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因缘一饮一啄（1）

    不过，此时的云裳，已经彻底忘记了过去，连模糊的记忆都不再存在，元力又惨遭封印，成为了一只不折不扣的流浪猫。每日遭受同类排挤撕咬，和恶狗抢食，还要躲避人类不怀好意的抓捕。阅尽人间百态，饱尝世间冷暖，终于明白了生命的可贵，小人物的无奈。变成了一只每日只想吃饱，想找个挡风避雨的家，安心睡一觉的可怜流浪猫。

    可惜的是那时普通人尚且吃不饱，哪里有多余的食物喂养一只猫。加上许多人认为黑猫是不详的预兆，所以没有人愿意收养这只脏兮兮，身上总是带着伤的母猫。

    收养是不太可能了，倒是不少人想拿云裳一饱口福。大胤王朝的农民看天吃饭，即使丰收的时候，肉也是奢侈品。这导致许多人见到云裳的第一反应，不是可怜喂养，而是想如何能把云裳骗回去剥皮炖肉。

    所幸云裳的第六感还在，虽没有神智和元力，但九命护体，加上对于危险的敏锐直觉，一次又一次躲过了人类的魔爪。这种昏昏浩浩的日子，云裳足足过了上百年，直到有一天，一个落魄的张姓秀才出现在云裳面前。而此时已是天武1418年了。

    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不可一世的天骄鳌拜，在人间享乐了数百年后，没能抵抗住权势的诱惑，以大胤王朝权臣的姿态只手遮天，妄想趁大胤朝内斗的时候，染指人间江山。

    不料，大胤朝的太子公主们为了王位，虽然激斗了百年，但当有外部势力威胁到皇室时，竟然难得的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而鳌拜当年为了早日成为人类，不惜断骨重续，损失了大半元力，战斗力大打折扣，一时不慎竟中了埋伏，沦为死囚。所幸，妖族中不乏重情重义之辈，冒死设下了偷梁换柱的计谋，用秘法将小妖变成鳌拜的模样，替代鳌拜受死。将其困在万妖国通天塔底，永世不得出塔。

    当然，这一切都与张秀才或云裳无关。此时的张秀才和云裳，正处在人生的最低谷，每日辛苦奔波，却只能勉强果腹，苦不堪言。

    张秀才本名张九灵，长得倒是面如冠玉，身材挺拔。只是为人有点迂腐，不善言辞。

    这张秀才出生的时候，屋顶有喜鹊降临，乃是大吉的征兆。张秀才的父母也对这个孩子的降临报以众望，因张家先人张老爷子曾断言过，张家三代之后，必出叱咤风云之辈。而自张老爷子的孙子算起，张秀才正是第四代，所以不管张家过得多么艰辛，都省吃俭用供张九灵读书。

    张九灵倒也争气，弱冠之年即考取了秀才，只是时运不济，恰逢大胤王朝皇室内斗不断，武帝武媚娘又失踪沓无音讯，以至于皇位长时间空缺，无人打理朝政，致使贪污腐败成风。张秀才既无家世背景，也无大量钱财，还不善溜须拍马、与人交际，虽考取了功名，却迟迟没能谋得一官半职。

    起初，张秀才父母尚在的时候，倒还不用担心一日三餐。可随着父母仙去，张秀才不得不考虑生计问题。可他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不善经营也不会种地，坐吃山空。才过了两年，连饭都吃不上了。

    倒是有大户人家的子女，看中了张秀才，想让张秀才入赘。可张秀才为人迂腐，哪里肯做这种事，自然是一口回绝。

    但生活总要继续，不管多么傲骨的人，都一样要吃饭穿衣。张秀才不肯入赘，又不善经营，无奈下，只好仗着读过几天周易，摆了个摊子，平时给人写字卜卦，逢年过节帮人写写对联。好歹吃不饱也饿不死。

    张秀才第一眼看到云裳的时候，云裳正被一群野猫群殴。猫是有家族观念和地盘概念的，母猫会生下一堆小猫，而小猫无论多强壮，都不会反抗母猫。云裳孤孤单单一只猫，又不知为何原因，本能的拒绝任何公猫的示爱，一直无法融入流浪猫群体，总是到处被驱赶。

    张秀才看到云裳的遭遇，哀叹一声，感觉自己就和这只黑猫一样，不容于这世界，一时同情心大起，帮云裳驱赶了流浪猫。又拿出自己怀里舍不得吃掉的半个饼，分给云裳一起食用。

    不过，张秀才自己都吃不饱，虽有心帮助云裳，奈何穷困潦倒，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张秀才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只要是人，就不会长期喜欢孤单。即使喜欢安静的人，也希望能有个伴陪着。

    张秀才没有朋友，也不知道自己亲戚是谁。他父母在世时倒说过，天师一脉和他们家有些渊源，可就这样找上门去，八成会让人当骗子赶出去。再说，张秀才虽然穷，但读书人的气节还在，上门要饭吃这种事是做不出来的。

