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黑夜总能赢得一切
“咚咚”
虚弱的左手勉强着使出所剩不多的力气,挥动着盾牌,用着盾角缓慢地一次又一次向着瘫软在地面之上的一滩墨绿色的肉泥敲去。直到一声缥缈的叹息声传出,那早已无法分辨出原形的肉泥终于随着一道轻柔的山风,化作筛粉消散了。
“告诉我那玩意终于死了。”
将盾牌立于地面,诺巴底左手撑在盾牌上,这才终于能倚着他的漆黑盾牌暂缓一口气。诺巴底抬起头,不知何时那笼罩着整个山丘的绿色浓雾早已散去。借着夕阳如赤焰一般的光芒照射之下,他看到了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喘息着的米勒。
“唔嗯,我想应该结束了。”
说完这句话,诺巴底似乎也没有了多余的力气,他的双膝一软,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好不容易才靠着盾牌稳住身形。接着他这才想起自己那残破的右臂,大量的流血已经早已停了下来,干涸的血液让他右臂的衣袖胡乱的粘在了一起。拔出他那把爱用的匕首,诺巴底划开了衣袖,这才开始简单的为自己处理起了伤口。
“我们杀了它多少次?”
“不知道,在第33次以后我就没数了。”
躺在不远处的米勒干笑了几声,他看向那逐渐向着西边落下的艳阳微微有些出神。他的拇指向着无名指摸索着,轻轻抚摸着他的结婚戒指。
“你受伤了?”
“不,不我很好。我只是想着,这次的战斗终于结束了啊你觉得我们又离战争的胜利更近一步了吗,老朋友?”
“我不知道,米勒,我也不知道。”
诺巴底并没有抬起头,他仍在继续处理着自己的伤势。他想不出什么漂亮的话,他和米勒都经历过了数不清的战场与战斗,诺巴底能够轻易的说服自己,但他怀疑那些孱弱的言语是否也能够激励其他如自己一般麻木又疲累的灵魂。
“嘿,老朋友,我有没有提过,战争一结束,我就要带着我老婆去旅行啊?”
“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啊。”
“嘿嘿我懂我懂,我早在很久以前,就失去那个机会了,我怎么会不懂。但是,我也曾确实幻想过,等一切结束后,我起码还能为她的血亲们带来他们应得的安宁与幸福,也不愧对她的灵魂可是,这个愿望我怕是也无法实现了。”
听到这,诺巴底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摇晃着站起身子,拖着残破的身躯缓缓走到米勒的身边。血红的草地在夕阳的照耀之下显现出了一种令人不安的美,那是对消逝生命的挽歌。借着那血红色的余晖,诺巴底看到了米勒腹部那骇人的伤口。
“你坚持住,我这就——”
“我不是说了吗,我好得很。”
米勒抬手制止住了诺巴底准备拿出治愈药水的手,微微笑了笑。“在这百来年间,我的意志再一次回到了这副躯体,我终于能在生命的最后理智的审视我的一生了。”
狼明白了老者的话语,他放下了自己的手,眼帘微垂,静静的单膝跪在老者的身旁,等待着老者最后的倾诉。狼会全数接受,不论那些言语是恶毒的咒骂又或是巫毒的诋毁,那是他应得的咒怨,而老者有那个资格倾泻他所有的恨。
“我我还记得得到神女恩惠的那一天。很奇怪不是吗?远离阿尔蒂斯特,远离世界树的这里,身为勒尔法斯坦的子民,居然成为了守护世界树的战士,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但我后来终于明白了,明白世界树存在的含义,明白了这被恩赐的力量的意义,一切都是为了守护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世界各个角落的战士聚集在一起,去共同面对人类不曾设想过的恶意,去确保更美好的明天。而那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去成为一名世界树的守护者,成为一名神女的战士。”
“我为她而战,为她流血,成为她忠实的战士。从一场又一场几乎不可能胜利的战场上回归,击败一个又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即使是如此的艰难,但我依旧这么赢下来了。”
“可是,这一切又到哪才是个头呢?”
米勒看向狼的面孔,伸出双手紧紧握住狼的左手。“我们还得走多远,这场战争才能结束呢?”
