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易水旧城
“阁主你要做什么？”
“我答应！”男孩子突然停止挣扎，冲着萧翊枫喊。故溪言转头来看，傻小子乱答应什么？
“聪明。”萧翊枫喜欢这样的人，但是现在懒得去费心驾驭这样的人，让故溪言自己认清事实比什么话都有用。“跟着溪言，如何？”
“弟子谢阁主！”男孩子直接冲萧翊枫跪下去，然后抬头看着故溪言。“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啊？”故溪言还在状况之外。
颜夕顾不知道萧翊枫玩的什么，一直默默看戏，恶名在外的笑尘阁阁主的确容忍故溪言，就刚刚楼上那一出，换成任何其他人怕现在地上都会多一具尸体！
萧翊枫用内力裹住女孩儿，看往颜无尽，等他识趣退后一步，便化成冰蓝色流光从客栈射出。下楼到出门完全没理会故溪言，看来是气得不轻。
“阁主……”故溪言又跑两步，伸着手想跟着一起去。
“别追了，他会回来的。”颜夕顾摇摇头，这傻孩子啊！还不如他徒儿精明。再看男孩子，他正垂头丧气跪在地上。“就这么把妹妹交出去，你忍心？”
“我知道阁主不会害她。”男孩子有苦难言。
“哎呀，还没请阁主给你起名字呢！”故溪言拍拍自己脑门。
“请师父赐名。”男孩并不奢望萧翊枫赐名，刚刚从楼上落下来的眼神已经说明，他并不信任自己，正如自己不稀罕。
“我……你别叫我师父……”
“师父也不收我吗？”男孩子面露受伤之色。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啊……顾姐姐？”故溪言转头向颜夕顾求救，自己哪知道怎么做别人的师父啊！
“你就起一个吧，他身上还有伤，早点让他去歇着！”颜夕顾对着男孩倒没什么意见，他很讨她喜欢，江湖中少年难得如此明朗与大度，又胆大敢于取舍！颜夕顾绝不相信这孩子会对自己妹妹不闻不问，早晚有一天他会把她找回来！
“啊……你说你姓江……那……师父说‘百川汇海，万宗成一’，我是‘百’字辈，你叫我师父，该是‘川’字辈……”故溪言抬眸看窗外，繁星满空唯独缺轮明月。“那就江川月？”
“江川月谢师父。”
“你名为溪言，拜白影为师，他没有赐你一个别名？”颜无尽插话进来。
“有，百泮，泮水之泮，但是师父还是喜欢叫我溪言。”
颜无尽点着头，不止白影，萧翊枫也一直叫他的本名，连他的令牌刻的都是“故溪言”三个字。想来“泮”这个字肯定由“溪”而起，但是的确不如“溪”这个字来的清澈，还是本名适合他。
小二从后面走过来，告诉颜夕顾热水准备好了。故溪言一乐，自己都不知道顾姐姐什么时候安排的。
“这瓶药给你，去洗洗伤口早点歇着。”
颜夕顾把一瓶药交给江川月，尽管这小子不跟自己，不拜剑门，但是谁让他摊上一个傻子做师父呢！唉，挺好的苗子，可惜了！萧翊枫敢把这小子交给故溪言，真是不怕俩人惹出事来。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一时山山脚，萧翊枫把被寒气裹挟的小女孩交给云浪谷弟子，请他先帮孩子暖暖身子。对没有修为的稚童来说，即使是萧翊枫自己的内力而非寒毒，时间久了也怕是会冻死。
知道萧翊枫与自家谷主的关系，受嘱托的弟子连忙答应不敢怠慢。但是看萧翊枫睁不开双眼，云浪谷弟子有些担心。“萧阁主怎么了？可要去找谷主？”
“不打扰谷主，去云宫后面找我外祖父。”萧翊枫目光落在小女孩强装镇静的脸上。“会哄孩子吗？”
“呃，我试试。”
隔天清晨萧翊枫回到客栈，下午便白影带着两名弟子回来，告诉几乎在他残画上的位置找到了——易水城旧址城门口的一角。
南方地区最大的山脉为启明山脉，最初的易水城在启明山中部半山腰处，由易、水两家坐镇，而萧、师两家聚集于启明山偏东方的山脚下，名为观海城，规模与现在的易水城内城差不多。后因观海城联络南方诸所便利，易、水两家部分氏族子弟得萧、师两家相辅而建舍繁衍，四大家族相辅相成之势初成。
观海城也借此蒸蒸日上，在江湖上声名远播，来客也都多访此地而忽略易水城，不少来拜师的弟子常常带家眷过来，得到城主同意后自行在观海城外建屋定居——易水城外城的雏形。
