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内乱进阶(1)
就在公子城逃亡到晋国三个月后,宋国内乱升级。
短暂的和平之后,“华向派”和“国君派”都陷入冷静期,屏息以待事态的发展。
“华向派”的处境一度非常尴尬。他们手中的人质可是国君的太子,既然达成和解,君臣关系照旧,可是臣却扣留着君的儿子,也就是国家未来的国君,如何是好?
依照约定的精神,君的权威仍在,臣的本分仍要恪守。所以,“华向派”手中的人质,不再是人质,而是上宾。每日都要恭敬的伺候,礼仪周到,饮食讲究,惟恐怠慢。
国君每日都去探望儿子,像个慈爱的父亲。舆论站在“国君派”一边,指责“华向派”以下犯上,为臣者竟敢扣押太子要挟国君。
人质在手如烫手山芋,华亥如坐针毡。他跟向宁商量,要把人质退回,遭到向宁一口回绝。宋元公本是无信之人,没了人质在手,他们的人身安全如何保障?
“华向派”寝食难安,“国君派”却越来越占据主动。宋元公试图打破僵局,为此,他认真谋划破局之策。
首先看从犯。向宁还有四位兄长,向宜、向郑为避乱,已经流亡郑国,向胜、向行是拥立国君的。这样来看,向宁在向氏已无同党。
再看主谋。华氏家族是大族,华亥、华定二人作乱,司马华费遂却一心忠于国君。华费遂执掌兵权,德高望重,品德端正。只要国君一声令下,他定是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主意一定,宋元公就把自己的想法对华费遂和盘托出。保护国君,华费遂自然义不容辞,但是有一个顾虑——万一对方把太子、公子都杀了怎么办?
宋元公的态度十分坚决,声称再受不了受威迫的日子。太子的死活管不了了,驱逐乱臣为要。
当机立断,宋元公率先撕票——三名人质全部被杀,与此同时,命华费遂带兵攻打“华向派”。
“国君派”突然发难,“华向派”毫无准备措手不及。向宁提议杀死人质作为报复,被华亥一口回绝。华亥给出的理由是:如果胆敢杀死太子,弑君谋反的罪就坐实了,到时人人得而诛之,流亡他国,谁敢收留?
无奈,华亥、华定、向宁只能仓皇逃往陈国。临行前,他们把三名人质交给司寇华牼。
这一次,“国君派”凭借无信无底线无情冷血,赢得阶段性胜利。
晋国绛都。
“赵将军,智将军求见。”
侍卫大声通报。
“快快有请。”
赵鞅正在批阅公文,听到好友前来,赶紧起身。
“不知长官可是有事与属下相商?”
智跞走近,赵鞅打趣道:“或是监督属下是否躲懒?”
“后者居多。”
说完,智跞哈哈大笑。
“属下惶恐——”赵鞅一本正经的说道:“还请将军指正。”
“额……”智跞一时语塞,想了半天,支吾道:“公文摆放太整齐,公事处置太快,太过认真严谨——”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多谢长官夸赞。”
赵鞅仍是严阵以待,看得出来,他很努力的憋住不笑。
“好了,”智跞找个地坐下来,“跟你说正经的。”
“兄长请说。”
“士鞅去鲁国聘问,你可知?”
智跞问。
“众人皆知。”
说着,赵鞅一想,不对,如果是例行事项,何必提?他又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辗转听到的消息是说,鲁国对士鞅不敬,为此他勃然大怒。”
智跞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哦?我堂堂上军佐聘问,鲁国竟敢怠慢?”
