她怯懦好欺，就已经是在招惹事端了。
……忍无可忍，本公主不想再忍。
藏淮生看见小鲛人白净脸上的愤然，哪能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她想找姜氏商行算账，硬闯莲花镇。
也是，小鲛人养尊处优，能忍到现在，已是忍耐力超凡。
可她孤身一人，还只是个元婴，而姜氏商行有三个元婴，又是在莲花镇，整个小镇由对方把控，就是化神境来了，都占不上便宜。
藏淮生眉心紧夹，倍感无奈。
若是他一身功力还在，区区莲花镇，又算得了什么。
塞伊不知身边引路人的想法，板肃着小脸，抬手给附近的镇海大妖传去一道疾讯，将她在莲花镇上遇到的事一一说明。
东海海边设有五百处镇海司，统领一方镇海司的便换作镇海大将，他们素日扮作寻常人族在所管辖的海域内活动，一是探查岸上的人妖两族动向，若有欲对海族不轨者，及时上报给归墟海底，二则是为了庇护临海小妖，他们离人族较近，万一被欺，好给他们做主。
讯息一出，即刻便有回复，那边勃然大怒：
——竟有人敢拐卖公主，胆子包了天。公主莫怕，属下这就砸了那商行！
塞伊冷哼了一声，怕倒是不怕。
莲花镇距东海很近，那商行就是抓她也只敢偷偷摸摸，诱骗、埋伏、暗捉……全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不敢光明正大的来。
呵呵，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她敢。
帮手召好，塞伊没了后顾之忧，挺起腰杆，抬步便要去莲花镇的大街上。做生意的，都喜欢开在热闹的集市中心，去最热闹的地方逛一圈，总不会错。
但下一刻她眉头拧紧——引路人竟也拄着竹棍，步履蹒跚地跟在她屁股后面，“咳咳，姑娘等等我。”
一边跟，一边还挤出点法力，给自己捏了张大饼脸。
见大美人在糟蹋自己的好脸，塞伊挪着步子往后退了两步，眉头纠结地扭啊扭。
喜欢丑脸，这人啥癖好啊。
但她也顾不上嫌弃了，瞥了眼引路人的身体，摇摇头：“本姑娘不用你帮忙，快回去。”
就引路人这单薄的身子骨，都不用打架，走几步路就散了。
藏淮生明白自己被嫌弃，面不改色地找了个非去不可的理由，理直气壮：“在下腹中饥饿，要吃饭。”
塞伊：“……”
这倒叫本公主没法反驳了。
再次走上大街，气氛都变了，所有百姓都行色匆匆，焦躁慌张。
塞伊觉得有必要伪装一下，遂抬手给自己施加了个隐息咒，咒术一开，原本绝世倾城的脸，便如同糊了层灰，掉进人堆里都找不到。
她眼珠咕噜一转，好奇地观察了下周围反应。
就见原本还暗戳戳欣赏她脸蛋的人，刷地抽回了目光。奇怪，刚才还觉得这小姑娘长得怪好看滴嘞，咋越看越普通了？
“啧啧，有些美人啊，就是不耐看。”
听见他们抱怨，塞伊：“……”
跟在小鲛人身后的藏淮生，拄着竹棍，也唇角微弯，笑出了声。
塞伊抱着双臂，走到街道中央的公告亭下，亭子前熙熙攘攘，围绕了一堆百姓，正热切议论着什么。
过去看，正好看到一个黑衣甲胄的男人身背大刀，指着刚悬挂的一幅画道：
“三日前，海妖化成女人的模样，杀害了我姜氏商行的账房先生槐仁，转头就逃走了。今日我等发现她在镇上出没，还不知要害多少人，大家都要小心戒备。”
……海妖，海妖上岸了！
涌过来的百姓霎时恐慌无措了起来，直到看到亭子前身子轩昂的黑甲卫，才安静下来。
“怕什么，还有姜氏商行在呢，任她多凶狠的海妖，都会丧生在黑甲卫的大刀下。”
心绪平复，众人怀着仇恨厌憎的心态去看画像，海妖化成的女人，定然是青面獠牙，丑若夜叉！
然而，见到画像上女子，皆狠狠吸了口气。
……这特么，长得也太离谱了。
怎么跟仙女一模一样的！
塞伊一看画像，火气就憋不住了。
岂有此理，槐仁是你们自己杀的，竟嫁祸给本公主，还言之凿凿的在这里诬陷本公主的名声，可恶！
从小千娇百宠的东海小公主，何曾受过这般窝囊气，这要是在海里，在海里……
好吧，现在是在岸上。
塞伊扫了眼满是人族的大街，瘪了瘪嘴，强行把心底的小火苗给摁住了。
人族也忒可恶了。
长长地吐了口气，塞伊捏着忆音海螺，制定了接下来的规划。
