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相依
左耳原在桃花林外等候，他感觉到此地的变化，随后又得知了小夭的娘亲就在此处。
在小夭娘亲消散之前，左耳给了小夭一个流光溢彩的宝珠。
一丝残魂落入了宝珠之中。
宝珠里多了一道极小的虚影。
小夭对着宝珠喊道：“娘，是你吗？”
虚影并没有回应。
“小夭，这是含魄珠，可藏魂魄，但进入含魂珠的魂魄不再有意识和灵智。”
“你娘是爱你的，只有人临死前自愿将一丝魂魄留下，含魄珠才能收进来。”
小夭珍惜地把含魄珠收起来。
桃林消失了，荒漠也不见了。
轰隆隆的惊雷响起，雨如期而来，比小夭记忆中还要声势浩大。
小夭知道她的娘亲彻底离开了。
也许，明年春风过后，这里也会生机勃勃。
玱玹和丰隆搀扶着小夭回到了船上。
玱玹陪着小夭折腾了两日，公文奏折已经堆积如山。
玱玹留下人服侍小夭梳洗，然后就去处理朝堂上未决的事情。
丰隆想留下来陪小夭。
小夭扯了扯丰隆烧焦的后衣襟，揶揄地说道：“你还是处理下你自己吧。”
丰隆这才发现，他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被炎热的荒漠烤焦了一块。
丰隆连忙和小夭告辞，他去后面的船舱换衣服。
等到丰隆走了，小夭让玱玹留下的人都出去。
船舱里只剩下小夭和左耳。
小夭把含魄珠小心谨慎地放好。
然后，小夭给左耳搬了一张椅子，放在了舱门和窗户之间。
“左耳，你今天累坏了，休息一会儿，我们说说话。”
左耳看了看小夭，又看了看椅子，一言不发地坐了上去。
小夭看到左耳在椅子上坐好了，她也在左耳对面坐了下来。
小夭好整以暇地问道：“左耳，含魄珠哪来的”
“捡的。”
小夭笑了，继续追问：“哪捡的我也想去捡一个。”
左耳不说话。
小夭突然不笑了，浑身散发出冷意。
“你是谁”
随着小夭的问话，左耳所坐的椅子发生了变化，椅子变成了一张灵力织就的网，将左耳困了起来。
“左耳，我暂且就叫你‘左耳’。”
小夭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你可能没坐过赤水家的船，不知道赤水家船的好处。”
“左耳”洗耳恭听。
“这船，招待客人，舒适平稳，人在船上，如履平地。”
小夭话音一转。
“不过，如果是招待歹人，也可以见血封喉，要了人命。”
小夭的话一说完，左耳的脚下和脑后出现了无数把利剑，闪着幽幽的寒光，要把左耳吞噬。
“左耳”并不畏惧刀光剑影，仿佛是见惯了生死。
他只是笑着问小夭：“你说我是谁”
小夭的情绪却仿佛在失控的边缘。
“别逼我杀了你！”
小夭站了起来，狠狠地盯住“左耳”。
“从你进到这个船舱开始，我就对你从头到脚下了十八种毒药，可你现在还能好好的和我说话！”
小夭仿佛一只困兽。
“你是谁说啊，你是谁！”
“左耳”却早就料到小夭会怀疑他的身份。
当他决定拿出含魄珠的时候，他就知道“左耳”这个身份，要被怀疑了。
但“左耳”拿出含魄珠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一切，对于他来说：
“只要小夭好，一切都值得。”
面对愈发暴躁的小夭，“左耳”淡定地说道：“你说我是谁，就是谁吧。”
小夭却爆发了。
“你以为我还在失忆，对不对对不对！”
“左耳”的神色有了变化，小夭的话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小夭摸着心口的位置，接着大声质问道：“蛊呢？我的蛊呢？”
“左耳”的神色终于无法维持镇定了。
“从我第一种毒药没有毒倒你，我就开始奇怪。当第二种，第三种都对你无用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你了，‘左耳’！”
“这世界上，我只见过一个人，我的毒药毒不倒他，这个人就是。”
“相柳。”
