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月牙儿(2)
他呆呆任我施为,也不躲闪,也不挣扎。
呆呆的,像个脏兮兮的布娃娃。
出门时,父亲给我准备了小水壶,还有一个小包,里面装着我用的湿纸巾和一把糖果。
我掏出湿纸巾,替他擦着脸。
三两下抹下去,他脸上的泥蹭在一起,反而看着比之前更脏了。
足足擦了三四张湿纸巾,苏熠的小脸儿才终于露出白白净净的样子来。
哪怕瘦弱,他的五官仍旧精致的像个小玩偶似的,淡棕色的眼睛望过来时,也不再是具有攻击性的防备,像是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小猫。
我不由得看呆了,点着他的脸:“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好看?”他好像第一次听见这个形容词一样:“什么是好看?”
我有点生气:“打你你也不知道躲,夸你好看你也不知道好看,你是不是傻子?”
“傻子?”他终于对一个词有了一个不一样的反应,笑着答应:“我知道傻子,妈妈叫我傻子。”
顾思叫他,傻子。
“怎么能叫你傻子呢?”我气急败坏:“她肯定不是你妈妈!妈妈怎么会叫自己的小孩傻子呢!”
“是妈妈。”苏熠笑着纠正我:“妈妈给月牙儿吃的,妈妈是好妈妈。”
“她不是好妈妈!”我执着的纠正。
“是!”
“不是!”
两个六七岁的小孩,就着这个问题争论不休。
「咕噜——咕噜——」。
我肚子响了。
这么一大通折腾下来,我早就饿了,要不是为了救苏熠,我早能反应过来。
一饿,我也顾不上再和苏熠争论顾思是不是好妈妈,蔫蔫的坐在一边的稻草上了。
忽然间,眼前出现了一个窝窝头。
苏熠对着我笑,把窝窝头递到我眼前。
「咕噜——咕噜——」。
他的肚子也在响。
响的比我还厉害。
他能饿的进猴笼子和猴子抢吃的,饿的被顾思那么用力打还往嘴里塞窝窝头。
就吃了那么一个,他怎么吃得饱?
“小哥哥,你吃吧,我不怎么饿。”我不饿,只是累了,况且也对从猴子饲料里捞出来的东西犯恶心。
苏熠仍旧笑着往我这边递:“你饿,肚子叫。”
我想了想,把包里那一把糖翻了出来,左右各分了一堆,又把他手里的窝窝头掰成两半:“月牙儿哥哥,你一半,我一半。”
我叹了口气:“给我吃了,你就还得饿,你怎么这么傻。”
“不然也吃不饱。”这次,他终于不说驴头不对马嘴的话:“反正不够我吃,你吃了,你不饿。”
他说话有点晦涩。
我猜他是想说:给你吃了,至少我们有一个人是饱着的。
他好像不怎么常和人交流,表达能力不佳。话说的磕磕绊绊的,竟然要仔细想想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窝窝头干的发硬,得狠狠咬才能下来一点。
我打开小水壶,一边咬一点窝窝头,一边喝水才能把干粮顺下去。
见我喝水,苏熠紧盯着我的水壶。
他也渴了。
我看见,把水壶递给他:“月牙儿哥哥,你喝水。”
他的眼睛都移不开了,盯着我的水壶,最后还是舔了舔嘴唇,扭过头,摆摆他的小脏手:“弄脏了,你妈妈该打你了。”
“你喝吧。”我说:“我妈妈不打我,我没有妈妈。”
“没有妈妈……”他沉默着接过了水,轻轻咽了一口:“没有妈妈,是不是没饭吃?”
我叹了口气,肯定是和他讲不明白了:“有饭吃,你不用担心我。”
苏熠却像是被「没有妈妈」打开一个开关似的,更加关心我:“你没有妈妈,是不是没有睡觉的地方?”
“你没有妈妈,是不是也没有名字?”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我没有妈妈,但有爸爸,也有睡觉的地方,也有名字……”我一口气回答他:“我叫陈星桐。”
「陈星桐」这三个字对他来说似乎有点太难,说了几次,他也没说对。
“笨蛋。”我伸手点了点苏熠的鼻子:“月牙儿哥哥是笨蛋。”
苏熠温柔的对着我笑:“妈妈也叫我笨蛋,还有贱种、傻子、垃圾……”
他嘴里间接不断的吐出各种各样的侮辱性词汇,偏偏他笑的呆呆的一脸温柔。
“妈妈这样叫完我,她就很开心。”苏熠补充:“谢谢你,陈……陈……”
他说不上来,急得额头都出汗。
我说:“小桐,你叫我小桐。”
苏熠认真的点了点头:“谢谢你,小桐,妈妈打了我她会开心的,我习惯了,疼一会就好了,睡着了第二天就不疼了,妈妈是好妈妈。”
“她不是好妈妈!”我气的捏他的脸:“好妈妈不能打小孩!”