    张秀才每日辛苦摆摊，有点余钱就会买上点吃的，来和云裳一起分食。时间久了，张秀才见冬天来临，天气寒冷，于是决定把云裳抱回家。

    他的家只有一个破炕，一张破旧的桌子，两把摇晃的破椅子，一个茶壶，三个茶杯，几床味道十足的被褥。但再破落的家，好歹能挡风遮雨，总比在外面挨冻强。

    云裳虽被封印了神智，可毕竟是上古异种，颇通人性，知道谁对她好，谁是坏人。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她自然对张秀才极为感激。寒冬腊月，一人一猫蜷缩在炕上，互相依偎取暖，建立了难以想象的深厚感情。

    而张秀才有了云裳的陪伴，人生从此不再孤独，因为心里有了牵挂，家里多了一张嘴，所以想着多赚几个铜板，每日干劲十足。

    云裳倒也好养，每天会自己捉老鼠果腹。有了固定的住处，不用再东躲西藏，忍受寒风肆虐之苦，很快就变得毛发锃亮，美丽神武。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苦难从不会放过穷人。一日一位富商远行前前来卜卦，测吉凶。卜出了雷山小过的卦象。

    此卦为异卦（下艮上震）相叠。艮为山，震为雷，过山雷鸣，不可不畏惧。阳为大，阴为小，卦外四阴超过中二阳，故称“小过”，小有越过。

    易经原有三易，分别是连山、归藏、周易，因连山和归藏尽皆失传，所以周易只是残本，即使通晓也只能做个相士，无法获得神通。

    而雷山小过是周易六十四卦中的第六十二卦，虽属于中上卦，但卦象迷离，吉凶难测。尤其对于即将远行的人，这一卦预示着此行有凶险，绝不是好卦。

    张秀才据实相告，嘱咐对方，若要远行，请一定三思而后行。可富商不以为意，反而勃然大怒，不单没有给算卦的钱，还怀疑张秀才故意恐吓，想要借此机会，以化解灾难为借口，骗取一笔银两。

    这其实倒也不能完全怪罪于富商，但凡占卜算命之辈，多会看人下菜碟，报喜不报忧。即使算出灾难，也会委婉指出，甚少有像张秀才这么直接实在的。

    富商命人砸了张秀才的摊子，并一棍打断了张秀才的一条腿，扬长而去。而官府从来都不是给张秀才这种人开的，张秀才只能自认倒霉。

    可怜的张秀才，在地上趴了半天，才在别人的搀扶下艰难起身。

    由于囊中羞涩，没有余钱请郎中，张秀才只能随便找了个街头卖膏药，略懂一点医术皮毛的人，把断腿接上包扎了一下，又雇了顶轿子把自己抬回家。

    伤筋动骨一百天，张秀才因为受伤，短时间内无法出去摆摊，失去了生活的来源。家里的高粱米又吃不了多长时间，铜钱倒是存了两串，但充其量只够让人每天送点柴火，根本不够生活开销，于是万念俱灰，只能在家等死。

    可让张秀才没有想到的是猫会照顾受伤的同伴，这是猫的本能。云裳每次出去捕食，都会尽量多捕捉一些食物。

    天气已经变暖，正是捕猎的好时节。云裳开始会多捕捉一些老鼠，发现张秀才根本不吃后，于是会捕猎一些野兔野鸡，甚至下河捕捉大鱼。张秀才见状，重新燃起来活下来的欲望。

    他让邻居帮忙通知送柴火的人，每日送一捆柴，拄着棍子下炕烧火做饭，又把云裳捕捉回来的野味，让邻居拿到集市卖掉，换成米粮铜钱，分给邻居一些。

    野兔野鸡虽然个头不大，但毕竟是肉食，价格高昂，换成粗茶淡饭，数量就很可观了。张秀才也不挑食，有个咸菜窝头吃着就能过活，倒也勉强过得下去。

    至于邻居也是穷人，有这长期的好买卖，自然不会拒绝。虽然偶尔会贪上几个铜板，可人难得糊涂。张秀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去计较。

    靠着云裳的捕猎，一来二去，张秀才竟然坚持了三个多月，可以走路了。不过，由于当时没有银子好好治疗，所以他留下了点后遗症，走路一瘸一拐，成为了一个瘸子。

    至此，张秀才已经和云裳融为一体，成为了不可分割的整体，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虽是一人一猫，感情却比人与人之间更加纯粹，更加牢靠。

    每次张秀才煮好饭，都要等云裳回来才一起吃，云裳若是回的晚了些，便会急的坐立不安。

    养好伤的张秀才，很快重操旧业再次摆摊。却未曾想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殴打他的富商，因为不听从劝告，竟然客死他乡，被一伙匪徒杀害。而张秀才则落了个铁嘴神算的名声，前来算命的人络绎不绝，许多富商都前来卜算，给的也不再是几个铜钱，而是沉甸甸的银子。

    张秀才挨打一事，也从开始流传的版本，一落魄秀才不懂装懂，给人瞎算命挨打，演变成了张秀才作为一位神算，明知有此一劫，却一心想要救人，宁可让自己受伤，亦直言相告，人品瞬间拔高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