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随葬帝陵
朝事一切平顺,傅轻离有很多时间可以查看帛书,他第一次在帛书里看到了自己的出现,那时他还是个顾府的小婴儿。
“祈佑初入将军府,于家宴上见一小儿,喜爱非常,小儿亦然,伸其手欲抚祈佑。此帝星相遇,小儿原名顾衍,靖文皇帝傅轻离是也。”
“义父,我的长子都出世了,你怎么还不回来看我啊。”
陆萱的行文和下面的评语傅轻离都看了一遍,修改了部分后就交由书局印刷了,陆萱卸下此事,基本处于闲职状态,日常不过是提点下后辈,或是在自家花园提笔作画。
……
如此半官半隐的日子持续了十余年,直到傅轻离病倒,陆萱才重新抓起朝事,为太子执政做准备。
傅轻离这次病得很重,梦里时常呓语,陆萱已是两鬓斑白,但还是每日进宫陪着他,和他说说太上皇的事,唤起他的意识。
“陆姐姐,我老了,那义父是不是也老了?她会不会已经——已经——”
“阿离放不下义父是吗?那臣提个建议好不好?”
“你说。”
“阿离最后一次见义父是在冠礼对吧,义父知道你有危险,不远千里来救你,你一定还记得,义父留给你最后的印象,我们把它刻下来,那样义父就会一直保护阿离。”
“是背影。”
“阿离不要怕,义父在,臣也会在,臣会进入太上皇陵墓,永远守着太上皇和你。”
“可你还没——”
陆萱握起了他的手,柔声道:“阿离,南疆有一种树胶,通透异常,涂抹于人的身上,可将人封闭在其中,臣愿意自我封闭,替太上皇守着,不让奸人侵犯。”
傅轻离紧了手指,“那我要是答应你了,义父会不会生气?”
陆萱歪头笑了,眯着眼,眉尾弯弯,“阿离不要忘了,我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是太上皇的臣了,要一辈子守护太上皇。”
“好,我答应你。”
傅轻离终究还是没有熬过今年,国家敲响大丧之音,举国同悲。
陆萱操持好太子登基大典后就开始准备封墓一事,她得了空又去了一趟张玉瑶的府邸。
“还是不在吗?”
将军府的下人回禀道:“将军有事出了门,应该近几日都不会回来。”
“好。”
玉瑶,你在怨我吗?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我。
封墓日期将近,张玉瑶在城外疾驰,一路飞奔,直接前往双皇墓地。
萱儿,等等我,快到了。
里面的工匠开始撤退,陵墓由守卫接管,张玉瑶一路横冲直撞,“奉陛下圣命,前来见陆大人!”
跑到陵墓中央,她看到了正要动手的工匠,“萱儿!”
“玉瑶,你来了啊。”
“你们都退下,把陵墓封死,我来。”张玉瑶吩咐道。
工匠们面面相觑,张玉瑶解下了腰间挂着的兵符给其中一人,“告诉陛下,臣欠先帝一条命,如今,臣自愿为太上皇守陵,不再见天日。”
“是。”
工匠全部退出,沉重的墓门关闭,墓室内的长明灯照亮两个人对望的脸庞,同样苍老,同样满头白发。
陆萱伸出了爬满皱纹的手,“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怨我没有把你考虑进去。”
张玉瑶蹲下将她搂在怀中,怜惜地抚摸着她凹陷的脸颊,“我不过才离开了一个月,你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我出生后就被送到了药谷,当我还没办法照顾太上皇的时候,是她反过来照顾我,牵着我学走路,教我开口说话。”
陆萱说着说着笑了,握住了张玉瑶的手,“就像这样。”
“她小时候性子冷,不喜欢说话,但却会耐心地教我读书写字,长大了,我们在公主府相依为命,我看着她一点点牺牲自己,一步步走向皇位。她教我骑马,为了照顾我,她骑上了我的烈马,甚至因此从马上跌下,被荆棘刺穿了小腿。她知我抱负,特意自创了一个官职,政医令,独一无二的称号,地位尊崇的女相。她给了一个奴仆至高无上的荣耀。”
张玉瑶替她抹了眼泪,“因为你足够优秀,值得太上皇看重。”
“你总说我适合跟天下过一辈子,但你不知道,太上皇当初离宫的时候,我心甘情愿放下陆相的尊荣和权力,陪她去浪迹天涯。”
“你喜欢她。”张玉瑶道。
“是仰慕。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太上皇,她对我有知遇之恩,再加上几十年的亲情,太多的感情糅合在一起,已经是超越所有情感的存在了。”
“我知道,我从不奢求在你心里可以比天下或者太上皇重要,我真心待你,而你也真心待我,这于我而言便是值得。”
陆萱笑着流泪,“你知道吗,我骗了阿离几十年,太上皇早在阿离来到她身边前就已经身染寒疾,江家那晚,我给她把过脉,她根本活不过一年!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了。”
“她是因为吃了我的药才落下病根的,生前,我替她守好靖朝,死后,我替她护好陵墓。只是委屈了你,没有名分,无法和我在众人面前恩爱。”
“我不委屈,你看我们虽然无法明着相拥,但我们明着一起到白头了。”她从怀中摸出了一对布偶,是陆萱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之一,“文臣武将,多么般配。你守着太上皇,我守着你。”
“我大概时日无多了,这次又是我先投胎一步,我等着你来续我们的缘。”
“好,这几日我都陪着你。”
陆萱当晚就不行了,安安静静地蜷在张玉瑶怀里,张玉瑶低头,滚滚热泪流下,她最后抚摸了她的脸庞,然后,亲自动手,按照她的要求,一点点将她封在了树胶里。
“萱儿,对不起,不能赴你的约了。”
“转了世,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吗?”
她戴上了青铜面具,拿出玉瓶里装着的蛊虫丸,不带一丝犹疑,将它咽下。
药性猛烈,脸上顿时有鲜血流下,仿佛有人用刀在雕刻她的容颜,脑袋也痛得很,骨头甚至也开始变形,张玉瑶捂着自己的嘴,只发出“呜呜”的声响,她躲到了一条暗道里,默默承受着痛苦。
这些,陆萱全都不知情。
蛊虫在肌肉和骨节中流窜,有些地方的皮肉肿胀变形,张玉瑶没敢上手去摸,只扶着青铜面具掩面哭泣,忽然间又大笑起来。
守着你的君,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