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都待他好
近段时间,林清宴几乎日日跑来尚书房习字。
她最是敬爱林藏烟的。
人人都与她说,她母皇年纪轻轻便是九五至尊,高居其位,宠辱不惊地下发着一条条敕令,哪怕质疑声延续多年之久,不管不顾,硬生生在潜移默化中将南境扭转乾坤。
旁人说得多了,小小年纪的林清宴心里就有了一个概念——她母皇是上天派来替百姓消灾解难的神仙。神仙是很难靠近的。
先前得了应允,林清宴许是想以此为机,靠近自己的母皇多一些些。
原本尚书房就是天子处理事务的地方,闲杂人等若非传唤,是万不能在此多做停留的。
陛下居然没有一次发怒将小殿下轰出去。嫦余等一众宫仆,算是开了眼了。
最开始那几天,林清宴的表现怯懦得很,练字时目光总忍不住往林藏烟那方瞟,随时注意她脸上神情,生怕自己坐着都能惹母皇心烦气恼。
后来她发现林藏烟压根没有在意自己,只是偶尔余光不经意地看见,才会心血来潮主动教导两句。
这样的次数多了,林清宴就放下了心中悬挂的石头,索性天天在林藏烟面前晃悠。
好在她乖巧得很,林藏烟处理公务时,她就在一旁安心练字,几个时辰下来,像身体被钉在位子上一般,屁股挪都不带挪的。
有一次林藏烟看着林清宴认真执笔习字的模样,心里竟萌生出要在尚书房里再安一间小书房的想法。
“或许未尝不可。”她支着下巴,小声嘀咕。
可不过须臾,她便挥散思绪,沉声对自己道出了二字评价:“疯了。”
她以为允许一个小鬼待在尚书房里已经足够荒唐了,没想到自己还能想得更加荒唐。
的确是有些疯了……
这日,林清宴像往常一样,提着书箧来了尚书房。
她照旧与林藏烟问安,有些许不同的是,今个儿手里多攥了一朵花。
“母皇,送给您。”她将一朵野白菊双手捧着递到林藏烟面前,笑得开怀,漆黑的眸子更似藏着璀璨星辰。
林藏烟快速瞥一眼她手上的花,很快又将视线挪回了奏折上。
“……”
一开始她没搭理,但又想到这孩子的一片好意,终究还是于心不忍。
她又将目光从方块字上抽离,伸出另一只没着笔的手接过。
“很好看,朕收下了。”她语气淡淡道,丝毫没有表现出收到花后该有欢欣雀跃。
她并不喜这些。
“嘻嘻。”可林清宴仿佛能将话语从耳朵里重新加工,像得到夸赞似的莫名憨笑两声。
“咦~那是什么?”
她不经意间抬眼,瞧见不远处窗台上摆着一株碗莲,于是好奇地迈着小短腿跑了去。
以往这碗莲,林藏烟都将其摆在外头晒太阳,今个儿没日光,还隐隐有些下雨的征兆,她便搬了进来,直接放在窗台上。
“住手!”
就在林清宴的手将要碰到碗莲之时,林藏烟一时情急大喊一声。
林清宴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整个人顿在原地,木愣愣的。她何时见自己的母皇如此急性过?
林藏烟也是愣住了,片刻才捂着额,尴尬地轻咳两声。
“别乱动。”她调整好语气,尽量不带任何情绪。“这玩意儿娇气得很,动两下都不行。”
林清宴倒是不在意方才之事,反而问:“母皇也喜欢养这些绿家伙么?”
嫦余恰好在此时入殿添茶,听见此话忍不住笑着回答:“这是君后送给陛下的。”
林藏烟当即递给她一记眼刀,锋利得很。
嫦余即刻哑住了声音。
“原是君后!”
林清宴听见答案,顿时眸光发亮。
“他又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怎就这般喜欢他?”林藏烟微微挑眉,现下很是好奇她会如何回答。
“他待儿臣好,”林清宴不假思索。
“可他待所有人都这么好。”
林清宴低下头,像在思索。
过了好一会儿,她弱声嘟囔道:“但不是所有人都待他好……”
就像自己的父君,视君后如仇敌,一提起君后,瞳孔就变成了蝎子尾巴尖,好生可怕。
这尚书房如此安静,林清宴一声嘟囔只字不漏钻进了林藏烟耳朵里。
她沉默了,沉默的时间异常的久,久到林清宴都忍不住出声提醒。
“不用所有人都待他好。朕会待他好,待他比所有人都好。”林藏烟回神,轻轻说了这样一句话。
林清宴可能听不懂此话中含着的分量,可她却按着自己的想法说:“儿臣也会待他好的。”
“那你父君呢?”林藏烟笑了。小孩子还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儿臣待他们两个都好。”林清宴尤其认真。
林藏烟难得笑的从心,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希望宴儿,能说话算话。”
林藏烟没有硬让林清宴在肖语常和辛在水之中做出选择,这样太残忍。她毕竟是个孩子,肖语常,毕竟是她的父亲。
——
是夜,辛府。
辛梓正坐案前挑灯夜读,眉心紧皱。
朝堂又起派系争斗,她与左相都是被打压的那一方,对此,实在困扰。
耳边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辛梓抬首,一眼瞧见了步伐沉稳径直而来的林藏烟。
“陛下?”她讶然。
林藏烟扬唇一笑,揶揄道:“太傅真是老了,有人在您府外监视了好几日都没发现。”
“唔,不对。”她忽又挑眉,故作思索,“太傅老了,您身边的暗卫也跟着老了么?”很显然,是在说辛梓手下的人态度敷衍消极。
说着,身后随从冷眼将两名鼻青脸肿的黑衣人丢了出来,重重甩在辛梓面前。
“怎么可能?”辛梓讶然。她丝毫没发觉。
“人躲在何处监视?”她问。
“不远,垂柳湖旁一座高楼上。”
“……”辛梓一时语塞。不远?从那方看向辛府,院里的人影都认不清罢。
“陛下开臣的玩笑。”看来还是授课时戒尺用少了。
林藏烟看着她的表情,哑然失笑。
“怎么是开玩笑?若不是朕带人在途中拦截,太傅今晚可是会有血光之灾呢。”
她摆正了脸色,严肃道:“辛家知道太多秘辛,被人盯上那都是迟早的事,太傅也知道的罢?所以万事务必小心。”
“君后……近来可好?”辛梓问起。她已经许久没有了解过这孩子的现状了。
“除了身体弱些以外,其它一切都好。”
“那就好。”辛梓点头,放下心来。
“让他好好养身子,早日为陛下诞下皇嗣。”
林藏烟对此不甚在意:“此事不急。”
“如何不急?太女的位子可不能一直空着。”辛梓倒显得焦心。
“等他愿意的时候,这太女之位自然就有人坐了。”
这般漫不经心,更是让辛梓眉头紧皱:“何来他愿不愿意?他的存在,不就是为此?”
林藏烟蹙眉,不喜这番话。
“若他不喜,朕也要强迫他么?”她隐隐有些气恼,“皇帝,不是这么当的罢。”
“可这也是先皇的期望啊。”
林诗吟也曾期望有一天能亲眼看着林藏烟将未来君后娶进门,可事与愿违,她还是错过了。
“人的大多数期望,总是会扑空的。”林藏烟眼眸闪烁。
辛梓震了震,面上流露一层感伤:“是啊,总是会扑空的……”她不就扑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