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逝者为大
“你是要逼死他吗?!”瑶池苑密室内,水黎芝怒不可遏。
“逼死他?呵,他今天可是风光得很!”
跪在地上的人冷冷发笑,萧翊枫就是萧翊枫,比谁都铁石心肠!既然萧仲怡不够,萧翊林呢?若这个人的分量还不足以让他痛失理智,那往后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听我一句劝,收手吧,等哪天他知道你做的这些事,别怪我不帮你。”
“你不帮他就够了。”
天阙楼内,故溪言看看江川月的字,真的跟虫子爬出来似的,这孩子肯定没好好学过,估计连自己写的字都认不全。
“来来来,月儿,跟着我写,爹爹一直说我的字难看,现在看也不是那么难看呀……你认识你写的这些字吗?”
江川月暗咬唇,低头红了脸。
“我教你吧,这有什么!爹爹教我的时候……好像对我挺头疼的,不过你多聪明呀,来!”
江川月才十五岁,字并不认识多少,遇到自己之前到底都经历过什么啊?故溪言心里想着,暗自决定要对小徒弟更好点。
“师父,故大侠对你好吗?”江川月觉得自己问得愚蠢。
“一点都不好!”故溪言撇撇嘴,提到故清风就来气。“你看啊,早早把我一个人扔在天涯谷下面不管,我出来他也不管,管也是出来捣乱,这个老家伙!”
江川月笑一笑,师父真是被故大侠宠坏了。
“月儿你一笑可好看啦!”
故溪言点点江川月的额头,这孩子越看越顺眼,他怎么这么乖!
“师父笑起来也好看。”
江川月倒不知道害羞,反手跟师父玩闹,两个人无意间打翻砚台,把墨汁洒的桌子上、衣服上、地上到处都是。
“快收拾快收拾,一会儿被人发现阁主又要罚我们!”
故溪言手忙脚乱把砚台拿起来,甩动间把墨汁甩到了正在抄的书上。江川月赶紧夺过来,把墨汁从书上抖下去,但已经浸染过得地方却无可挽回。
“师父……”
“呃……”
师徒俩在天阙楼闹得不可开交,浑然不知道外面萧门弟子被易水两门接二连三的请求催的满院子跑。奈何阁主借着伤心伤神的由头躲在灵堂,除了萧仲怡下葬之事一概不理,而白影和其他长老又不好擅自做决定,只能小心的旁敲侧击问阁主是否能收回一点成命。
灵堂设在离苑山庄正殿——离宫,外面殿檐挂满了白灯笼,里面冰蓝色的垂帘也全部换成纯白色,除第一天开放以外,之后都殿门紧闭,无萧翊枫允许不得靠近。
第一天各路江湖之友过来拜祭,萧翊枫穿一身白衣坐在一旁默默无言,全交给白影和秋词来接待。云浪谷来的人是唐若之,南宫浴蝶鬼城一战元气大伤,至今还未恢复。因他早年于自己有恩,萧翊枫倒是很给面子地说了声自己没事。
第二天不仅灵堂关闭,离苑山庄也概不纳客,秋词来进去问话都难得听师父张口说一个字,其他人更不敢惹他。
外面紧张不已小心翼翼,里面可是另一番光景。
萧仲怡躺在棺材里,偷偷吃着从外面桌子上拿进来的供品,吃完把垃圾丢给萧翊枫收拾,毕竟也没别的人能帮忙。
萧翊枫任劳任怨,没冲萧仲怡抱怨一句。
萧仲怡越来越喜爱这孩子,要身份有身份,要气度有气度,虽然冷着脸不怎么爱搭理别人,尤其这两天,用眼神能解决绝不开口说一个字。但是萧仲怡不觉得萧翊枫只是在演戏,这孩子单纯不想理会那些人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些许气愤。
“还觉得不痛快?”
棺材没有封上,萧仲怡要过一杯茶慢慢嘬。
“师叔以后怎么办?”
萧翊枫坐在棺材边,看起来有些无聊,漫不经心翻着一本秋词来送过来的典籍,好像记载的是易水城往事。
“你都叫我师叔了,还能怎么办?”
“躺着吧。”出去见人绝不可能。
“躺着是舒服。”
萧仲怡把茶杯放在萧翊枫身边,平躺下去枕着自己手臂望向屋顶。这两天香火不消,上面有几分烟雾缭绕,比起鬼城可差太多了。
萧翊枫碰一下茶杯,确定茶水因自己的寒气冷掉,放下书站起来把茶杯放回耳室,过会儿有弟子来换热水时会收拾。
“萧翊枫,跟我说实话,为什么留下我?”