“左耳”和小夭同时答道。
只不过“左耳”是苦笑着说的，小夭是带着痛苦说的。
小夭重复道：“是啊，只有相柳。”
“左耳”光明磊落地笑着对小夭说：“那你还不给我松绑，搞这么大架势，你是生怕这些剑，杀不死我”
小夭却更加愤恨地盯着“左耳”，小夭不但不给“左耳”松绑，又开始找遍船舱，想要找个趁手东西，给眼前的“左耳”再来一下。
但这里毕竟是休息用的船舱，除了用于以防万一的，已经困住“左耳”的陷阱，再没有可以一击致命的暗器了。
小夭恨恨地说道：“你休想骗我！”
小夭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情人蛊，除身死不能解除。”
小夭的嘴角咬出了一丝血。
“当我发现我身上的蛊没有了，我已经想起来很多事了。”
小夭的泪水喷涌而出。
“我已经想起来了，相柳为了救我，已经死了，对不对”
小夭泪如雨下。
失去的记忆如同狌狌镜里的画面，一股脑地灌入了小夭的脑海里。
一道避无可避的剑光刺向了小夭。
小夭以为自己活不成了。
小夭心里还有很多遗憾，还有很多人没有告别。在那一瞬间，小夭仿佛见到了远在天边的人和事。
小夭带着不舍地感叹道：“就这样死了吗？我还真是不甘心啊。”
小夭畏惧的死亡没有降临在她的身上。
但那道仿佛来自死神的催命剑光，也并没有走空。
相柳替她挡住了这必杀的一剑。
相柳伏倒在小夭身上。
望着倒在她身上的相柳，感受着相柳温热的鲜血，小夭剧痛加身，感同身受。
而与剧痛同时的，还有万箭穿心，心如刀绞，小夭心上的伤痛比身上的痛更甚。
“相柳，相柳，你疯了吗？”小夭哭着喊道，“你就算有九条命，这道剑你也拦不住，你会死的啊！”
相柳却毫不在意生死。
“小夭，我的命都给你了。”
“小夭，我再也不能保护你了。”
小夭悲痛欲绝。
“不，不要死，相柳”
相柳不在意生死，但他还在意一件事。
相柳握起了小夭的手。
小夭不知何意，但她立刻紧紧握住了相柳的手。
相柳头一次笑了起来，笑容是那么纯净，像极北之地的雪，带着极寒的冷意与完美。
“小夭，我好像第一次握你的手。”
小夭却泣不成声。
“相柳，你不要死只要你不死，我天天让你握我的手。”
相柳却带着心疼地说道：“小夭，有点疼，忍着点。”
相柳以指为刀，在两人手掌上划出一道咒语。
小夭看着咒语，心有所悟。
小夭想缩回自己的手，她着急地说道：“不要，相柳。不要拿走蛊，相柳”
相柳却紧握住小夭的手，两人手握在一起，血肉交融。
相柳吟唱蛊咒，无数流萤绕着两人飞舞，美如幻境。
当蓝色的流萤越聚越多的时候，相柳迅速拔出了他身上的剑，快到小夭根本来不及阻止。
鲜血从相柳的心口喷涌而出，所有荧光争先恐后从相柳的心口处，冲进了相柳的体内。
小夭的蛊解了。
小夭却没有感觉到一丝解脱，反而只有数不尽的后悔。
小夭喜欢十七的陪伴，喜欢玱玹的亲情，喜欢丰隆的开朗。
但此时此刻，小夭才发现，她最喜欢的却不是那些。
是什么呢？
是为了她，心甘情愿地种下情人蛊；是为了让她自保，教她弓箭；是知她不喜丰隆，大闹赤水；是在她受到刺杀，以命换命去救她；是她想离开大荒，就为她找另一处天地；是她想回到大荒，就默默护送她回来。
那个冷酷无情，不在乎生死，不看重人命的九头妖怪相柳，却永远都把小夭放在心里的第一处位置。
保护她，陪伴她，呵护她，用九条命去爱着她。
如果小夭早一点明白，也许，她会早早发现那道，无论阴晴圆缺，无论山高路险，都陪伴着她的身影。
可惜，小夭明白的太晚了。
就算相柳有九条命，老天也要将他收走了。
在小夭记忆的最后，她无法忍受这跨越生死的痛苦，她扑到了相柳的身上，想和相柳死在一处。
蛊解了，就解了吧。
我们还是可以命脉相连，生死与共。
仿佛有浓密的悲伤，若隐若现地浮动在船舱里。
小夭还沉浸在伤痛的回忆里，眼角挂着一滴滴宛如珍珠般的泪。
“左耳”却嗤的一下笑出了声。
“谁说相柳死了你脑子现在坏掉了，你忘了吗？”
“左耳”去掉了幻身，随着幻身的解除，赤水家的陷阱也不再牢不可破。
