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以笛声为信
天色近晚，顾子初此时已经来到了海边的一座小渔村，不过有些奇怪，现在明明应该是晚饭时间，村子里无半点炊烟不说，还家家紧闭房门，无半点生息。
顾子初敲开一户人家，门后的老妇人探出头来，满脸警惕似乎在防备这些什么。
“你是何人？”
“哦！大娘你好，我就只是个普通过路人，路经此地有些口干想来讨口水喝罢！”
“你等等！”妇人说着又关上了门，从始至终妇人都十分戒备，门一直半开着一道缝隙，绝不肯将整个身子露出来，搞得后面爬上树的翡歌三人都快怀疑，那妇人是不是就只剩下一颗头在那浮着。
等了一会儿，妇人这才缓缓递出一碗冷茶，随后便连搪碗也不要就连忙关上了门。
“小伙子！现在太阳就快下山了，你还是快些寻个地方躲起来吧！小心莫要被那女鬼拿了去！”妇人隔着门板说道。
“什么女鬼？大娘你能说具体些吗？大娘？！”
“唉~这我也不得明说啊！你还是抓紧时间吧！”妇人说完就没再回话，顾子初也知道自己再怎么问也不会有结果的，于是便寻着往村子另一头走去，赶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歇进了一间海神庙。
海神庙旁边就有一座荒宅，鬼气森然阴风阵阵，翡歌也没破坏大门上的锁，因为她知道这是村民们用来镇压宅内冤魂的，所以便直接砸开窗子翻了进去。
翡歌双脚刚刚落地，屋内就一声鬼啸横过，掀飞了本就些许破旧的桌椅，翡歌一剑劈开飞来的凳子，朝着扑来的两张鬼脸而去，屋内乒乒乓乓的打砸声和惨叫声传出，吓得附近的几户人家大气不敢出。
这边翡歌打翡歌的，可一点也不耽误南宫扶桑半挂在窗户上叫着救命。
“小翡姐姐！快救救桑桑啊！桑桑要摔下去了！”南宫扶桑双手在空中乱抓着，翡歌猛一挥剑将两只恶鬼击退到墙角，无奈上前一把拎起师傅。
“呼~吓死桑桑了！”南宫扶桑抱紧翡歌一脸心有余悸，最后两只恶鬼还是屈服于翡歌的淫威，任翡歌三人强行住下。
转眼到了半夜，海边的夜风呼呼，就好像有数百只冤魂在拍打嘶啸着一般，南宫扶桑咬着袖子睡在翡歌腿上，秉修也靠在房梁上双眼微阖。
两只鬼缩在墙角玩着石子，屋内气氛一时沉默。
翡歌在沉思时有爱盯着一个地方发呆的习惯，所以此时墙角的两只鬼只要稍稍抬起头就能看到翡歌炙热的视线。
“你们生前两个也是这渔村里的居民？”翡歌突然开口询问，打破了沉寂的气氛，其中一只身形偏壮的鬼倒是被吓得一抖，手中的石子掉了一地，又连忙吸了吸鼻子低头去捡。
“是……是啊！”另一只鬼回答道。
“那你们可知道关于女鬼的事？”
“知道知道！那女鬼手下还率着一支鬼兵，最近时常在这附近游荡，好像是在找什么人似的，出现的时间不定地点也不定，不管是遇到鬼还是人，都会被他们一并抓走！”听完这话翡歌又陷入了沉思，房梁上的秉修被风吹醒，通过屋顶上的破洞朝外望去，正好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立马惊起。
跃下房梁震起些许灰土。
“我睡不着！想出去散散心！”
“自己小心些就是，顺便去看看顾子初！”秉修的身手翡歌还是信得过的，所以只交代了一声也没多阻拦。
秉修应了一声就跃窗翻了出去，看到前面劝知的身影，他似乎没注意到师姐是在这座荒宅里，许久未上扬的嘴角终于有了些弧度。
却不知前面的劝知，听到身后秉修跟上来的脚步声，眼中也闪过一丝狡黠。
一阵浪风拍过，吹的房门吱嘎作响，翡歌的睡眠很浅，立马就警惕醒来，看到门还被锁制着，一缕幽白的月光投入屋内，悬着的心又暂时放下。
抬头望了望梁上，秉修还没回来，这都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多了，不知是不是遇上了那女鬼，保险起见还是自己出去看看的好！
‘嗒哒！’这时一颗小石子砸到了房门上，翡歌皱眉轻推开师傅，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墨蓝的夜空和海面连成一片，皎白的月光轻轻洒下，劝知又换上了那身蓝色道袍，身后依旧背着那把剑，手里捧着堆小石子，就立在那，任风拂月沐。
银冠墨丝，还是那副翩翩道长的俊朗模样，正望着翡歌笑眼盈盈。
翡歌要说此时心中没点触动那是假的，翻出窗去慢慢走向劝知，总觉得每一步都格外有些沉重。
“怎么……突然会换回这身衣服？”
“没什么，就觉得还是原来的衣服衬身些，不好看吗？”
“很好看！真的挺适合你的！”
“那我以后便不再换了！”
“呵~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呃……就是觉得今夜月色甚美，想来邀你一起赏月，我从小就在山里长大，还没见过这等美景呢！”翡歌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无所谓。
其实从这话就听得出，劝知自己也不知道来找翡歌干嘛，总之他在肉身重生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来找翡歌，毕竟现在他除了翡歌便一无所有了。
两人靠着块礁石而坐，石头很大，为二人挡去了些许风寒，翡歌也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此般放松过了，总之现在心里的担子才能稍稍抛开那么一会儿。
索性取下面罩让束缚没那么多些，劝知紧挨着翡歌坐下，满眼柔情地望着翡歌，眼中似乎真的有光在不停闪动着，仅仅只是飘来发丝的轻挠，便让这个曾经在师弟们面前，不可一世的威严师兄心绪晃乱。
