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梨树
等几人跟着翡歌回到荒宅时，正巧路过那海神庙，就见顾子初此时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纸伞遮住大半部分的身子，只露出头肩部分，嘴角挂着浅浅笑意在细听雨声。
听到几人的脚步声也没太注意，一只翠鸟轻落伞沿，圆圆的脑袋啾啾鸣叫着，画面颇带诗意。
而另一边的荒宅则是完全不同的画风，现在雨势虽小了些，可四下环境却依旧昏暗，荒宅的院中，除了原来那两只阴魂外又生生多了十几只，正围着院中那棵梨树，嘴里不停叽里呱啦地说着些听不懂的鬼语，梨树上还坐着一个灰衣男子。
这画面在言扬看来，就是阴魂聚集迫害普通百姓事件，拔剑刚要冲上前去，却又被翡歌及时拦住。
“师傅？！”翡歌唤了一声，那些阴魂齐齐转过头来，表情仿佛是见到了救世主般，它们是真的害怕万一南宫扶桑出了什么差池，翡歌会将它们通通屠杀殆尽，一根毛都不带留下的那种。
“小翡姐姐你回来啦！桑桑在树上呢！”屋内两只阴魂上前正想同翡歌解释些什么，却被翡歌挥挥手应付过去，示意先将几位玄卿宗的弟子带进屋去。
而自己轻身一跃便蹿上了树，掀开面前雨水还在不断滴落的梨树叶，就见师傅骤然回过头来。
“哎~小翡姐姐怎么是从这边上来的呀？！”南宫扶桑已经将鞋子脱在了下面，此时正敞着下袍骑坐在稍稍粗壮的树枝上，露出半截白皙小腿，带着梨叶香气的雨水顺着缓缓流到粉嫩的脚背上，再滴落。
又是一双玉足！翡歌现在对其他几人的脚突然也生了兴趣，就是不知归婴和莽爷子的，是不是也这般娇嫩。
南宫扶桑手里正拿着之前那只挂在树头的碧色青梨，望着翡歌倾然一笑，美极了，比之前的顾子初还要美，仿佛在这世间就真的再无甚可与其比拟。
翡歌一时愣住。
因为此刻这一幕，又和两年前发生的一模一样。
还记得那日，翡歌受刑判之托，本是出去要前往蛇妖老窝讨一碗毒液的，可半路却忽闻抑扬顿挫的戏声传来，本是暖阳高照的山林忽然就变得阴冷极了，翡歌倒也不慌，寻着戏声找去。
就见一个满脸胡子拉茬，浑身脏兮兮的男子正穿着破旧的戏服，在那咿咿呀呀地比划着，腿上干涸的血迹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谁的。
翡歌本不想过多纠缠，看了一会儿见男子并无其他异常的举动便要离开，可就在这时，身后又一声惨叫传来。
翡歌忙回过头去，就见一个小女孩正跌坐在地，满脸惊恐地望着男子，而一条类似舌头一样的触手穿透了女孩手中的木板，眼见就要刺进女孩的眼睛。
翡歌来不及多想，直接挥剑便斩断了男子一条腿，男子倒地，却依旧狞笑着要朝女孩爬去。
翡歌一个跃身，侧翻顺手拾起地上的剑，直对男子心口就刺去，男子一抽搐，那瞬间眼中又闪过一丝谢意，随后便无了生息。
翡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可又不敢确定。
“阿爹~不！！”这时，女孩大叫着扑过来，一把推开翡歌，趴在男子身上哭的撕心裂肺。
“我阿爹只是被恶鬼附身了，可他却从没有伤过任何一人，你不分青红皂白便杀了我阿爹，我要你赔我阿爹！”果然应了翡歌心中所猜想的，听到女孩亲口说出后，翡歌却依旧不敢相信，退后两步，又见前面来了两个道士打扮的老头。
看见男子的尸体时，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神色。
“唉~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啊！”其中一个老头故作惋惜。
“三明道长，你救救阿爹呀！阿爹可是因为你们才会被恶鬼附体的！快救救阿爹啊！”女孩乞求般拽着那个三明道长。
“萍儿别闹，你阿爹死了我也很伤心，可现在这已经是无法逆转的结果了，我们还是早些带你阿爹回去吧！”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被厉鬼折磨至死，而且体内还遭魔气侵袭的尸体太过兴奋还是什么，那两个道人完全无视了一旁的翡歌。
“可是爷爷，阿爹他……”
“够了！”萍儿的爷爷说着弯腰就要扶起男子，可脖子上挂着的血八卦却被眼尖的翡歌注意到，邪修的圈子就那么大，彼此之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了解的，翡歌立马就认出了这是御尸宗的道人。
邪修就是邪修，居然对自己的儿子也下得了手！
翡歌挥剑一下打开萍儿爷爷的手。
“哎哟！你是什么人？！我劝你最好别多管闲事，要是得罪了我们御尸宗，可没你好果子吃！”
“我是什么人？我想我是来要你命的人！呵~一群与尸同睡，吃尸肉还饮尸水的恶心家伙，什么时候也学其他狗一样，会朝别人吠了？御尸宗？信不信给我一日便可踏平它！”翡歌气势逼人，这番话激怒了两个老头。
双方开始刀枪相向，一番争斗，结果自然是翡歌胜了，可胜又如何，直接误杀了女孩的阿爹这个事实还是无法逆转。
