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既见君子
“你说……皇上邀柳妃去荷花池伴驾?”
李昭仪从床上坐起身,动作急促,引来一阵咳嗽,脸上的苍白也似乎咳的有些泛红。
一旁的宫女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一下。
“那我这些天……那我……”李昭仪忽然一口气喘不上来,更加猛烈的咳了起来,
只见推门进来一个宫女,身材小小的,瞧着还没到及笈的年纪,偏偏脸上一副老成的表情,说的话也是笃定的厉害,“娘娘这是做什么?着急坏了身子怎么办,依奴婢看,皇上唤了柳妃去荷花池,指不定是奖是罚呢,娘娘这会自己乱了阵脚可不好。”
李昭仪顺了一口气,忙伸手来抓住宫女的手腕,“宛如,你说皇上叫柳妃去,也可能是罚?”
名唤宛如的小姑娘点点头,“皇上连着几日不进宫,这会去哪不好,偏偏选了荷花池,皇上那几日那么疼娘娘,指不定这会儿正给娘娘您出气呢。”
李昭仪听宛如说的肯定,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说的对,是我慌乱了,你说的对……”
宛如替她捻了捻被子,“娘娘这脸上的妆粉掉了不少,可得补好,不然皇上可不会那么心疼娘娘了,也不会重罚柳妃了。”
屋内劝导的声音句句在理,屋外的人都低着头不敢发一言。
同样是做奴婢的,另一边荷花池外的诗忆却自在得多,她看着对面低眉顺眼站着的孙公公,起初还是有样学样,老老实实的站着,一转头就有些疲的,晃晃身子,摇摇胳膊,左右张望两眼,又耐不住的朝柳浅浅一开始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孙德全都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劝阻的意思。
一曲终了,宇文煜闭着的双眸缓缓张开,手掌合拢拍了两下,颇为赞许,“爱妃的琴音遥遥,这首潇湘水云,不比那日的墨中剑舞逊色。”
柳浅浅闻言笑的眉眼弯弯,“这首潇湘水云,还不是臣妾最拿手的曲子,阿,对了,皇上可不能只顾着夸奖,忘了答应臣妾的奖赏。”
宇文煜像是被人逗笑,沉了沉声,“君无戏言,放心吧,朕允诺你的自然会兑现。”
“那臣妾就先行谢过皇上。”柳浅浅双手离开古琴,捏着衣角挪到一侧,施施然的行了一礼。
宇文煜自是伸手把人牵起,顺势将柔荑握在自己掌心里,“朕听说,爱妃这几日都在昭和宫里,除了请安不曾外出?”
柳浅浅心道,来了!
当下站定在人跟前,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扑扇,指腹在人掌心里来回画着圈,“臣妾谨记皇后娘娘的话,知道皇上国事繁忙,也知道该规劝皇上雨露均沾,多去其他姐姐妹妹的宫里……”
宇文煜听着,握住手心里不老实的手指,牢牢的困在自己的掌心里。
“可是臣妾不过是俗人,哪能同皇上皇后一样,瞻顾天下,”柳浅浅索性蹲下身体,膝盖轻轻跪在地上,把头枕到两人握紧的手掌上,轻柔的发丝挠的人心痒,缓缓说道,“……皇上多来一时,臣妾便多欢喜一时。”
她低着头,所以看不见宇文煜深邃莫测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正如宇文煜也看不见她说话时眼底的情意。
宇文煜起初宠幸李昭仪,也是她清清冷冷的姿态在后宫里独树一帜,可惜才几日的光景,独处时原形毕露,也不过是讨些隆恩的把戏。
他也曾猜想过,今日召见柳浅浅伴驾,她会如何讨他欢心,会如何顺着他的心意说话,会如何委屈,会如何让他主持公道,可她跪在身前,靠在自己腿上,好似自己就是她的全部一般,对所受的流言只字不提,只是浅诉着她对他的思念。
宇文煜的声音低沉,不见喜怒,俨然自带威严,“不合规矩。”
柳浅浅何尝不是在赌呢?