相柳来到了小夭身边。
“我没有死，你别哭了。”
左耳凭空消失了。
小夭反复确认，终于确信眼前是真实的相柳。
小夭如获至宝般地抱住了相柳。
“你真是九头相柳吗？”
小夭用手去摸相柳的脑袋。
“你把九个脑袋变给我看。”
相柳没有变出九个头，而是在小夭耳边轻声说道：“我前几天给贝壳里添了一张榻。”
小夭心跳如擂鼓，在小夭的一丝期待和无尽的害羞中，小夭如愿听到了相柳的话。
“一张由整张玳瑁做成的榻。”
小夭羞红了脸，不再追问眼前的相柳是不是真的相柳。
两人坐在窗前，旁边是闪着柔和光芒的含魄珠。
失而复得的美好，让小夭再也不想放开相柳。
看着含魄珠，小夭想起了一件事。
“相柳，你到底哪里来的含魄珠啊？”
相柳不再隐瞒。
“情人蛊解了。我在想，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也许含魄珠可以让我留在你身边。”
相柳说的略有些含糊不清，但小夭却听明白了。
“这是你，为你自己准备的”
相柳点点头。
小夭急了。
“那你怎么给我”
相柳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只是看不惯你伤心的样子。”
小夭不领情，紧紧盯着相柳。
相柳洒脱一笑。
“你不是更想你娘亲陪你吗？”
相柳摸了摸小夭的头发。
“就算我陪不了你。今后，有你的娘亲陪着你，我也就放心了。”
小夭睁大了双眼，不敢推测相柳话里的意思。
“相柳，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陪不了’我”
相柳轻轻抚了抚小夭红肿的眼睛。
“小夭，我就算有九条命，想要从阎王手里赎回命来，也没有那么容易。”
小夭的心抽紧到了一起，她想到了她替相柳诊脉时，相柳奇怪虚弱的脉象。
“小夭，我虽然活过来了，但也寿命无多了。”
虽然小夭想到了，猜到了，听到了，但她仍然不愿意相信。
相柳接着说道：“我本来想，含魄珠能含魂魄，我以后就在含魄珠里陪你。”
相柳苦笑了一下。
“可是，现在没有含魄珠了。小夭，我以后可能真的不能陪你了。”
小夭却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接受，她使劲地摇晃相柳。
“你在胡说，你在胡说！我不相信！相柳，你怎么会死不会的，相柳，你不会死！还有含魄珠，你能找到一颗，就一定能找到第二颗。”
相柳拍着小夭的背，让小夭平静下来。
“小夭，谁都会死，妖也一样。”
“小夭，我没有骗你，我走遍大荒，遍寻大海，也只找到了这么一颗珠子。”
小夭却不相信。
“不，相柳，一定还能找到的。”
小夭开始想，大荒哪里有奇珍异宝。
“相柳，你都去哪里找过五神山辰荣山这两处，应该是没有了。不然我早就知道了，我爹和外爷也早就给我了。”
小夭又想到了大海。
“大海里有没有我去求僧浮，我去求无妄。我还认识贵肃，贵肃还认识龙王，龙王有水晶宫，里面有数不清的宝贝一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小夭的泪又如雨点般落下。
“相柳，我们一起想办法，你不要离开我”
相柳心疼地替小夭擦掉眼泪。
“小夭，这些大妖难道我不认识不是我介绍给你的他们如果能寻到，会不告诉我”
相柳又故作轻松地说：“你说无妄都钻到钱眼里了，他有灵珠，会不卖给我敲诈我一笔”
小夭听了，却哭地更伤心了。
“相柳，我真没用我救不了我娘，也只会拖累你”
相柳捂住了小夭的嘴。
“不许你说这种话！”
相柳那曾经冷酷无情，寒如冰霜的眼睛，此时，却饱含着无限留恋。
他看着小夭说道：“我只要你一切安好。”
小夭再也忍不住，她抱住相柳，嚎啕大哭了起来。
相柳也抱住了小夭。
“小夭，我还有一段时间，我会多陪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