“你我是一样的人。”
萧翊枫不假思索就回答,把萧仲怡的一本正经瞬间打破。他不是很避讳自己的遭遇,能坦然的面对。
“不一样,我家破人亡是你造成的,而你的祸事与我无关。”
“所以我们一样。”
萧仲怡从棺材里爬出来靠近萧翊枫,真想葵阳丹的药效不会消散,让自己能无所顾忌碰他。可是葵阳丹对修炼《九冥玄功》之人来说百害而无一利,萧仲怡还没有失去理智。
“如果你是女儿身,现在很危险。”
“我?还是你?”
萧翊枫转头与萧仲怡对视,两对同样泛着冷光的眼眸映着彼此的面容。相对之下,萧翊枫眸中寒气算是理所应当,而萧仲怡则明显是受反噬所致。
十位裁缝师父用两天时间夜以继日将赤黑色寿衣赶制出来,送到离苑交给萧翊枫。屏退下人,萧翊枫把衣服丢进棺材,自己坐在一旁继续看书。
萧仲怡早就乐呵呵等着接,衣服到手后毫无顾忌,直接在棺材里开始换,全然辜负了萧翊枫的心意:耳房一直散着垂帘,就是怕萧仲怡过去的时候有人看到。
“瞧瞧!”
萧翊枫先弯腰把萧仲怡换下来的衣服搭在手臂上,才直起身来看他。
殷红为底、缁色渐变的交领上襦和下裳,外搭一件茜赤色大袖,大袖袖口绣着黑莲花纹,上襦领口和下裳底部都绣着紫檀色的花纹,看起来应该是寿衣常见的刺绣图样。萧仲怡这一身衬着他只一边勾唇的笑,整个人充满邪气。
“幸亏你是已逝之人。”
万幸归宗大典那天没让萧仲怡穿赤色衣衫,否则恐怕他都没机会进萧氏祠堂就会被人赶出去。
如果不是为了暴露自己,萧仲怡真想哈哈大笑一场。
“小侄儿,真的,我再说一遍,只要你把改过的《九冥玄功》告诉我,龟息术我一定教你。”
“三谢师叔。”
“你别谢了,都三次了!倒是告诉我啊!”
“当务之急,是让师叔入土为安。”萧翊枫一点不在意萧仲怡发黑的脸。
“非要埋了我?”
“我已嘱咐他们不必火化直接安葬师叔。”
萧翊枫一字一句,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却把萧仲怡气的翻白眼,这孩子是怎么憋住不笑的?他是练功练到把自己的脸冻住了吗?
话说回来,小小年纪就身佩寒冰琥珀闭关修炼,虽然沾了满身寒毒,但萧翊枫现在能活着已经无人能及。可若非如此,也不会被师父盯上吧。
石上松匆匆跑进酒楼,找到三楼雅间推门进去,来到桌边端起酒猛灌一杯,便喘气便跟在座小友汇报情况。
“小爷我打听到了,故溪言那小子在天阙楼不好好抄书,还带着江川月胡闹,被秋词来抓到又罚他们抄两百遍门规,这会儿还被关着呢!”
颜夕顾无奈掐掐额头,果然是故溪言啊!
“你给我注意点说话,过来先坐下!”
真是惯的他,小爷小爷的自称也不分场合。石颖泠教训一句,接着招呼弟弟坐下,看看跑的这一头汗!
“萧仲怡这一出事,萧阁主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人,故溪言又出不来,易天潼那家伙也不出来玩,我们待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
石上松气不打一处来,越想越觉得白跑一趟!
“先看看吧,估计萧仲怡出殡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山高水远好不容易来一趟,颜夕顾可不想早早离开。
“秋词来忙可以理解,萧门就没有好说话的人。不过唐浴方怎么没过来玩玩?他在鬼城跟秋词来走的挺近的啊!”
石上松又开始瞎琢磨。
“估计也有事缠身,这次一时山来的人并不多,我们都不熟悉。”
颜夕顾倒不在乎一时山那边,毕竟各家有各家的琐事,唐若之亲自过来也算是为了照顾萧翊枫的脸面。
“早知道就该把田一孤也带来,还热闹些。”
“既然溪言出不来,今日这酒席也作罢吧,我先回了。”颜夕顾起身告辞。
“颜妹妹留步,既然令尊已经带人回去,那边客栈也无人照应,颜妹妹不如留下来跟我们兄妹二人一起,走动也方便。”
石颖泠出面相拦,在易水城孤身一人她还真怕颜夕顾被人欺负。
“对啊对啊,姐姐说的对,顾姐姐你也住在这儿呗,反正空房还多得很!”石上松连忙附和。
“那就不客气啦。”
归宗大典后第四天,萧仲怡出殡,人简礼不减。
萧翊枫亲执引魂幡,秋词来等萧门精英弟子跟随,也许是萧翊枫喜欢安静,丧乐队只在离苑吹打一会儿,并没有跟出来。
萧氏墓地在南门外启明山山脚下,隔着一片树林就是师门墓地。当年师门唯一做的一件好事就是体面地埋葬了萧孟夜,因此萧翊枫将师姓亲族和绝大多数师门弟子焚尸后,分开立坟安葬在那边,还留了扫墓人。
萧氏墓地有阵法守护,里面常年寒如冬季,打开墓门,秋词来带着人把棺材抬入地下墓室,萧翊枫就在外面新立的石碑前等。等棺材安置好弟子们都出来,秋词来摆好酒水香烛,萧翊枫独自在墓前跪拜。
远处颜夕顾、石颖泠和石上松三个人躲着偷看,萧翊枫素衣加身,白缎束发的样子竟然有几分憔悴,他这几天是不是在灵堂没吃没喝也没睡?
