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武僧斗活佛(二)
“老和尚这一手真特么毒,他这是想把假和尚憋死。”
只因事事料敌机先、处处料事如神,因此朱大少爷又被世人称作朱先知:“难难难,难于关门打狗,正是瓮中捉鳖。”
“道禅非比凡俗,憋是憋不死的。”
莫虚淡笑,伸手指道:“兵战为下,攻心为上,明白?”
指的正是空悲,此时老和尚手拿把掐一把草,一把半青半黄半干枯的茅草:“咦?他在干嘛?”
“编蝴蝶。”
“编蝴蝶?编了卖钱吗?”
“蝴蝶蝴蝶,两只蝴蝶,亲爱的~~你慢慢飞~~”
“打住!虚虚不是我说你,你唱歌也太难听了,简直比叶二两他个破锣嗓子唱的还要难听十倍,百倍!”
“哈哈,多少喜欢就可以了。”
“嗳~~”
一提到那多少,朱先知就头大:“小狐狸精一个,你老提她干嘛?”
“因为爱情,因为爱情~~”
“停!吁——”
……
……
“如何?”
庄家叶老板得意洋洋,一脸嘚瑟道:“诸位,如何?”
一众赌徒横眉冷对,各自啐下一口唾沫:“我呸!少特么臭显摆,闭上你的鸟嘴!”
胜负犹未分,但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空悲的表现简直堪称完美:“咳咳、咳。”
尤其朱家家主朱施仁,方才竟敢差人打杀活佛,此时回想起来霎时冷汗遍体:“诸位莫要心急,只管安静看戏。”
心下却也笃定,这把不输稳赢。
只因赌约条规已然落实纸面,白纸黑字红手印第一条就是:如若武僧道禅一方战败,须当场跪地磕头求饶,如此胜者方为胜,是为完胜。
此事绝无可能,道禅何许人也?
莫说是这人间活佛,便就是那西天佛祖亲至便将道禅和尚打跪打死,如何教他磕头求饶?
是以任那妖人奸猾似鬼,这一局他是必输无疑:“贼厮鸟!嗬——”
身困囚于胡天黑地,道禅和尚不怒反喜!
提吸一口大气,长长伸个懒腰,猛地一个深蹲,双拳擂击大地:“窟通!”
便以双拳作槌大地为鼓,生把地表砸出一个天坑:“轰隆!”
地陷浑似天塌,这一擂有多猛?
擂得心跳瞬间停止,打得天地骤然一空,震得众生有若浮尘,惊得阎王再次躺平:“我去!又来?”
当是时也落叶悬停,风也静止,众生与尘埃尽皆“浮”游于半空:“镗!”
又是一声大响,场中尘土飞扬。
道禅双脚落地,铃钟一飞冲天:“呜咻——”
如何来,如何去,蹲身捶地头顶冲,原是一记铁头功:“肚肚疼、肚肚疼、呜呜呜呜肚肚疼!”
铃钟遁走一路飞转,浑似顽童滚地哭闹:“不玩了不玩了,小和尚耍赖皮,呕~~”
来时威风去时狼狈,这下怕是顶到了肺:“哈哈哈哈,滚你的罢!”
道禅仰天大笑,复举足、踏步出天坑——
天坑径量足十丈,犹如一碗水端平,老僧身犹没云端,道禅只见一颅顶:“悉悉索索、叽啾织着。”
也就是说彼时道禅不见空悲手上小动作,只见二指横亘额头,往那眉心正中一抹:“天眼开。”
天眼开,额头眉心神目现,竟是一面小小铜镜:“入镜来。”
空悲声微几不可闻,躯体已然极度衰弱。
然则一道金光射出,又将道禅一把罩定:“嗬!”
金光罩体无所觉,这一次却是虚的:“你这老贼,又搞个甚?”
浑如攀山逆流而上,道禅瞠目无视金光:“还有何等本事?你便一并、一并、一并——”
镜像现,一步即一境。
一境便见林中一虎,张牙舞爪伺噬一僧,那僧生的高瘦白净,虎至勉以棍棒相抵,抵不两合倒地待死,林中一箭呼啸而至:“夺!”
二境见一负弓猎女,黑红脸膛眉目英挺,正与那僧执手相对,目光交错脉脉含情:“嗬!”
这甚?
道禅打个哈哈,未作丝毫停留,三步踏过便见三境——
三境那僧倒地身死,是被众人乱棍打死,猎女显怀只四五月,披头散发浸于猪笼,身溺河中任凭浊浪汹涌:“我儿无罪,我偏要生!”
道禅一顿、足未落定四境即生:“咕都咕都。咕嘟咕嘟。”
四境水中。
水中猎女势若疯虎,硬以牙齿嚼烂笼绳,脱困破水见生天,满身泥污落滩涂:“艹!这贼老天!”
道禅打过一个激灵,第五步重重踏出:“呜嗷~~”
五境又一虎,咆哮山林中,瘦骨嶙峋渺了一目,见得猎女略作迟疑,张牙舞爪飞身一扑:“嗷呜!”
猎女方自河中脱险,水痕未干泪流满面,人遇险皆抱头缩身,她这两手只护肚腹:“喀嚓。”
一口咬断锁骨,拖至林中浑处,一路血迹斑斑,猎女绝望阖目:“报应吗?我不服!来人呐——救命啊——”
道禅顿止。
不觉眼中有泪,此时双掌合十,然身止一顿阖目复踏步:“救大?救小?”
