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庭院的花朵,还会再次盛开吗
“他、他在这?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嗯,他当时就站在我面前不到半米的距离,我不可能认错的。”
“你、你居然还能活下来?”
“可能是他发现我并没有沾染以太,他才放过我一马吧。”
斯科姆缩在沙发的一角,他面带恐惧的缩着脚抱膝坐在那,还不断咬着自己的手指。发臭的脓血从他的嘴中缓缓流下,赫娜露丝也忍不住那恶臭,往后退了一步。
“他、他就一个人?”
“我感觉,他一个人就够了,你知道那个男人的本事。”
“嘿,咕嘿嘿嘿——”
斯科姆低声笑着,病态的瞪大着眼睛,他的样子要有多怪异就有多怪异。赫娜露丝明白,这个最受以太影响的玩意,怕是已经丧失正常人类的思维了。
“我们的计划要再提前点了,我们提前把‘树根’拔起来!”
“你确定吗?”
“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就一个人!难道他能一个人和我的战团对抗不成!”
赫娜露丝低下了头,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好不容易才咽下了一口口水。而精神不太正常的斯科姆也察觉到了赫娜露丝的态度,他那病态的眼神直勾勾的瞪着赫娜露丝。“你不会是,在这个节点打退堂鼓了吧?”
“不,我会按照计划完成我该做的事的。”
“哼你最好是的。”
关上门,赫娜露丝咬了咬牙关,她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每一步都如同双脚灌满了铅一般。最终赫娜露丝不知维持这种噩噩浑浑的状态有多久,等到她再一次回过神来,她已经来到了她的海边悬崖的藏身处。
“我该如何直面那终结本身啊,我的公主殿下。”
回想起昨夜直面那道深蓝的情景,即使是现在赫娜露丝都感到后怕,在早晨暖阳的照耀下,赫娜露丝也还是忍不住颤抖。她最终选择抱住膝盖坐在了悬崖边上,将脸深深埋藏在膝盖中。
赫娜露丝明白自己的罪孽,也正是如此,她也明白自己的审判将会是何等的残酷。赫娜露丝作为随军团常年征战的战士,自然是不会畏惧死亡,但是如果是那个男人的审判,她也没有勇气去面对,也没有人胆敢直面那深蓝的深渊。
“当您踏上断头台的那一刻,也是如我此时一样的恐惧吗?”
赫娜露丝扭过头,她所在的海岸悬崖能够鸟瞰整个弗里斯科,她看向那瑰丽的城堡,此时在她那内心的一角,愤怒开始显现在原本被恐惧填满了的地方。
但是这还不够,这可不是什么正义的怒火打败来自邪恶的恐惧这种天真的故事。正因为赫娜露丝明白自己所做的事,她才会惧怕着审判,惧怕着那道深蓝。
“你怎么了?赫娜露丝姐姐?”
听到一声充满童真的呼唤,赫娜露丝瞪大了眼睛,她抬起头,一位头戴着花冠,手捧着鲜花,身穿华丽的白色洋裙的女童正站在赫娜露丝的面前,微笑着看着她。
“公主殿下,我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再一次羞愧的低下头,赫娜露丝痛恨着自己的无力。而女童只是微微一笑,她从手中的花束中取下一支最美丽最洁白的花儿,轻轻戴在赫娜露丝的头发上。
“为什么呢,赫娜露丝?”
“因为‘树根’如果被全部拔起的话,被封印的以太将会席卷整个世界。我知道的,我这是在助纣为虐,这也是我将被审判的罪孽,我对此没有任何的怨言”
“那为什么你还是要一意孤行呢?”
“因为我想让他们偿还自己的罪恶!不管是那个王宫里的人,还是这整个弗里士革的人民!只要‘树根’被拔起,这整片大陆都将被以太吞噬,这样子我就能——为您复仇了。”
将面孔埋在膝盖中,赫娜露丝痛苦的呐喊着,她不愿抬起头看向她面前的女童,她内心的惭愧与自责压住了她的头颅。
在内心深处,赫娜露丝始终都明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错误,她不该与以太合作,不该背叛军团,不该在那时离开她的身边——更不应该动了“凡心”。
“你的忠心应该属于军团,属于至高天,属于神女。你不应该还留念着我。”
“可我从来都没想过成为‘范德布姆’,成为世界树的战士!我是翼人族的后代,我是弗里士革的一员,是曼比斯王朝的子嗣!我的自尊,我的骄傲,我的荣誉,从来都只是属于曼比斯,只属于您啊!”