至于后来观海城变成易水城，原易水城变成鬼城，还得提起八十七年前一场史无前例的天灾。
景行辛酉（五十八）年七月，南方烈日炎炎，火伞高张，启明山北海天云蒸。易水城中百年老树亭亭如盖，又位于山腰之中，自是凉爽一些。
十四晚，刚入夜时还能见星月辉映，远近遐迩都是聒噪蝉鸣，近午夜时分凉风突起，以易水城为中心天色惊变，阴云翻卷寒风猎猎，似地府开混沌大门要吞噬整座城池。周围各城因不知情况而选择观望，等天色渐明四下静寂时去查探，才发现易水城已经成为一座冰城，活着逃出城者不过十分之一。
无力回天，观海城四大家族与其他城主商议之后，决定举全城之力安置易水城幸存者，并将观海城更名易水城以告慰不幸者的在天之灵。四家联合，笑尘阁应运而生，承南方御主之身份防止有人趁火打劫，以保证南域各处安宁。
从此易水城以一条环状护城河为界，分内外两城。外城多为搬迁至此的原易水城遗民及四门弟子安置下的亲族，为示尊重与感恩，所建楼房最多九层，且高层建筑多聚集在护城河附近。
四大家族及其入门弟子大多聚集于内城，然而靠近护城河的地方则与外城出现断崖，楼房普遍偏低，没有超过五层的地方。越往中心聚集，建筑越高，因此易水城整体呈现出“山”字型。
最中央众星拱月般十七层高的楼阁，就是令天下众多名士向往之地——笑尘阁。
“八十多年了，易水城旧址的冰早已化去，但是却成了一座鬼城，凡闯入者九死一生，早已被封为禁地，难不成真有人躲在这里面？”
萧翊枫有些不敢相信，虽然说当初那场灾难发生时父亲萧孟夜都还没出生，但是鬼城之险自己却比在场任何人都清楚：十八年前如果不是躲在鬼城，自己现在已经跟萧孟夜一样长眠于地下了。
“灵以为气，怨亦为气，世人能修灵必能化怨，此等邪功并非不存在。八十年了，说不定真的有人闯进去并已经修成什么东西……”
萧翊枫并没在意颜玄骄的话，反而疑惑自己躲入鬼城为何没见到有人在……是没遇到，还是对方根本没让自己发现？
毕竟当年还不满六岁。
“萧阁主在想什么？”颜玄骄试着唤回萧翊枫的注意力。
“鬼城凶险，不可妄动，但又不得不查清。不若先去一时山先与南宫谷主他们汇合，再从长计议？”
“如此甚好。”
两人正商议着去一时山，没想到云浪谷先过来请他们前去汇合，竟是林宇玫和温义霖在山谷药林中不知所踪，他们只找到一片残画，与颜玄骄所捡一模一样。
因石千非尚未苏醒，水脉仍对萧翊枫怨气十足，即使众人相聚，也扣着秋词来不肯放人。能把《九冥玄功》练到六重以上者，与萧门脱不了干系。
“与我无关。”萧翊枫咬着牙，今天抢也会把徒儿抢回来。
“最好跟你没有关系！”水脉不甘示弱。“否则萧门代代走火入魔丧心病狂，还不如被早点灭掉的好！”
“水脉！”南宫浴蝶拍案而起，怒目圆瞪，水脉这话说的恶毒至极！
其他人或皱眉或摇头，这话确实过分了！萧翊枫本就身染寒毒命不长久，如此咒骂实在有些丧心病狂！
萧翊枫断掉呼吸，双眼发红，微微颤抖却一言不发。又能如何辩解？一时气话才能揭露伪装下的性情。在场之人都跟水脉一样，认为《九冥玄功》太邪气，觉得萧门子弟都有失控之向，断定他萧翊枫杀人如麻不如早登极乐！
“不会有人欺负你徒儿，事情结束定完璧归还。”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重，水脉语气缓和些，撂狠话在北荒是常事，但对萧翊枫过于残忍了。
“小枫……”易杰在旁边小心翼翼开口。
“把词来还我。”萧翊枫坚持要秋词来。
“绝不。”
水脉一步不让，秋词来是萧翊枫心腹，修炼《九冥玄功》之天资不输于萧翊枫，虽年少却有主见，杀的人也不比萧翊枫少。因此在确定萧翊枫清白前，水脉绝不会放过秋词来。
萧翊枫转身，大不了自己去找。
“小枫！”易杰起身喊住萧翊枫，委屈是真，但不顾大局三年前就白支持他登阁主一位了。“大局为重。”
“既然不信我，何必留我？——身负嫌疑，我回避的好。水门主身为副阁主不在场，易门主你代我之位，无论商议结果如何，萧翊枫都听命行之。”
萧翊枫说完往外走。
“枫儿——”南宫浴蝶追过来。
萧翊枫转头扫视一圈会堂，最后目光落在跟前的南宫浴蝶身上，声音发颤。“我去外祖父那儿睡一觉，不然南宫谷主派人送送？”