“救母。”
六境虎死,一黑衣老僧挠头说道:“尚有一口气,你来。”
“救娃~~救娃~~”
猎女濒死,虚弱至极,气若游丝语气坚定:“二位活菩萨,救俺肚里娃!”
“大姐请你清醒一点,剖出他来也是死胎。”
说这话的是白衣僧,这个家伙道禅认识:“胎息止绝,已是死胎,不信你自己摸摸看。”
“剖开。”
生死小事耳,这就是母爱:“我儿便死了,我也要生下!”
……
……
道禅笑了,会心微笑。
彼时正是此时,死胎便是道禅。
七境虎穴,道禅一步踏过。
八境那山便见罗汉,二师兄罗汉一脸嫌弃模样:“我凑,哪儿又捡只娃崽?”
九境长成,罗汉诈死,二师兄就是爱胡闹:“虎娃莫怕,二师兄已然练就金刚不坏之体,来来来,你须用足全力——”
无有十境,道禅九步踏出天坑,正见空悲笑指己头:“就此、照头砸下!”
“嗬哈哈、你这老贼!”
道禅扑通一声跪倒,将身匍匐一头磕下:“二师兄哇二师兄,你可把虎娃骗得好苦!”
“罗汉已死,贫僧空悲。”
只手未落,空悲面无表情,执意指头:“来、打。”
“不敢不敢,虎娃再不敢!”
此时道禅心有明悟,此人乃是罗汉转世:“二师兄,莫说笑,就饶过虎娃这一遭!”
“彼时未死,犹如此时。”
空悲指落犹如拈花,三指拈出两只蝴蝶:“隔复一世,如茧如蝶。”
正是两只小小蝴蝶,青黄茅草细细编就,头腹湛青翼翅金黄,巧手编得栩栩如生:“虎娃,看呐~~”
指尖展翅,草蝶翩飞。
飞舞在虎娃头顶,翩跹于道禅眼前:“蝶儿飞,蝶儿飞,梦中遇见谁”
那是儿时最好的玩具,那是魂牵梦萦的歌谣,是啊尽管许多年过去二师兄还是那个二师兄:“蝶儿飞,蝶儿飞,你又遇见谁。“
语落气绝,空悲圆寂。
此生圆满。
……
事实如此,空悲老和尚本就将行就木,此战强行施展神通,已然耗至生机断绝:“二师兄?二师兄?!”
道禅惊呆、再次惊呆,不觉此身又堕梦中:“哈哈二师兄,莫开这玩笑,你——”
时过境迁,胜似当年。
当年道禅肉体凡胎,此时虎娃金睛火眼!
一点生魂即将离窍,是以生死一眼断见:“蝶儿飞~~蝶儿飞~~”
人世间最苦楚事,莫过于得而复失,道禅跪坐于地两眼去看那天:“嗬!这贼老天!”
一语道尽疲惫,正如娘亲当年。
道禅终于累了,肩扛两座高山:“嗬——呼————”
生死为何?一呼一吸间。
死又何妨?不如就此去!
正是两座大山,终于压垮道禅:“真个好算计,你这贼厮鸟——”
天地骤然一沉,道禅缓缓起身。
直把双拳握死,两眼望定一人:“与我纳命来!”
……
……
妖人太过阴险,老天真不开眼,眼见武僧道禅一方战败,竟是当场跪地磕头求饶,朱施仁吴清风一干人等呆若木鸡:“二师兄?活见鬼!卧槽居然输了,不带这么玩儿的~~”
那是方才,此时无不大喜过望:“打死他,打死他!就是他挑拨离间害死了你二师兄,干死妖人叶二两,一拳打爆他狗头!”
“想一死了之,没那么简单。”
先生就是先生,真正无所不能:“借你一口气,再活上两年。”
隔空正对空悲,便就撅嘴一吹:“负~”
空悲:“阿嚏!”
众:“……”
瞬间神魂归窍,空悲如此叹道:“我就说,不死不得活,一般不得脱。”
“咣当!”
道禅和尚一头栽倒,又把平地砸出一坑:“二师兄!哈哈二师兄——”
“这又瘸了一个,活活忽悠瘸的。”
瘸腿秀才叹一口气,三疯真人抹把眼泪:“真真侥天之幸,好生一口仙气!”
“二师兄,你这是?”
话说道禅未及奔至,却见二师兄反手指向己身脑后,以个秃瓢背对道禅:“南无、阿弥陀佛。”
可喜明灯指路,道禅瞬间开悟:“合该、正当如此!通通通通通通通——”
如此立时调头跑回,大步流星跑哒飞快,奔跑的犀牛终于跑到了幸福的终点:“活神仙,谢谢啊!”
……
……
是有一只褡裢,道禅失而复得。
是有一双草鞋,栖着两只蝴蝶。
是有瘦弱苍老的怀抱纳入逆流成河的泪水,滋润过干涸的心田,汇聚成明澈的湖泊,照见野草般蓬勃旺盛的猬发与一颗火红滚烫的赤子之心:“二师兄,二师兄!”
是啊虎娃已然长大,此时哭的像个孩子:“二师兄你去了哪里,为何你要抛下虎娃?”
二师兄笑,没有回答。
一只雏鹰一直呆在鹰巢,那么永远不会成为雄鹰,母虎只会守在嗷嗷待哺的虎崽身旁,不待其成年便就会离开。
无论罗汉还是空悲,不过换过一副皮囊,此时道禅已然成长为参天巨木,再也不需要二师兄来庇护。
正如九尺的道禅哭着抱起瘦小的空悲,空悲一样可以睡得踏实安详像个孩子:“呵呼~~呵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