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疼
“砰！”
两扇紧闭的宫门突然被强大的力道踹开，一个人负手而立，暗金的龙袍，在阳光下格外的耀眼。
他身后，是乌压压一片跪倒的身影。
院子里的众人，被这突然的骤变惊在原地，本能的停下手中的动作，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宇文煜就站在大开的两扇宫门中间，宫殿牌匾的阴影正好打在他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原本站在门口的两个侍卫正东倒西歪的从地上爬起来，又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脸都埋的很低。
孙德权看着院子里的景象，心底一紧。
阿让跪在颐坤宫的门口，看着里头的景象，身子才软了下去，他先前在外面听到诗忆的哭喊，只觉得声音不对，想要进去又被门口的侍卫拦住。
他也算反应快，一直跑，一直跑，一直到大殿才停下来，也来不及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马上就四处跪地求人通传。
“求求你们，通传一声……”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替奴才通传一声……”
他的一声声哀求，侍在门口的宫人却是面不改色，只管自己站的端正，丝毫没有通传的意思。
“贵妃娘娘出事了！……”
“求求你们，只有皇上能救贵妃娘娘……”
成公公就是恰好听到这两句，心想，这是昭和宫的奴才，他一合计，便让身边的小太监去给孙公公传个话。
左右传个话而已，就算皇上不理会也就算了。
哪知道孙公公一听，是贵妃娘娘出事了，哪还顾得上“早朝时间不理后宫琐事”的规矩。
他慢悠悠的走到皇上的龙椅边上，低声复述了一遍，“皇上，昭和宫的奴才在外头，呃……说是，贵妃娘娘出事了。”
沈大人为首的御使还在陈情，发誓往后定洞悉了事情全貌再做谏言，绝不姑息谣言。
只见宇文煜突然沉下脸，一声不吭的站起了身，笔直的走出了大殿，连他身后的孙公公都慢了半步才大声通传，“退朝！”
孙德全在承乾殿的门外，见到小让子的时候，简直被吓坏了，好好的一个小太监，竟像是被人欺辱过了一样，衣服上满是灰尘，额头磕的又青又紫，还有些碎石泥土沾在上面。
宫门很深，深不见底。
四个抬轿的宫人此刻正站在颐坤宫不远处喘着粗气，要不是御前失仪是大罪，他们早就找个阴凉的地方躺下了。
从承乾殿到颐坤宫，他们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就算他们都跑起来了，孙公公还在催他们快一些。
孙德权此刻瞥见里头的景象，心里想的却是……
得，紧赶慢赶，好像还是迟了一步。
织嬷嬷却恰恰相反，她没想到皇上来的这样快，也没有想到来的这样急。
大开的颐坤宫宫门上，还隐约看得见一个凹下去的脚印，连门板的实木都被踩裂了。
一切都好像静止了一样，三个嬷嬷的动作都骤然停住了，只是呆呆的回头看向被踢坏的宫门。
竹板从那个嬷嬷的手里掉落，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响。
其中一个嬷嬷掐在诗忆身上的手还来不及收回来，拿开时仍保持着那丑陋的鸡爪形状。
诗忆虽然没了束缚，却也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了，她蜷缩着身体，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流向地面，嘴里还在喃喃着什么。
按着柳浅浅的那个嬷嬷也不自觉松开了力道。
柳浅浅几乎是滚下木凳的，她甚至都来不及说一声痛，第一时间就朝诗忆爬过去。
她的手才碰到诗忆的胳膊，诗忆就浑身一颤，嘴里更是不停的喃喃。
“诗忆，诗忆……”柳浅浅小心翼翼的用手臂将她环到自己怀里，顾不得自己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身体更是止不住的颤抖，“不要吓我，诗忆，不要……”
宇文煜缓慢向前走了一步，终于，他的脸才从阴影里出来。
织嬷嬷他们也看清了皇上脸上的平静，像是大海一般的平静，没有喜，没有怒，只有深邃的眼眸像是在看几个死人。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脚步明明不快，却好像满是压迫感。
院子里的人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三个嬷嬷才反应过来，先后跪了下去。
织嬷嬷看着走进的皇帝，一丝不苟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膝盖着了地。
柳浅浅背对着门，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没有停止过挣扎。
她只是听见了“砰”的一声，而后……
而后身上压制自己的那只手没了力道，她才得以自由，她将诗忆搂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的替她擦去额角的汗水。
直到寂静的这一刻，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跪下，她才恍然抬眸，脸上早已干涸的泪水痕迹沿着洁白的脸颊一直到下巴。
他站在她的面前，好像天上派下来的神。
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
宇文煜慢慢蹲下身体，伸手将她缠在睫毛上的一根头发摘开，动作轻的也像是在碰一个瓷娃娃。
“孙德权。”
“哎！”孙德权应声，赶忙带着两个宫人上前，就要从柳浅浅怀里把诗忆带走。
柳浅浅像是受惊的孩子一眼，手指深深的陷进诗忆衣服的布料里，不愿意松手。
宫人无奈对视，孙德权小声的劝到，“贵妃娘娘，奴才带诗忆姑娘回去诊治，诗忆姑娘伤的不轻，您这……”
柳浅浅倔强的不愿意放手，一双杏眸看着那两个宫人，孙德权的话也像是进不了她的耳朵一样。
孙德权无奈，“皇上，这……”
“爱妃。”宇文煜低声道。
柳浅浅无动于衷。
“爱妃……”宇文煜伸手覆上她的手。
柳浅浅仍是连眼皮都没有抬。
宇文煜眉头一皱，手指沿着她掌心的缝隙扣了进去，“浅浅。”
柳浅浅这才看向蹲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浅浅，”宇文煜见她反应，又低声唤道，“让孙德权带诗忆去诊治。”
柳浅浅的唇瓣轻轻挪动了两下，眼神也逐渐有了聚焦，五指也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布料。
两个宫人上前，将诗忆背到背上，转身就往外头走去。
柳浅浅的目光追随着诗忆离开的方向，一双眸子像是再也承载不了里面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涌出。
她努力睁大眼睛，似乎要把眼前的人看个清楚，她抬起手臂用袖口在脸颊上轻轻按压，将脸上的泪渍一一抹去，嘴角向上扯了几下，才勉强露出一个微小的弧度。
“皇上，你来了。”
不是求救，不是求饶，不是告状，也不是哭诉。
宇文煜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嗯，朕来晚了。”
柳浅浅努力让自己嘴角的那抹弧度扩大了一些，尽管只维持了一秒。
她又道，“臣妾不疼。”
——“臣女不疼的，请皇上放心。”
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宇文煜还记得，在复选时她遭人构陷，伤了脚踝，医女为她诊治时，她也是像现在这样。
……睫毛上挂着泪珠，眼神满是倔强，却还努力扬起笑容，明明疼到手指都泛了白，还只顾着安慰他。
宇文煜听见那四个字，就好像水滴落进大海，心底那处的深渊宛若被打破，一浪接着一浪，狠狠拍在他的胸口。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狠戾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