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无人所知
人死如灯灭,就该入土为安。mqiweishuwu
云且眠薨逝的消息比他的尸首更早运了回去。
老天应该也在为其悲哀罢,归葬路途偶尔只挂几朵愁云,或是云层挤压下沉,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
护送队伍路过一条大河,汹涌的,吞噬岸边沙土,也会吞人。
如果云且眠意识犹存,定然会对着这条大河感怀往事。
时间也是一条湍急长河,洗涮着一切事物,强力到可以磨平人的棱角,削去记忆尘屑。
可云且眠将一段珍视的记忆掩藏、保存得特别好,哪怕在漏尽钟鸣的最后一刻,他仍能在脑海里十成十地复刻当时情景。
云且眠在入宫前便喜欢着一个人,她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英姿飒爽,宛若高悬天际的冷情白月,难以靠近。
一次郊游返程的途中,他所乘坐的马车不慎撞上了道路正中突起的石头,车厢颠簸得颤抖,摇摇欲坠向河流。
碰巧那将军率领军队途经此处,施手将他救下。
看着面前身姿挺拔,肃容却眉眼柔和的女子,他的心脏莫名一悸,面帘下双唇紧张地抿起。
将军极具风度,很有分寸感地叮嘱几句,继而一跃上马,朝他点头示意,离去,背影没在军队里。
马蹄声急,渐渐淡远,地上多了一块纹路精美的玉佩。
他的指尖触上玉佩的清凉,拾起,攥进手里,眼里心里温柔一片。
他知其姓名——左靔然,是人人称颂的奇骁将军。
至此以后,左靔然每次凯旋而归踏进帝都城门,他都势必跑去看上一眼,有时不巧撞上母亲惩戒被禁足府中,他也会乔装成家丁偷偷溜出去。
次次不缺席,次次独一人。
哪怕,人家或许根本不记得自己。
他会因此失落,却也乐在其中。
这般人物,能被自己仰望,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不能再奢求更多。
直到他入宫成为君侍,厚厚宫墙堵住了所有,他再不能去看左靔然一眼,不能看她意气风发的凯旋。
他总在午夜梦回,那段清晰、连细节都不会落下的记忆被他反复咀嚼。
二人的再次相遇,是他入宫后第三年的中秋之宴。
他讶然于左靔然突然出席,惊喜于左靔然朝他这方遥遥而来。
隔着老远,他就认出了那张日思夜慕的脸。
他心头雀跃,唇角止不住地想要往上翘起,却在左靔然走到林衣年身边,对辛在水说了那番惹人遐想的话之后变得僵硬。
但他还是鼓起勇气上前,同人打了招呼。
可左靔然似乎……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他了。
那人满心满眼,只有身侧的平阳郡主。
胸口塞进了棉花,他感到格外窒塞。
“他们是一对?”
云朝意的话又将他的心搅得隐隐作痛。
此刻他方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有希冀、有渴望的。
他多想左靔然手里牵着的人是他。
如果能被那双含情目深刻地望一眼,哪怕一眼,应该都死而无憾了罢?
情这一字笔画简单,化为实物却如此复杂,复杂到兜兜转转一世,难遇难长久。
“哥哥,帮我、把这枚玉佩、还给、奇骁将军吧……”
——哥哥,帮我把这枚玉佩还给奇骁将军吧,便说,有一个男子爱慕他许久,如今爱慕随人将断,恕他不能,把这碰巧捡来却自私藏了很久的东西亲手归还,实在抱歉。若有来世……罢了,将军应该还是会希望生生世世都与郡主在一起的。”
这是他死前含在口中的话,命运弄人,他终是没来得及道出。
等到辛在水把玉佩还给左靔然,这段除却云且眠之外再无人所知的情谊,便真的从这世间烟消云散了。
——
“那,君后呢?”林藏烟压抑着自己暴怒的情绪,一字一句地问。
被罗椮安排回来传信的京麟卫单膝跪地,头低垂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压住颈脖,无法抬起。
侍卫咽下一口唾沫,有些战战兢兢:“回陛下,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君后殿下可能……凶多吉少。”她说着,全然不知道这话究竟有多么不知死活。
林藏烟抵在前额的拳头攥紧又攥紧。
“住、嘴。”
凉冰冰的字眼被她生硬挤出口腔,嗓声又哑又沉,好像随时会变成嘶吼。
片刻后,她似乎是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焦躁,抬手撒气般冲动地将一个茶盏掷了出去,陶瓷被重重砸在地板,碎片炸开,四处散去。
侍卫肩膀一震,登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是以什么为依据得出的猜测性结论?”林藏烟眉头紧锁,双眸闪着愤怒火光,厉声质问。
“臣失言,陛下恕罪。”侍卫惶恐,脑袋重重一磕,再不敢多言。
周遭忽然沉寂下来,怪异的气氛让磕头的人感觉浑身像被蚂蚁啃咬。
林藏烟闭着眼,试图平复呼吸,这是忽然爆发怒火之后的有意识收敛。
好半晌,她睁开眼,倏地站起身,快步朝殿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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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步子迈得急切。
“陛下要去哪儿?”