“如果那天我没有服从战团的召集令,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我憎恨‘范德布姆’,憎恨世界树!难道就不可笑吗?世世代代厌恶世界树的翼人族,竟然被选为世界树的守护者?它夺走了曼比斯,夺走了我的骄傲与荣誉,夺走了您。”
赫娜露丝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一丝鲜红的血液便从她的嘴角流了下来,那血液似乎代替了泪水,你能从那晶莹剔透的血水之中感受到强烈的悔恨与自责。
真正的战士不会不战而降,忠心的骑士不会忘却自己的誓言。
可最终呢?
她的骄傲不值一提,她的荣誉当属于神女。世界树从她的身上取走了一切,却从没有感激,她只是“大多数”中的一员。她的意志毫不重要,世界树也根本不需要。
“赫娜露丝,你应该忘记这一切,继续向前看了。”
听到这,赫娜露丝愣住了一会,她缓缓抬起头,却看到了如噩梦一般的场景。
女童的头颅已经消失不见,赤红的鲜血已经从她脖颈的断口不断流下,染红了女童那洁白的长裙,染红了那纯白的花朵。
“我已经不存在了呀,赫娜露丝。”
女童失去头颅的身躯缓缓向后倒去,而在其身后的,则是一个黑袍人站在那,手中提着女童的头颅。赫娜露丝还能看得见头颅脸上那有些许无奈的微笑,还有那黑袍人在兜帽之下那充满寒意的深蓝瞳孔与失望的叹息声。
“不、不要啊”
“赫娜露丝,你真是丢尽了军团的颜面,选择你成为神女的战士真是最糟糕的选项。你不仅辜负了神女的期待,还装模作样的借着神女的恩惠欺骗这位无辜的女孩,可你从来都不是个骑士,而如今,这位女孩已经为你的自大而付出代价。骑士与公主的过家家已经结束了,赫娜露丝,你应该回到军团,接受你最后的审判,这样你还能不辱神女的颜面。”
语毕,黑袍人冷哼一声,他松开手,女童的头颅便从悬崖边缘向下坠落。赫娜露丝绝望的瞪大了双眼,她嘶声竭力的呐喊着,向前纵身一跃,试图接住女童的头颅。
可那什么也没有,这一跃的距离,只有悬崖下从不断绝的海浪,还有那阴暗的礁石。
“啊,是的,你那所谓的骄傲与荣誉,就如同现在的幻象一样,虚无缥缈罢了。”
“哗啦!”
落入大海,赫娜露丝的泪水融入这片汪洋的海水之中,海纳百川,大海一往如旧的接纳着一切。赫娜露丝微微张开双唇,似乎是在呼唤着什么,可她只能尝到那大海的咸腥味,那无声的呐喊无法传到任何人的耳中。明白自己只是无用尝试的赫娜露丝最终闭上了双眼,随着海浪流去。
我已经离开军团109年了吗
回想起昨夜那黑袍人的话语,赫娜露丝这才意识到她已经流浪这么久了。109年前,则正是她离开弗里士革,回到战团的日子。也正是那一天,她收到了弗里士革发生革命的消息,以及曼比斯覆灭的消息。
当她终于赶到王宫前,那儿却一反常态的聚集了大量的市民,在原本用作庭院的花园被付之一炬,不属于王宫侍卫的军装四处可见。在大殿的门前,野蛮的蛮族架起了断头台,而在刽子手手中提着的,正是她曾宣誓效忠的血脉中的最后一人。
一切都太迟了。
赫娜露丝已经不记得她当时是如何走出的王宫,她当时的心中甚至都没有怒火与怨念,只剩下空荡的回响,不断敲击着她的灵魂。
斯科姆?那家伙确实很会说话,他并没有花太多的力气,就唤醒了赫娜露丝心底那最黑暗的情绪。她虽然藐视以太,还有它的信徒,但是赫娜露丝终究还是选择了与它们合作,她也为此感到惊讶,赫娜露丝不曾想,她内心的阴暗居然能有如此之深。
她明白,如果“树根”被拔起,那将不只是弗里士革,其他的大陆,这整个世界的人们都将会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但她想让弗里士革的人们付出代价,那些革命者,那些支持者,又或是冷眼作壁上观的,所有人都是她的敌人,都是她复仇的对象。怒火必须倾泻,否则它将会灼烧没有信仰的灵魂。
但那又如何?
