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共逐鹿(19)
袁缜是总账房,管着真州的钱粮袋子,穿着却十分简朴,靴子后跟打着补丁。他听侯爷问粮,回道:“麟翼营押走的粮有三姑娘的六十五万石,咱们仓又添了三十五万,拢共凑了一百万石,刨除民间粮商存货,城中缺口大约三十万石。虽然总数不多,但朝廷封了商路,严禁行商北运物资,世子把运河打通前,这缺怕是不好填。”
蓝散抿口南姨备的姜茶,辣气冲人,她含了片刻,拢着眉往下咽,“我上午去了趟粮店街,米价已抬到八百文了。”
袁缜夹回算盘,道:“官仓收紧外放后,米商也抬了价,从一石四百文涨到一两二百文,民间一现哄抢,价格就要不断往上抬,侯爷亲自出面约谈,才压回到八百文。”
“这也只是暂时的。”徐广平年轻时卧雪打仗落了病根,冬日皆以酒代水活血温经,议事时不好喝酒,索性什么也不喝,“物稀为贵,我是守将,不能过度弹压商户,给真州留下兵将霸道的名声,对往后商旅是个打击。”
“侯爷说的是,要从根儿上解决问题,还得开源才行。”黎宪点头,看向蓝散,“运河牵涉众多,徐将军打造战船、训练兵将尚需时日,但老百姓和真州卫的肚子不能等,我想带上咱们的人,往江南走一趟。”
蓝散撂下茶碗,冷白的指尖在托碟边缘转了半圈,“三十万石粮食不是小数,掩人耳目太难了,悬济堂在朝廷那已过了明路,你们走出北地,就会变成朝廷钦犯,可能连地方都到不了。”
都不归和彭闻义今日也在。
都不愁跟着麟翼营走了,蓝散把彭闻义调去照顾都不归,算是罚过。
都不归毅力非常,恢复情况远超预期,经过这段时间已可勉强行走。彭闻义知道三姑娘没留武雁声,是要给自己机会,于是对都不归也尽心,给他做了根拐杖,又着人打了张面具。
“我可以跟老彭一道,带人护送黎先生,走乌兹甘。”都不归话说得慢,他面上烧伤可怖,戴着玄铁面具,声音从下面传出,显得愈发沉闷嘶哑。
彭闻义把话接过来:“对,不走境内,就可以绕开朝廷。”
“太远了,这么走起码要加两个月。”徐广平揣着袖,“三丫头怎么说?”
“就不了山,就让山来就。”她撂下茶碗,“连家在江南一家独大,垄断了米粮通路,把粮户挤兑得无路可走,只能将收成低价贱卖,丰收的年景,一石米甚至连五十文都卖不上。真州如今的粮价,已足够让一些人联合起来铤而走险了。”
袁缜没她那么乐观,“光是重利,恐怕难以吸引粮户冒险。”
徐广平副将秦戈道:“战场虽在北地,但中原已经乱起来了。北境军没有选择在皎州过多停留,他们带着麟翼营送去的粮草,在天都城外百里的武城坡和都军野战三日两夜,半歼了拱卫天都的十万都军,兵部尚书高正云拒降自刎,北境军围城天都,宣文帝下旨召东南、西南各地卫所勤王,一时各地卫军俱出,连往日躲在山里当耗子的流匪都开始乱窜。”
彭闻义续道:“宣文帝号令天下卫军勤王,表面上各州纷纷响应,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朝廷重文轻武,各地卫所兵将没地位短饷银不说,平时就没怎么操练过,锄头使得比刀溜,诚心诚意往天都去的军队算下来不过寥寥几支,有的集结人马只是做样子,打着御旨的名义搜刮百姓,大肆敛财,跟强盗无异。”
黎宪看向蓝散,“天下将乱,让咱们在江南的人手吹吹风,说不定能成事。”
蓝散点头道:“连家现在被朝廷催得紧,倒不出手来,只要安排得当,粮草从江南出来不成问题,倒是禹州,它是真州和江南间的必经之路,知州贾孝廉是个麻烦,得把这人打通,粮户北上才不会遭遇拦路虎。”
“那是个只认银子不认爹的财奴。”徐麟从屋外跨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见礼,他把大氅脱了扔给武雁声,走到蓝散旁边坐下,捡起桌上剩的半碗姜茶,一口喝了。
一屋子人眼观鼻鼻观心,徐麟神色自若地撂下茶碗,接着道:“从江南出来的脂米,在禹州过一道手,往后就成了霉粮,贾孝廉的脑袋早就该收了。”
蓝散笑道:“徐大将军,你刚拿了善州,掐了水陆的脖子,这时再打贾孝廉,别说朝廷,就是庆王也要顾虑,咱能低调点儿吗?”
徐麟口改得快,“杀他不难,贾孝廉这些年肥得流油,养了不少私兵土匪,此人一死,禹州得乱上一阵,咱们要解的是燃眉之急,留他几日也无妨。”
徐广平斜了这墙头草一眼,缓缓道:“就算有了路,真州还是要拿出诚意,届时我亲自出面,派兵护送,给江南粮户吃颗定心丸。”
黎宪点头,“这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还是找个生面孔打头阵,我乔装走一趟。”
徐麟沉吟片刻,“不妨把市面上的粮价再放一放,诱惑能医怯,一千二百文再往上翻一番,有人连亲子的肉都敢当粮卖。”
徐广平老神在在地“嗯。”了一声,袁缜却开始愁:“一两二百钱,三十万石就是三十六万两白银,就算江南粮户敢铤而走险,咱也没那么多钱收。”
“我能抬,自然也能降,做生意讲究细水长流,总不教他们亏了便是。”蓝散眯眼一笑,明明玉精神、花模样,却让人觉得被画皮白骨盯住,骨头缝里钻进一股寒意,头皮跟着发麻。
都不归哑声道:“就算不考虑银钱,江南粮户抵达前,城中粮价飞涨,一些家中没存粮的百姓怕要挨饿。”
室内陷入短暂的静默,蓝散点着茶盏,忽偏头问徐麟:“这次回来,打算住何处?”
众人不明她怎转了话题,徐麟对上她眼神,倏然笑了,转向徐广平道:“我记得咱家在南城坊郊外有块地皮,成婚后,我想和卿瑜搬去那头住。”
徐广平揣着袖,“如今是腊月,不是开工的好时候,那就多招点人手,紧着建起来。”
屋顶上青瓦叮叮当当响起来,众人不明所以,黎宪先笑起来:“阿翼这小孩儿,天天在房上练腿脚,把侯府的瓦不知踩断多少,这么爱跑,跟我一块儿去江南吧。”
傍晚起了凉,南卉进来,给蓝散披上新做的朱红大氅,脖领一圈雪白风毛,衬得她容颜如玉,她莞尔一笑,“我没意见,只要你有本事把他拎走。”
众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屋顶,只有徐麟瞧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