不待她跨出殿门,一道从外头传来的声音便将她的步子定在原地。
是周易安,他正被菊安搀扶而来。
瞧看自己敬爱的父君走近,林藏烟却犟着性子撇开了脸。
周易安入殿,瞥一眼被训得一动不敢动的侍卫,唤道:“你先下去罢。”
“是。”侍卫像死刑得了赦免,逃也似的离开了。
周易安注意人走远,才幽幽开口:“知女莫若父,别以为哀家不知陛下心中所想,你是想去亲自去寻那君后罢?”
话是对林藏烟说的,算得上确切。
“父君既然知道,就不应该拦下朕。”林藏烟敛眸几瞬。
周易安冷哼,言辞有些激烈:“你还能自称为‘朕’,就说明你还清楚知道自己是个皇帝。”
“什么位置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寻人,京麟卫会按你的吩咐着手去办,这件事,本就轮不到陛下去管,那陛下这是要干什么?”
“朕担心他,想要去找他有什么不对?”
周易安倒吸一口气,皱起的眉头显露藏不住的失望:“陛下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男人而扰乱心弦?你该担心的是朝堂,是天下百姓!”
林藏烟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可是父君,皇帝也是人啊。”
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声音变得哽咽:“我爱他,我担心他,我就想去找他,我有什么错?我错就错在我是一个皇帝!”
“我根本不想当皇帝的,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母亲选择了我,我明明做不好,一点都做不好。”
她说着,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就像一个跑到父亲面前哭诉自己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烟儿……”周易安看着,一时有些愣神。
想起来,从前的林藏烟就是这样的,受不了一星半点的冤枉,当实力输给林尘人、被林诗吟责骂,哪怕只是轻轻磕着碰着,都要跑到周易安面前哭上一场,好以此来寻求安慰。
往往这时,周易安会用一颗莲子糖堵上她的嘴,一颗不够,那就两颗,总能让她的脸上重新绽放笑容。
只是,已经有多久多久,没有这样过了呢?
有多久多久,林藏烟不哭也不笑,以至于让人忘记了,她曾经有过的鲜活模样。
可是,这些都是必须经历的啊。
“陛下,别再说胡话了,不妥。”
周易安心疼不已,可道出的言语,展现出的表情,依旧都是斥责。
他叹了口气,似是不想再多说什么,鼻尖发出轻哼,撂下最后一句话:“若陛下真想去,那便去罢,你毕竟是陛下,哪怕偶尔糊涂一两次,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随后,他深深望了林藏烟一眼,行下一礼,在菊安的搀扶下离开了。
殿内,林藏烟独留在原地,兀自失神。
许久,她的目光总算回归冷淡。
在用手擦去两颊泪痕之后,她扯了扯唇角,自嘲一笑:“不愧是父君啊。”
他足够了解自己,所以有了最后一番话。
这样说就已经足够了,这样说,林藏烟就一定不会去做了。
因为林藏烟会允许自己糊涂,但不会允许一个皇帝糊涂。
父君呀,在她看来,就是自己的母皇死后留下的一根缰绳,其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能够在她做出不妥之事以前进行悬崖勒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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