赵鞅一脸惊讶,“不用想都知道,士鞅一定怀恨在心。”
“怀恨可能未必,只要有丰厚的礼物馈赠,管它天大的仇怨,尽可化解。”
说着,智跞发出一声冷笑。
士鞅是士匄的儿子,士匄于公元前548年去世,之后,士鞅便袭父爵入卿。六卿中他的资历远不如韩起,和中行吴、魏舒接近,排名前四里他的年资最短。虽然如此,入卿也有二十六七年了。
士鞅是出了名的贪财,众卿皆知。当然,职权所限,他还不至于肆意妄为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但是一有机会,他就忍不住伸手去要。虽不是狮子大开口,积少成多,他家的宝贝珍奇是六卿里最多的。
士氏是世卿大族,先祖又是理官出身,熟读法令,进退有礼。晋文公任国君后,士氏出了士会、士燮两位德行才华过人的政治家,士匄虽有对栾氏党羽株连太过的嫌疑,毕竟也没有明目张胆贪图小利的行径。
惟独士鞅,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是穷鬼饿货抬胎还是怎么的,对钱财着迷到近乎发狂的程度。
智跞和赵鞅都是年轻后生,家教颇好,没有强行索要财物的习惯。对这个聚敛成性的上官,十足的鄙视,完全的不屑一顾。
不过追溯过往,士鞅如此行事似乎又情有可原。
当年因栾针被秦军杀死,栾黡怪罪于他,他被迫出奔秦国。虽然不久便得返回绛都,怨气未了也属正常。可是随后跟着妹妹捕风捉影,构陷自己的亲外甥,致命栾氏一族被诛,实在太过歹毒(详情见《赵氏连城璧》之二——月满前川》)。
这样一位器量狭小、阴骘暴戾的人,做出什么事情都合乎逻辑。哪怕出身名门,他仍热衷占有索取,乐此不疲,大约是天性使然。
“这个我不怀疑。只是好奇——”赵鞅觉得十分费解,“鲁国对我国六卿十分了解,士鞅不可能不包括在内,既然如此,何必得罪?岂不是劳民费财?”
“说起鲁国,话可长了。”
智跞说道:“鲁国‘三桓’执掌大权,尤以季孙氏气势最盛,这个你可知道?”
“由来已久。”
赵鞅说道:“尤其是十六年前军制改革之后,公室益弱。叔孙氏虽一度名闻诸侯,仍是无法与季孙氏抗衡。”
赵鞅所说乃是公元前537年的鲁国军改。
鲁国先祖是周武王的胞弟周公旦。周武王早逝,成王年幼,周公摄政。“管蔡之乱”(亦称“三监之乱”)发生后,周成王授权周公出兵征讨,很快就被平定。因为有安邦定国的大功,鲁国地位尊崇,非比普通诸侯。
按照疆域,鲁国只是小国,依据周朝礼制,“天子六军,诸侯大国三军”,鲁国不足以配三军。因为周王室眷宠,特设三军。
随着中原霸权兴起,小国要按时按制向大国进贡。进贡的参考标准就是军队。有三军即是大国,贡赋就要依照大国标准。自鲁文公后,鲁国国力渐弱,大国之名已名存实亡,却因配三军而背负大国的供奉,实在苦不堪言。
很快,鲁国公室做出决定——撤去中军,保留上下两军。
季孙宿任正卿时,为扩大权力,增设中军。中军一分为三,“三桓”(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各一支,公室依旧两军不变。
表面上看来,“三桓”只有一军,其实三家合力,军力比公室更强大。
随着时间推移,季孙氏的权势越来越大,愈见霸道专断。
公元前537年,季孙宿宣布,把公室仅存的上、下两军一分为四。季孙占一半,叔孙、孟孙各一半。鲁国公室已无军队,真是卑微得令人同情。
“即便如此,季孙氏仍不忘打压叔孙氏。”
智跞说道:“季孙宿去世后,其子季孙意如擅专国政。偏偏叔孙氏出了个志行高洁的叔孙婼,季孙意如怎能不恨得咬牙切齿?”
“等等——”赵鞅阻止智跞说下去,他插嘴道:“我没记错的话,叔孙婼掌鲁国外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次接待士鞅的鲁国代表应该是他。可是不对啊,他是出了名的娴于辞令,应对有仪,怎么会得罪士鞅?”
“叔孙婼是被陷害的,幕后主使就是季孙意如。”
智跞说道:“鲁国要招待士鞅,‘七牢’(注:一牢=牛、羊、猪各一,这是古代天子与诸侯,诸侯与诸侯之间相互宴请的标准。牢数越多,表示客人越尊贵。)已合规,上的也是‘七牢’。”
“既然如此,并未失礼啊。”
赵鞅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