说到这,米勒松开双手,诺巴底这才看清米勒塞在自己手心的是什么东西。那是一块拳头大小,内含有三颗白色球体镶嵌其中的透明菱形水晶。狼自然明白这件物品的用途,他紧紧握着水晶,看向了愈发显得虚弱的米勒。
“我知道,你一定走得比我们之中任何人都要更远,你一定走过了我们难以想象的路途。但我已经走不下去了,我累了,老朋友,我已经身心俱疲了。我明白你会继续在那条道路上走下去,即使是到了最后没有任何人与你并肩而行可我也惧怕在那道路的尽头,什么也不会剩下。而我却早已孑然一身了。”
米勒缓缓移动脑袋,再一次将自己的目光放在海平线下落的夕阳,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最后他闭上眼,聆听着山脚下人家中微微传来的轻柔的歌声,似乎在那黑暗中,他再一次见到了那动人的身影。她就站在那,静静的,等待着。米勒明白,她已经等得够久了。
“走吧,我的战帅大人,你还有很长的路得走。请原谅我那软弱的灵魂,至少还请你带上他仅剩的祝福。我希望在一切结束以后,你也能找到自己的宁静。至于现在,请原谅我那止不住的困意,我要先一步踏入那温柔的梦想乡了。去吧,去成为英雄。”
“能与你并肩战斗,是我的荣幸。”
“我也是,老朋友,我也是”
抬起左手,狼调转着体内仅剩的魔力,深蓝的电流在这一刻缠绕在他的掌心。接着轻轻将手放在米勒的左胸之上,电流疾走,狼再也感受不到那生命的鼓动。这是他能尽到最后的仁慈,起码在这位荣耀的战士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不能让他在常人想象中的疼苦之中入眠。
无言,独狼静静的看着米勒安详的侧脸,在老者的脸庞之上,还带着一丝柔和的微笑。他在梦中见到了什么呢?独狼不愿再去打搅老者的安眠,他理应得到他应得的安宁,即使这一切并非他们所期盼的那样到来。
但是起码,要给予伟大的战士一处安息之处。独狼摇晃着站起身,他仅剩的左手并不能很好的如他期望一般行动,但他最终还是设法将米勒背在了自己背后。借着记忆与夕阳的余晖,独狼背着米勒,缓缓的向着山顶走去,向着米勒家族的墓园走去。
浓密的树叶遮挡住了恒星最后的恩惠,山间的轻风是那上天最后的一声叹息。独狼轻轻的将米勒的身躯放进了那被米勒先前挖开的坟墓中的棺材,看着躺在棺材之中的米勒,诺巴底的思绪开始不情愿的在转动。直到一只鸟儿的叫声从树枝间传来,他这才再一次动了起来。在最后一次看着那安详的面容,诺巴底重新将棺材板轻轻的盖上。
仅剩的独臂不可避免的影响了他的动作,独狼艰难的将那些泥土重新填盖进米勒的坟墓。阴影下的面容无从查看其表情,独狼只是埋着头,继续填埋着米勒的坟墓。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夕阳不知何时早已落下,黑暗重新掌握了天空。借助那星光,诺巴底抬起左手,他看清了手上那些泥土与血渍。
“我也曾想要成为一名英雄可我从来也不是,也不会成为英雄。”
再一次看向刻着米勒名字的墓碑,独狼吁了一口气。他再一次驱使着残破的身躯站起来,向着山顶米勒家族的小屋走去。他走了,是的,但他还留存着他最后的血脉。独狼必须去确认他的存亡,他希望今天不用再添置一块新的墓碑,否则,他不确定自己的精神是否还能坚持得到明日的到来。
“老爷”
一声轻柔的呼唤传入诺巴底的脑海中,独狼向着前方看去,在那略显简陋却看着十分温馨的小屋大门前,一位少女的身姿就那么静静的矗立在那。她穿着的女仆装多少有些凌乱,右臂有着明显的伤痕,疲惫却依旧充满魅力的面庞正露出着担忧的神色,可眼神之中却充满着一种释然。优美的身影动了起来,她迎上了她那朝思暮想的人儿。
看着怀中轻声抽泣的少女,还有在那大门旁并肩坐在房檐下睡去的少年少女,独狼叹息一声,至少今夜他不用再为了明日而付出更多的代价了。
“回去吧。”
阿尔勒打着哈欠走出了小屋的大门,迎接着新一天的晨光。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下的,不过这些都无所谓,至少现在他能够将昨日的一切归咎于一场糟糕的梦境。想到这,阿尔勒一脸松懈的伸了个懒腰。他向着四周望去,想要找到那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老者的身影,可他最终发现的,却是一位身穿黑色风衣,右手打着骨折吊带的男人。
“啊,欢迎您诺巴底先生。如果您要找太祖爷的话,现在很不巧他不在家里。要不您先在客厅里等”
“不用了,我是来找你的。”
打断了阿尔勒的话语,还不等他反应,诺巴底卸下了背后的盾牌和铳枪,立在了阿尔勒的面前。“我即将要离开这个国度了,在我继续踏上旅途之前,我希望你能为我好好保养一下我的武器。”
“诶?我来吗?比起我的话,一定是太祖爷他来会做的更好啊?”