悄悄为女孩处理了后事，本还想从府里搬些嵌玉镂金的桌椅去变卖，然后换些银两好给女孩以后的生活有些保障。
可女孩却不愿收下，反倒看也不看翡歌一眼，小小的身躯独自背起行囊便往尼姑庵去，在大门关上的前一刻，翡歌还能清晰地看见女孩眼角的一行清泪。
翡歌知道，女孩是要自己内疚一辈子，让这个心结永远困住自己，而女孩也还真做到了，一直到现在，翡歌听到唱戏声，脑海中还是会不断回放大门关上前的那一幕。
也是和今日一样，空中飘着细雨，不过却一点也不耽误依旧浑橙的夕阳，那是翡歌第一次将自己灌的烂醉，寻了棵几乎快枯死的梨树，坐在上面恰好可以看到对面山头上余下的一半的太阳。
“小翡这是怎么了？”师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翡歌扭头望去，就见南宫扶桑此时也是光着脚，踩在粗糙的树枝上缓缓走来，坐到自己身边。
嗅到师傅身上熟悉的焚香味，翡歌总能瞬间就平复下心情，枯枝上最后一朵梨花随风而落，正巧飘到了翡歌鼻尖上。
南宫扶桑望着翡歌，莞尔一笑，抬手轻轻掸去那梨花。
在翡歌的记忆中，那时的师傅温柔极了，双目中的杀戮阴寒不再，反倒柔情似水，一切都美好到似梦一般。
翡歌望着师傅，眼角不禁泛红。
“小翡是受了什么委屈吗？怎么何故就要哭鼻子呢？莫不是刑判那厮迫你做了一些你不想做的事？”
“喂！！你可别含喷人啊！我可没对她怎么样，倒是她将我兄弟打的半死不活的！我还没说什么呢！”树下不远处的草丛中，刑判竖起身子，手里还端着半碗幽绿的毒液。
果真是好兄弟，这蛇妖眼见都快要撒手人寰了，刑判却还在忙着采集毒液。
不过二人并没理会他，翡歌咬着下唇摇了摇头，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地流下，南宫扶桑为其擦去，轻轻搂入怀。
“徒儿……失手杀了个人！”翡歌的声音不似以往般毫无感情，反倒还带着些许哭腔。
“呵~我当什么事呢！小翡不是经常杀人吗？还用得着说什么失不失手的？”南宫扶桑轻笑，一手接过翡歌手中的酒壶，下巴抵着翡歌的头顶轻轻摩挲着。
“可这次真的是徒儿的错，那只是个被厉鬼附身的好人，却因为徒儿的冲动，直接死在了自己女儿面前……”
“小翡啊~你还是太单纯了，怎么还会相信这世间有好人的存在呢？为师告诉你，每一个人……你所能看到的每一个人，内心深处都是黑暗的，人性本为所恶！若小翡杀的那人真是分得清孰善孰恶，那他便不会对那些在阳世游荡，日夜遭受体内烈火折磨的冤魂动手，冤魂中的冤字，都是拜他这样的好人所赐的！”
南宫扶桑一番话，听得翡歌云里雾里，靠在师傅怀里，还是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之前每一次遇到记忆场景的重现，师傅都会暂时恢复正常，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可这次眼前的师傅却无动于衷，翡歌有些困惑。
难道是因为二人的位置站反了，还是少了那浑橙的夕阳配合，亦或树下忙着取毒液的刑判？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翡歌倒没太在意，伸出手就要拉住师傅带回到树下。
“等等小翡姐姐！你看那个奇怪的叔叔在做些什么呀？”南宫扶桑所指的方向正是海神庙那边，翡歌跨到南宫扶桑身后站定，细眼望去，就见海神庙后的一片杂草里，一个身着青墨色衣袍的男子，正悄悄扒在裂开的墙缝处，用力朝里张望着。
虽身量看起来高大匀称，也是头戴玉冠墨丝飘飘，但现在那个佝偻着的姿势，是真的有些猥琐。
而树下，两只阴魂已经遣散走了其它十几只，还特意砸开了房门上的锁，招呼着言扬几人往里进。
几人可能也真是因为累极了，此时身上还到处都是伤，也没客气抬脚就走了进去，高大的阴魂帮忙着再点起了已经熄灭的火堆，四五个大男人就围在那脱的随意，一点也不在乎他们师妹的感受。
“言苑！你的道袍不也都被淋湿了吗？还是快脱下让火烘烘，等着了风寒就晚了，我们这次下山身上可没带多少银两，况且这荒山野岭的，有没有郎中都不一定呢！”从一个男子口中得知，女子原来叫言苑，不过看这男子的长相也和言苑有些相似，二人应该是兄妹。
合着这几人根本就没把这师妹当作女子来看，尽管她身材凹凸有致十分窈窕，长发披肩长相又十分秀气可爱，但在几人眼中，她可能最多就算个人吧！
“不了兄长，苑儿只是湿了些衣角，不打紧的！”言苑有些不满地嘟着嘴，扑闪的大眼睛用力白了自己兄长一眼，自己又不是神仙，刚才也是没什么遮拦就站在雨中，又怎会是只湿了些衣角那么简单。
师兄们没把自己当作女子来看，可自己还是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的，反倒是兄长好像根本不懂这些。
眼见几人此时上半身已经脱了个精光，言苑一脸嫌弃地皱了皱眉头倚到窗边，视线不自觉就朝树上的翡歌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