‘若你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该有多好啊！那样的话，或许我就可以将你娶回师门，光明正大地对所有师兄弟宣布你就是我的妻！’
“你说什么？”劝知心里正这么想着，翡歌突然就转过头来询问。
“没……我没说什么啊！你应该是听错了吧！”
‘我也挺希望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那样的话，也许我就不用遭这因果罪孽的折磨了！’翡歌的声音在劝知脑中响起，劝知立马闹了个大红脸，故作干咳扭过头去，可手指却因为窘迫在互相缠动着。
见一向都是副凛然做派的劝知，此时居然会有这种可爱的小动作，翡歌不禁被逗笑。
“阿弥哥，你要带我去哪儿呀？！”就在这时，一清悦的女子声音传来，立马引起了一向热衷于看热闹的翡歌注意，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书郎和逐殷的影响，总之现在翡歌是伸长了脖子，在那死盯着远处的二人。
“嘘~你小声点别被你姑婆听到，否则我回去又得挨说了！”
“哦~知道了！不过你那么晚带我来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呀？”
“你看这是什么！”
“壶花灯！你从哪拿来的？”
“当然是我自己编的啊！嘻嘻~漂亮吧！我们一起点上这灯吧！”男孩说完这话，女孩却没回话，而是犹豫着低下了头。
“怎……怎么？”男孩语气有些慌张。
“姑婆说这壶花灯是带着神明的祝福的！女孩子一生就只能点一次，而那个同自己一起来点花灯的人，就是这一辈子的夫君了！”
“所以你是不愿意吗？”听到女孩的话，男孩脸上的兴奋慢慢消失，在等着女孩的答案，心脏止不住狂跳，他害怕女孩会拒绝自己。
“不是的！阿姝很喜欢阿弥哥，也想和阿弥哥一起点上壶花灯，接受神明的祝福，可……可阿姝的身子已经脏了，阿姝配不上阿弥哥……”女孩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看到这里，翡歌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不自握紧了拳头。
“我说过不管你变得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别跟我提什么配不配得上好吗？现在他们都死了，我只要你好好的……”
“阿弥哥~”听到坏人都死了，翡歌这才放心，朝那二人投去祝福的眼神。
望着那一盏壶花灯慢慢亮起，火光映着飘往海里，祈愿这对恋人能携手相伴此生。
“各处的成亲礼节还真都不相同，之前推开门就算娶了，现在点个灯也算娶了，说不及之后拉个手都算娶了呢！”二人坐回原位，翡歌这时的话倒是多了起来，想来也可能是因为受到方才那一幕的触动。
劝知轻笑着没有接话，就只望着那盏壶花灯不断沉浮，愈飘愈远。
正头脑放空时，翡歌忽然就一把抓住了劝知的手，虽寒气依旧，可对劝知来说还是似火炉般烫手。
又联想到翡歌之前那句“说不及之后连拉个手都算娶了！”，才刚刚平静下来的心脏又狂跳起来，此时，倒是轮到劝知像是那个娇羞的女孩般，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的心跳很快！看来那禁道二尸还是有些作用的！”翡歌指尖轻压住劝知的腕脉，在细细查探着其身体里的情况。
而在劝知看来，却是似那恋人间的嬉戏般。
翡歌笑笑，又用力一把将劝知拉到面前，彼此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劝知可以看清楚翡歌嘴角黑纹上，那小小的伤疤，却不知是怎么伤到的。
也没多余的心思去琢磨那个，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翡…翡歌姑娘，我们唔……”月下眼前，翡歌这次居然主动凑了上去，唇上传来的触感在此刻是那么的不真实，心率再次飙升，感觉就快要跳出来了，双手一时不知该往哪放。
可下一秒，随着体内魔气的快速流失，劝知这才惊醒过来，一把推开翡歌。
“你在做什么？！！”
“你现在既已重得肉身，大可弃了这魔的身份，不用再跟着我，重返道门继续修行岂不更好？！”
“你就那么不想见到我吗？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推开？！”劝知喊着，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之前哪怕得知自己已经化身为魔，他都没这么激动。
“我只是想要一个赎罪的机会！”翡歌此时的声音中也些许颤抖。
“你在我这没什么罪可赎…若是因为我的这具肉身你才要推开我，那大不了……我再死一次罢！”劝知说着，手里握着不知什么时候从翡歌那摸来的骨刃，朝着心口就要刺去。
“不！！”翡歌现在也顾不得会不会被这附近的村民看到，忙甩出黑刺就击飞劝知手中的骨刃，却不小心没控制好力度，划伤了劝知的下巴。
泪水混着殷血，顺着下颌缓缓流落，劝知就立在那，眼中的情绪复杂，有怪罪也有委屈。
翡歌终究还是先向劝知迈步，上前抬手为其轻轻擦去。
“我答应你，若此次瀛洲之行过后，我的魂魄尚聚，便会以笛声为信，再回到你身边寸步不离……”翡歌清楚这次前往瀛洲，自己的死已是不可扭转的必然，现在能对劝知做出这种承诺，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劝知就那般望着翡歌，没再说什么，浪潮卷着已经烧殆的壶花灯，又滚落到其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