萧翊枫拜祭完,让弟子先回,自己跪在墓前不起。秋词来远远回头看一眼师父,还是跟着弟子们一起回离苑。
待所有人离开,萧翊枫来到萧孟夜和南宫来涵墓前,静静站着不跪也不拜。
颜夕顾跟石颖泠突然同时转头朝一个方向看,然后转回头来对视一眼,再转过头去偷偷看着萧翊枫,这一切石上松完全没注意到。
树林里还有其他人在暗中盯着萧翊枫。
江湖规矩,逝者为大,祠堂墓地皆不可乱闯,不许扰亡者清净。由此,萧翊枫才任人跟踪而不予理会。
墓室内萧仲怡从棺材里睁开眼睛,伸手摸到机关,头顶的棺木便无声分开,扒着上面的棺盖爬出来,坐在自己棺材上环顾四周。
墓室地面刻画着符文,冷气就透过地面丝丝渗进来。四周墙上设有烛台,但是没有蜡烛,烛台上放的是夜明珠,从珠光纯度来看属于中上品,如此手笔也就是笑尘阁这样的大家族才舍得。
目光下落,自己的墓坑旁边是封棺合墓后建的灵龛,所供奉者不言而喻。迈出坑来先合掌垂拜,萧仲怡不扰逝者安宁,然后轻手轻脚到萧翊枫父母名目前再度垂拜,对其灵位心中立誓,萧门安定尚需时日,他萧仲怡即拜大宗伯,日后必对萧翊枫辅之护之。
抬头,墓室顶部隐隐有冰纹显露,想来就是萧翊枫说的机关所在。
此时在墓地外面,故溪言正穿着一身被墨水染过的衣服跑过来,后面跟着之前领路的秋词来。
“阁主!”
故溪言刚刚从天阙楼出来,听说萧仲怡下葬的事情,死活闹着秋词来带他过来。秋词来一脸无奈,上前便跟萧翊枫请罪。
萧翊枫挥手让秋词来不必在意,转眸有些责怪地看着故溪言,既然答应故清风说溪言姓故,就没打算让他来墓前祭拜。
“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逝者为大,我也来拜祭一下。”
故溪言说着,也不看眼前是谁的碑,跪地叩首就是一拜。
秋词来一动,要冲过来拦也已经晚了,只能原地站着观察师父的脸色——他有几分惊慌失措。上次见师父如此表情还是几年前北荒游历的时候,黄风山火的威力着实让他栽了跟头。
“……这是我父母的墓碑。”
萧翊枫偏过头去,有些不想理会故溪言,甚至特地强调是自己的父母。
“啊?”
故溪言闻言才把目光落在自己叩拜的墓碑上,果然写的是萧孟夜跟南宫来涵的名字,再看另一边才是萧仲怡的碑。
“啊……都拜一下嘛……阁主的爹娘也是我的……呃……师叔?”
萧翊枫喊师父白影为影师伯,那白影该是比萧孟夜年岁大,所以反过来自己喊师叔应该没问题,故溪言心里算着。
“滚!”
萧翊枫凌厉如刀的斜眼抛过来,骇的故溪言全身一震。阁主咬着牙,眉头皱紧下压,他已经处在恼怒的边缘。
故溪言想辩解什么,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怯怯地望着阁主。
“小师叔,先跟我走。”
秋词来连忙过来拉故溪言,第一次见师父生这么大的气。萧翊枫平日也注重仪态身份,但是教训手底下的人从没有用一个“滚”字,就是说他从来没骂过人,今天故溪言真是触到了师父心伤所在,再坦然他也忍受不了故溪言在萧孟夜和南宫来涵墓前玩笑啊!
故溪言抓着秋词来跟他走出墓地,远远地看还站在里面的阁主,脸上带着后怕。
“小师叔,逝者为大,你说错话了。”秋词来点出故溪言错在哪儿。
“我……不该叫师叔吗?”故溪言听不懂。
“这……按辈分确实该如此论,但是毕竟是阁主的双亲,又不幸离世多年,不可贸然称之,这属于大忌。”
秋词来竭尽所能解释给故溪言听,又不能透漏阁主生气的真相。
“我去跟阁主道歉。”
“别,让他自己静一静。”秋词来拉住故溪言,他还敢回去?!
“可是……阁主……也该有人陪啊。”
“你若真这么觉得,就自己长本事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