“我想让你来做,怎么,你没有信心吗?”
咽了咽口水,阿尔勒紧紧的盯着立于地面的那两把武器。他能明白这些武器所蕴含的价值,以及意识到自己的技术还远远不足以驾驭它们的现实。他小心翼翼的看向诺巴底的脸庞,没有表情的脸庞读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但是阿尔勒却似乎从那深蓝的瞳孔之中看出了一股莫名的信任和期望。那是他感到陌生的情绪,但他想要去回应他。
年轻的匠人在工作台上忙碌着,他在倾泻着他所有的热情与技艺。而独狼只是默默地站在门边,静静的看着年轻匠人的背影。他尝试着从那背影的一举一动之中窥探到昔日友人的身影,而所幸的是,他成功了。
欣喜的年轻匠人笑着让开了身形,让他尊敬的客人一鉴他的手艺。而独狼肯定了他的技艺,他告知年轻的匠人,他继承到的不止是他先祖的血脉,更是继承了他的技艺。而这便是对年轻匠人最好的肯定,他笑了。
在片刻的犹豫后,独狼告诉了他真正的来意。他的旅途需要一位伟大战士的协助,而他选择了少年的太祖爷,他的太祖爷将会跟随他进行一场漫长的旅途。明白事理的少年明白了独狼的话语,他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便隐藏了下去——他将成为这间工坊的继承人,成为祖辈技艺的传人。
年轻的匠人送走了他的客人,待到他回到他的工作室时,他这才发现那不知何时出现在工作桌上钱袋。而钱袋之中的金钱足以让一户人家无忧无虑的过上一辈子。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数目,于是他决定将钱袋转还给那位尊敬的客人。可等到他赶到门外时,那位独狼的身影早就无从寻得。
只剩下一把巨大的战锤,静静的立在房前的土地之上。
而一只娇小的鸟儿站在那战锤的锤柄之上,默默地注视着少年。
“你真漂亮,你叫什么名字呢?”
鸟儿当然无法张口回答他,它只是扇动着翅膀,落在了少年的肩膀之上。那鸟儿伸出翅膀,轻轻的在少年的头上轻抚着,直到最后,它再一次飞起,落在了那战锤的锤柄之上。
“你要走了吗?”
鸟儿鸣叫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应着少年的话语。它看向从东方升起的朝阳,扑了扑翅膀。最后再看向少年,便朝着太阳的反方向飞走了。
“嗯,再见了,漂亮的小鸟唷。”
从怀中取出一瓶朗姆酒,并非是诺巴底想要在阳光明媚的早晨就陷入酒精产生的愉悦之中。他不会醉,无论是多么高浓度的酒精。但他不建议与友人一起喝酒,于是他打开了酒瓶的盖子,向着墓碑倒去。
酒精的气味刺激着诺巴底的神经,他将酒瓶之中的朗姆酒倒完一大半便停了下来。他看向手中的酒瓶,酒瓶上的标签写着:敬赤鸦号最伟大的船长。在犹豫片刻后,诺巴底仰起头,将最后所剩的酒一口气饮了下去。
“休息吧,我所知的最为忠诚的战士啊。但我得继续走下去了,请原谅我,我必须得走了。”
收起空酒瓶,最后一次看向米勒的墓碑,诺巴底向着山脚进发。他咬着牙忍住了自己想要回头的念头,随着早晨从海面飘来的海风,他再一次站起身,继续走在了那朝阳所照耀不到的道路上。
(章节标题取自歌曲:the night will always w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