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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泛舟五湖(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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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书中提到,范蠡离开越国后,去到齐国,变更姓名,自谓鸱夷子皮。他辛苦劳作,躬耕海畔,父子治产,家财积数十万。齐王闻其贤,延以为相。为相数年,齐国大治,一时人人称颂,爵禄丰厚,蜚声齐国。

    有一天,范蠡对儿子感慨道:“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至卿相,此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不如归去。”

    于是,他辞去相位,尽散其财,赠与知交乡党。只带异宝奇物,悄悄离去,来到陶地,重新开始。

    据说此地是天下之中,南北往来的枢纽。范蠡事先查看过,以为此地可以致富生财。此时,他又改名陶朱公,跟儿子一道耕作自给。同时贩卖南北货物,从中逐利。日积月累,又积巨万。

    后人评价范蠡:“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

    回顾他的一生,起于布衣,功成名就于越。先是弃官从商,接着由商转政,之后又弃政从商。对他而言,财富权力如同魔术,挥手即走,招手即来。只靠一双手加上一个灵活的脑袋,他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最难得的是,他拿得起,放得下,随时准备从零开始。只要下定决心,他便全神贯注,玩得转,摆得平。等到决意放弃时,他便洒脱的转身,重新开始新的篇章。

    越国上将军、齐国宰相,都是大国要员,权倾一方,多少人苦心经营用尽心机四方请托都难及其一,他却从未留恋,说走就走。

    芸芸众生皆赌徒,个个一掷千金。输个精光的借钱也要继续玩下去,企图翻盘,赢了的则想继续赢,就是下不了赌桌。他却耐心观察,计算概率,精心筹划,赢钱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去往陌生的领域,重新开拓新的可能。

    这是何等豁达超脱的勇敢气魄?堪比单骑深入百万敌军,赵子龙大战长坂坡,诸葛亮凭一把琴把司马懿的大军挡在城门之外。

    战场只是一时,人生却是每日每时,做好一件事都难上加难,何况反复折腾?今天这个急剧变化的社会,多少人害怕面对瞬息万变的周期,仍然以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拥有一眼看到头稳如泰山的未来作为成功的标配炫耀的资本。

    更别提那个发展缓慢的农业时代,奴隶社会的末世。一旦有了为将为相的机会,铁定要挤个头破血流。如果无人驱赶,恨不得做个三生三世,连带儿子孙子千秋万代继承下去。

    放弃高官厚爵,转向耕作贸易,好容易积累了大量财富,又散尽家财,迁居他处,重新开始。——用今天的话来说,范蠡是“活着就是折腾”的祖师爷!

    权力财富,人人梦寐以求,他却视为俗物,轻易舍弃。偏偏他又能重新拥有,仿佛是个有求必应的魔法师,点石成金,随心所欲。

    除了幸运女神对他钟爱眷顾之外,他的经时济世之才加上豪迈旷达的胸襟共同构成他的核心竞争力。

    文种输给范蠡丢了性命,不冤。万人之中,如范蠡者,一个都难遇。极度匮乏者,渴求拥有,锱铢必较。应有尽有者,害怕失去,拼命占有。能够在两者之间游刃有余左右平衡者,已非凡人。

    范蠡“以智保身”的“智”并非诵读书籍所能获取,必须具备一颗可遇不可求的淡泊之心。不同于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穷酸者视钱财如粪土的愤世嫉俗,他的恬泊是阅尽繁华之后的从容闲适,是身在最高层的不畏浮云遮望眼。

    在那场差点把越国国运赔尽的“夫椒之战”前,范蠡曾极力劝阻越王勾践,不要伐吴,时机未到。他说,“国家之事有三:持盈、定倾、节事。”即顺境时保持强盛、逆境时转危为安、时常为政要得当。三者分别要顺应天时、人事、地道。范蠡所悟,不仅用于劝谏君王,他也身体力行。

    面对钱财权力,凡人所见都是拥有之后可以恣意妄为我行我素,终于扬眉吐气要到昔日为难吾者面前耀武扬威。范蠡显然看得更远,所以能超脱于当下,从容决断。

    李斯曾是楚国的一名小吏,某日看到办公附近厕所里的老鼠在吃脏东西,每逢有人走过时,它们都受惊逃跑。他又走进粮仓,看到里面的老鼠吃着囤积的粮食,住在干净通风的大屋,不必担忧受到惊扰。

    由此,他联想到自己的境遇,感叹道,原来一个人贤或不才,跟老鼠一样,是由所处的环境决定的。于是,他毅然辞职去往秦国。

    彼时的秦国,正在招纳天下之才,广开言路,大开方便之门。李斯果真被验证了是个人才,做到秦国臣相。

    某一日,他忽发感慨,“儿子所娶皆是公主,女儿所嫁都是公子,盛极而衰,恐怕祸不远矣。”最终,李斯为赵高所害,家破人亡。

    若说知兴衰荣辱,明天道人事,李斯可谓知矣。可是知易行难,明知已是富贵极盛,物极必反,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于千军万马中挤上独木桥者,乃是胜人。胜人者虽少,终归是有。那些踩着累累白骨封侯列公者,都是胜出他人者。可是,能够全

    身而退有几人?

    自强者之所以强,因为要战胜的是自己,要降服藏匿心中的恶鬼心魔,才是最难的。若非意志坚定,再有文殊菩萨的慧剑加持,恐怕难断牵缠的欲念。

    吴越之争的背后,是四名楚国人的较劲——逃亡吴国的伍子胥、伯嚭,奔向越国的文种、范蠡。两两分边,各自为阵,敌我分明。

    两个复仇者本应抱团合作,相互依偎,完成心愿过后,成为肝胆相照的朋友。他乡遇老乡,又都位极人臣,相互提携,共享富贵,本是乐事一件。谁知事情竟演变成相互敌视,落井下石。

    两位知己良朋,怀揣梦想去到心驰神往可以施展才华的他乡,相互协作,彼此鼓励,一内一外,辅佐越王成就大业。本来可以避祸他乡,远走高飞。奈何有人要守成,有人要开创,只好各奔前程。

    据说,收受季孙肥的贿赂之后不久,此事为越王勾践察觉,伯囍被处死。祸害遗千年的规律被打破,足可告慰九泉之下的伍子胥。或许,他日有缘,吴王夫差、伍子胥、伯嚭可以坐在一块玩个斗地主,角色互换,缅怀君臣一场,总结成败得失。

    把时间往后拉,楚又灭了越,尽并其地。吴国是蝉,越国是螳螂,楚国则是黄雀。再往后,出现一位猎人,设下陷阱捕获黄雀,猎人名叫秦国。

    在倾国灭族的烽烟里,谋臣作为君王的心腹亲信,承担献计进言的重任。是否出兵,如何进军,战略战术如何,事无巨细,他们都参与其中。虽然尽忠者大多结局凄惨,不得善终,人们仍蜂拥而至,前赴后继。

    原因无它,只怪这个世界公平公正的机会太少太少。唯有国家危难存亡之际,君王称霸用人之时,才会抛开出身门第,给出身微寒者敞开一扇门,提供阶层迁徙的机会。

    就算知道可能震主招嫉,多年耕耘终于开花结果,谁会舍弃黄澄澄的硕果说走就走?这是辛苦付出者应得的,是他们的劳动报酬,是百折不回锲而不舍应该享有的回馈。

    惟有范蠡,潇洒转身,毫无留恋,从头再来,勇气可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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