“她是!”
“不是!”
“是!”
“月牙儿哥哥是大傻子!”我气得懒得和他争论。
「咕噜——咕噜——」。
他肚子又响了。
本来就饿得厉害,又把仅有的食物分给了我,小小的孩子捂着胃,难受的缩着身子。
我着急:“你吃糖,月牙儿,你吃糖。”
“糖?”他拿起我分给他那一堆糖,糖纸都没剥,就要往嘴里送。
我赶紧拦住他,剥了糖纸送进他嘴里。
他直接吞了下去。
然后呆呆的看着我。
我也呆了,跟他对着眨眼。
“月牙儿,”我又剥了一颗糖:“糖不是这样吃的,你张嘴,啊——”
苏熠张嘴,我把糖放进他嘴里。
“现在!闭上嘴,但是不要吞下去!”我指挥着他:“用舌头把糖舔化。”
苏熠被我指挥的一愣一愣的,照着我说的做。
半晌,他眼睛亮了。
“糖好吃。”苏熠开心的眯起眼:“谢谢小桐。”
“你没吃过糖啊?”我有点惊讶。
“没有。”他答应的痛快:“妈妈说家里穷,吃不饱,没吃过这个……糖。”
我听他提起妈妈,想着刚才他还没说答案,又开口问他:“你妈妈打你,你怎么不跑?”
“不能跑。”苏熠回答的理所当然:“跑了,明天妈妈就生气了,妈妈生气,月牙儿就没饭吃了。”
“没饭吃?”我有点疑惑:“你不是能去和猴子抢吃的吗?”
“妈妈今天开锁,我才能去猴子那。”他又学着我的样子,剥开一颗糖放进嘴里,眯起眼笑:“妈妈生气,我就只能在笼子里睡觉,没有饭吃。”
我震惊又错愕:“为什么要睡笼子里?”
苏熠也很意外:“妈妈说小孩子都住笼子里,小桐没有笼子住吗?”
“我不是没有笼子住……”我挠挠头:“我不住笼子里。”
“不住笼子?”他呆呆看我:“那住哪儿?”
“床上。”我伸手比划着一个长方形:“床——”
“床?”他重复一边,学着我的样子:“床——”
是啊,床。
我的爱人,我的心尖上的宝贝,我一句不忍苛责的乖乖老婆。
他睡在笼子里。
被人打,被人饿,别人骂。
他没吃过糖,啃干硬的剩窝窝头,和猴子抢饭吃。
那么爱干净的他,被折磨成这样。
如果我还记得这些,第一次在商场遇见顾思的时候,我就会毫不犹豫的一钢管插进她腿里。
然后让她看着自己活生生被丧尸吃掉。
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恨的骨髓都在疼,恨的全身都在抖,恨不得徒手扒开她的胸口,捏碎她的心脏。
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
她真该死。
“不知道。”苏熠好像是听了什么新鲜事儿似的,重复着:“不知道什么是床——”
“床就是……”我还在认真给他科普。
左找右找,我躺在了刚才坐下的稻草堆上,喊着苏熠:“你躺下。”
苏熠乖乖过来,躺到了我身边。
我说:“你看软软的,这个就和床很像。”
苏熠点点头:“那我知道了,我也有床,笼子里有床——”
“有床么?”我点点头:“那还好,你的床单是什么颜色的?”
“床单?”苏熠歪头,似乎是又听到不懂的词汇,重复着:“床——单——”
“这个。”他指着身下的稻草:“这个不就是床吗?床——单——又是什么?”
我没听懂。
我听懂了。
我的宝贝,被那女人锁在笼子里,睡在稻草上。
她像养狗一样养他。
只除了,他会讲话,会像猴子一样供她取乐。
小小的孩子,在她眼里就像是狗、像动物园里的动物,她就是游客。
开心了,她往里面扔香蕉,不开心了,往里面扔石头。
我的心好像被人踩碎成两半,再踩碎成片,再碾碎,直到变成灰烬。
见说不明白,我叹了口气,挫败的重新躺回稻草上:“我说不明白。”
苏熠笑眯眯的也躺下,学着我的样子叹气。
“月牙儿哥哥。”我说:“我和爸爸走散了,一会得去找爸爸了。”
“我帮你找。”苏熠答应的痛快:“小桐给我糖吃,小桐好。”
「咯吱——吱——」。
谷仓的大门处,一阵响声传来,还没反应过来,来自大门处的光亮就灭了。
紧接着,是落锁的声音。
我和苏熠对视一眼,狂奔向门口。
只是,已经晚了。
门被彻底锁死,我不断的拍门已经没了用处,再没一个人回应我。
谷仓内彻底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