她在赌,帝王对自己的深情有所期待,有所感念。
她虽作为制衡柳家的棋子入宫,也总要图谋皇上一二的。
总不能碌碌无为,被眷养在这深宫之中,不见圣颜吧。
争,她是一定争的。
只是,她也偷偷取了巧。
柳浅浅把自己的脸颊交到那个宽阔的手掌里,抬头对上宇文煜深邃的目光,低喃道,“浅浅知道错了,只是……”
宇文煜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拇指在人柔嫩的脸颊上轻轻抚摸,“只是情难自禁,朕说的可对?”
柳浅浅闻言瞳孔一震,宛若被言中心思,似惊似喜。
“没有规矩就没有规矩吧,”宇文煜注视着人眸子里骤然亮起的光,坚毅的脸颊上竟也添了些柔软,“朕准了。”
阳光的斑点洒在柳浅浅的身上,她骤然绽开的笑容像是怒放的花儿,明媚又动人,连带着宇文煜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柳浅浅自然不会蠢笨的去质疑帝王的允诺,而是偏头看向绽开的荷花,“皇上,臣妾那日与诗忆说,待莲藕长好,臣妾便取了莲子给您煮茶喝,最是清火解暑了。”
宇文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往年要到七、八月才能采摘,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现在浅浅就念上了?”
浅浅两字咬的清晰,偏偏又是男人磁性的嗓音吐出,柳浅浅心底被小鹿狠狠一撞,回过头眸光里都有些水润,憧憬的笑着,“嗯,到那时花开莲蓬满,皇上若能得空,我们再来这里该多好。”
宇文煜环顾四周,便点了点头,“好,来年战事歇停,到了夏日,朕便带你去遥山上元宫避暑,那边湖里的荷花开的更好。”
“那臣妾到时定要好好看看,竟有比御花园的荷花开得更好的地方。”柳浅浅回以一笑,再说谢便生疏了,她的指尖缓缓抽回,重新入坐古琴前,闲拨三两音,便已成曲。
宇文煜目光落在她的一颦一笑,比先前的温度更显灼热,他从未给过后宫嫔妃任何承诺,现下一连允诺了两件事,就当作是承了她的深情吧,他这么想着。
柳妃在荷花池畔,伴驾至晚方归的消息不径而走,先前的那些传闻更是顷刻间烟消云散。
帝妃二人用了晚膳,情浓至此,自是歇下不提。
许是唤了浅浅二字,柳浅浅当夜的反应尤为敏感,宇文煜几日未尝荤腥,一时没了节制,摇曳的烛火都燃到了烛台底部,屋内的声响才平缓下来。
“倘若再有人闲言碎语,直接处置了就是。”
柳浅浅被人折腾一宿,困意袭来,倚在人肩膀上正要入眠,耳边忽然传来低沉的话语,她勉强眨了眨眼,试图清醒,“别人要说的,臣妾不在意……”
宇文煜又问,“不在意?”
“嗯……他们说,与我何干呢?”
“浅浅也不生气?”宇文煜看着已经阖上的眼眸,低声问。
柳浅浅攀在肩膀上的手掌滑落到胸膛,声音没了往日的娇俏,反倒有些慵懒和沙哑,“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他们也没有说错,我是想……霸着皇上,不愿皇上去别的宫里,见别的人……”
柳浅浅甚至都忘记了自称,话语的声音也越来越轻,最后变成了嘟嘟囔囔,叫人听不真切。
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不仅落进了宇文煜的耳朵,也落进了他的心底,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他无声的重复了一遍,轻轻印了一个吻在她的额头。
宇文煜身为皇子,年幼丧母,一直养在被贬的白贵妃身边,白皇贵妃无子,待他甚是宽厚,视如己出,偏偏后来白家出事,他贵为皇子自然无碍,可惜白皇贵妃被贬赐死,再后来,他被领到当今太后的宫里养大。
他见过先皇对白贵妃的恩宠,一度逼得当今太后失态,他也见过当君恩散去,家族被诛,眼里再也没有光的白贵妃。
宇文煜看着人熟睡的面容,面色晦暗,手臂用力将人朝自己的怀里揽紧。
他不是先皇,她亦不是白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