南宫浴蝶悲痛低头，萧翊枫甩袖扬长而去。
深呼吸调整情绪回来，会议不能因萧翊枫离开而终止。转眸看向水脉，南宫浴蝶愤愤开口：“二老虽然多年闭门不出，但是明白事理，他们会宽慰枫儿。且云宫深处有众长老坐镇，不会任他胡来，诸位可安心议事！”
狐裘雪白，温润细软，因长久染浸药香，自身也散出清淡余味。萧翊枫侧躺，盯着窗台边的蝴蝶兰，二老护犊心切，不告知他们水脉所言为妙，免得再生事端……惊觉坐起，萧翊枫转头看向品茶读书的外祖父，虽然无典籍可细查，但他应该知道自己祖父一辈的事情啊！
会议细节不得而知，萧翊枫只知道四大门派相约去易水城，等查清鬼城往事及温义霖跟林宇玫下落，再商议救人之事。
未醒的石千非留在云宫，水脉独自骑马带晴沙府众弟子前往。颜玄骄也习惯自己骑马，一来走动比较方便，二来勘察情况也不受限制。云浪谷谷主南宫浴蝶常年待在深谷之中，不喜烈日当空，便躲在马车中。
萧翊枫呢？按说另外两位掌门都骑马，他又是少年人，也该自己踏马而行，奈何控制不住身上寒毒，为防止马儿受不了便跟南宫浴蝶一样躲在马车中闭目养神。
其实，他也不会骑马。
四派一起走，易天潼跟水鸢落他们都跟着长辈，一路上故溪言还是跟颜夕顾凑在一起，身边带着一个连令牌都还没有的小跟班江川月。
“师父，阁主呢？”一整天都不见阁主，故溪言跳到白影身边问。
“枫儿困顿，歇着呢。”白影拍拍故溪言肩膀，这孩子真是爱缠着兄长。
“啊？他怎么了啊？生病了吗？都没人告诉我！”故溪言不乐意地吵闹。“别人不行我能碰他啊，我可以给阁主瞧瞧啊！”
“让他歇着吧。”
“啊？”故溪言不乐意地哼唧。“他从去一时山议事就躲着不见人，到底怎么了啊！”
“回去再见，让枫儿静静，啊？”白影哄着小徒弟。
“哼！”故溪言撇撇嘴。“那我回去找顾姐姐了。”
紧赶慢赶，一行人半月后到达易水城。应笑尘阁之邀，三派各自在内城找地方住下，三令五申嘱咐弟子规矩点别乱闯祸，毕竟脚下踩的是南域的中心地界。
鬼城暗无天日怨念沉积，容易使人迷失神志，定力不强者难以抵抗，几十年来进鬼城活着回来的寥寥无几，且幸存者年龄都在十六到二十五岁之间，各派长老有心无力，一时便犯了难。
众人商议几日无果，探察鬼城也无所收获，连平素闭关不出的水黎芝都亲临笑尘阁开始主事。
“阁主呢！”故溪言在师父跟前大吵。“不是说回来就能见吗？他人呢！也没回离苑啊！师父，阁主呢？！”
白影苦笑，未免被人疑心，萧翊枫宁愿把自己关在笑尘阁顶楼，门窗大开却谁也不见，甚至把掌印都交了出去，不看任何文书，也不接触任何弟子。
“他在笑尘阁，都忙着呢，得了空一定来见你。”
水黎芝在笑尘阁十七层抚着栏杆俯瞰易水城，慢慢收回目光踏入阁主殿宇。前堂无人，但焚着萧翊枫喜欢的荷香。再往后堂走，萧翊枫坐在窗边拨弄琴弦，连首散曲都奏不完整。
“都知道你三月初三会去墓园待一晚上，除了萧门墓园，也会去师门墓园看看，但今年只拜了父母，睡得着觉了？”
萧翊枫转转眼珠，继续拨弄自己的琴。明面闭关暗里通天晓地，水黎芝稳坐笑尘阁副阁主不无道理。
“鬼城之事，少不了你参与。”
水黎芝在萧翊枫跟前落座，凤眼丹眸凌傲人上，气质若浑然天成。就算是周身寒气实若浓汤的萧翊枫，与水黎芝同台也黯然失色。
萧翊枫知道水黎芝对自己有所偏见，但仍对她心存感激。三年前若非她退位让贤，在阁老犹豫不定时出面扶自己上位，萧翊枫今日可坐不到这顶楼的位置。
“若出差错，必也由我全权负责。”弟子谈起水黎芝出关时，萧翊枫就知道她会来。
“这也是你自证清白的机会。”水黎芝也知道萧翊枫在等她来。
萧翊枫抬头看水黎芝，开始与之交谈。“我问过外祖父了，鬼城能吃人的雾气确与《九冥玄功》有关，但外祖父小祖父二十余岁，八十六年前他还没出生，根本不清楚当年的事情，都是后来听说而已。”
“你祖父萧晨比同辈生辰早，为修《九冥玄功》又不近□□，若非命遇良人都无你父亲出世。想知当年细情，怕痴人说梦。不过你心里明白，鬼城要的是什么。”
水黎芝并不在意八十六年之细情，只知道此事之关键在于萧翊枫。只有他出面，才能将鬼城闹事者查出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