曼比斯已经消失,王族的血脉已经后继无人,无论如何,弗里士革再也回不到曾经的模样了。长久的岁月如这海水一般不断冲洗着这弗里士革的海岸,109年的岁月,当年参与过革命的蛮族们早已成为历史书上的人物,只剩下当年出生的孩童,凭着过去长者嘴中那如童话般美好的,人民反抗暴君压迫的故事,继续教导着后人哼唱着扭曲的童谣。
她的复仇准备得太久了。
只有赫娜露丝还记得,那些自称开明的解放者如同禽兽一般肢解着过去保护着他们的卑微的肉体。就连一处安静的葬身之处,都不被允许拥有,他们的遗骸被鬣狗叼走,被丑陋的鸟禽啄食。而这就是侍奉弗里士革的大地近千年的血脉最后的结局。
在那怒火之后的,是强烈的无助与无奈。这些才是真正侵蚀着赫娜露丝灵魂的东西。她恐惧着,在至高天没有她所寻的骄傲与荣誉,在下界又再也没有她的归宿。她害怕自己不再是活着的样子,那副模样的自己,和草芥有何区别呢?
愤怒,是的,只要牢牢抓住这份情感,她就还能维持自我,她还能再次成为一位战士,抛去自己原有的名讳与那憎恶的姓氏,她还能够再一次称自己为“曼比斯”。
只要她还活着,曼比斯就不会被遗忘,也不会灭亡。
但是她已经没有勇气再继续走下去了。
当她直视那道深蓝之时,她那被遗忘许久的罪恶感终于又一次浮出了那污秽的心海。赫娜露丝既不能从这复仇之中找到任何的解脱,同时又对更多无辜的人们满心愧疚,她再也没有力气继续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了。
我的公主殿下,待到我再一次与您重逢之时,我还能再自称为您的骑士吗?
“唔”
回应她的,是一声少女费力的闷哼声,随即赫娜露丝感受到她背下的沙砾不断摩擦着,她正在被谁拖上了沙滩。
“还有呼吸,那是因为外伤吗?呀啊!头上的伤口药水在”
听着不知是谁的慌张的声音,赫娜露丝缓缓睁开了眼,她在恍惚中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回想起那位娇小的公主殿下,她也在过去喜欢穿着着洁白的衣裙,在这一瞬,赫娜露丝仿佛回到了那片美丽的庭院,在与公主一天的嬉戏后,她躺在地上,身下的沙滩如同那记忆中的草地一般柔软,且散发的香味又是那么令人安心。
公主会为自己编织出一个美丽的花冠,她会轻轻的戴在自己的头上,然后微笑着趴在自己的身旁,静静的等待着自己醒来,想要在第一时间听到自己对于这世界上最珍贵的花冠的评价。
感受到自己额头的清凉感,赫娜露丝不禁露出了幸福的微笑,一切似乎都还是那么美好。赫娜露丝是一位历经沙场的战士,并不是什么闻名天下的文豪,但如果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会用她所知的最美好,最浪漫的词汇去夸赞那束她再也无法去触碰的花冠。
“我的公主殿下啊,是您吗?”
“欸?公主是指那城堡里的孩子吗?不是的哦?雨怜可是大家的同伴,以后还要和大家一起去冒险。虽然雨怜很向往公主的样子,但是比起待在城堡里,雨怜更喜欢和大家在一起呀。”
海浪还在拍打着海岸,没有哪处的沙滩盛开着美丽的花朵。
但是只要有这份少女最温馨的笑容,在哪又何尝不是最美丽的花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