经小螺提醒，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人，便回头嘱托道：“等会这里会法发生很危险的事，很可能会打起来，刀剑无眼，我倒时顾不上你，你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鬼知道，塞伊何曾对别人这样操心过，唠里唠叨，叮嘱一堆。
藏淮生思绪收回，便听到小鲛人对他的安排，还挺细致。
眼底泛起笑意：“好的，姑娘保重。”
塞伊：“……”
没了？
不是，这家伙都不说点别的，不假意推托一番不感谢一下下吗？
藏淮生非但没感谢，还毅然转身，拄着竹棍，走入十步远外的巷子里，往巷子里一躲，再没露出头了。
塞伊：“…………”
这么不客气的？！
塞伊有些无语，但无语了七秒后，又忘记自己为什么无语了。
时间仓促，忆音海螺晃了晃螺壳，将正事又又又给主人简单叙述了一遍。
塞伊定住思绪，背靠着墙默默等待了一盏茶功夫，直到察觉到四周隐有一股潮湿的水汽波动，眼睛微亮。
“属下镇海司谢绛君，来迟了，请公主恕罪。”一年轻男妖，悄无声息出现在塞伊身边。
塞伊扑闪着蝶翼，打量着这位来支援的镇海大将。
镇海大将浓眉小眼，身材魁梧，一身健硕的肌肉几乎撑爆衣衫，两只短粗的小肥手上，各自紧攥着一个青色的大铁肢钳。
“你叫什么名字？”塞伊问。
“谢绛君。”镇海大将压低了嗓门，有点不好意思。
“蟹将军？”取名这么直白的嘛？
镇海大将嗓音更低，“回公主，是谢谢的谢，绛紫的绛，君子的君，谢绛君。”
他是掌管这一片海域的镇海大妖，谢绛君。
“……”
谢绛君一触碰到小公主打量的视线，黑豆大的小眼睛里透出羞涩，古铜色的脸噌地涨红了。他不好意思地埋下头，那抹羞红却蔓延得更快，一直延至耳根脖颈，很快，裸|露在外的手臂，手掌，甚至连手里握着的两铁肢钳，都漫上晚霞一样的艳红色彩。
塞伊、忆音海螺看得瞠目结舌。
……好吧，不看原形就知道，这是一只蟹妖。
“你来的不迟，正好。”塞伊目光灼灼，十分满意，她看不穿这谢绛君的实力，但能无声无息穿过莲花镇的封山阵，至少是位化神大能。
一把将这蟹将军摁在墙壁上，“你且在这里看着，叫你时，你再出来。”
蟹将军脸皮还红扑扑的，忽闪着滴溜溜的小眼睛，疑惑，“公主要去做什么？”
“去炸街。”
塞伊撩拨了下海藻般的头发，毅然撤掉敛息咒，迈着大步走上了长街。
美人登场，四周惊艳的目光哗地聚拢了过来。
有人激动地喊：“这姑娘长得好生面善，就跟画里的一模一样！”
“咳……说错了吧，画里的女子哪有这姑娘半分仙姿！”
“就是，就是，这姑娘的美貌，凡笔难描！”
那最先开口的汉子憋红了脸，急得一拳头锤在身边朋友的脑门上：“……蠢，老子是说，这小姑娘长得像黑甲卫贴的海妖画像，她是画上的海妖！！！”
这一声呼喊，仿若雷霆，顷刻间炸响了整条街。
“海妖来了，快——跑——啊！”
不知谁歇斯底里一声大喊，还愣在原地的百姓仿若雷击般毛骨悚然，旋即鸟兽般奔跑，跑得快的，一溜烟跑出了街道，来不及跑的，咣地一下跳入菜筐，与此同时，路两旁的酒楼茶馆胭脂铺，门窗砰砰砰关闭。
眨眼功夫，方才还车水马龙的大街便人丁寥落，树叶打着旋儿飘落，秋风瑟瑟。
塞伊望着混乱街道，虽然早有准备，见这一幕，还是心堵。
本公主根本就没伤害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人，也没故意吓唬过人，至于吗？
塞伊清了清嗓子，抱着双臂，微抬下颔，站在大街上。
十步远外的巷里，藏淮生倚在墙壁上，察觉到大街上多了道化神境的大妖气息，暗松口气。
有化神境大妖守护，小鲛人此劫将会无恙。
他拄着竹棍在巷子口默默观察小鲛人，没注意到，旁边一盛满脏污的脏桶后面，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也在痴痴凝望着他。
忽地，那人忍不住了，猛扑到藏淮生跟前，抱住他的腿，激动万分：“终于找到了你了，仙人，求仙人为我做主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