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悬河诡渡
半刻钟前。
胡杨村的窑洞院落。脚步声在窑洞的黄土坪顶上来回挪移。
区别于其他屋子稍稍听听就移开,阴秽的气息停在卫厄他们屋的顶上,潜伏着一动不动。
还有什么东西贴附在了黄土顶坪上,往下仔细听。
卫厄一转,明白怎么回事——诡道的人盯上卫十道和铁哥儿估计不止一天两天,俩人的底细在他们眼中已经清晰明了。不用怎么探查,相比之下,反倒是他这位半路杀出来的“典堂魏少”更让诡道的人措手不及。
来踩点的“耳朵”,恐怕要将他们听得细致才会走。
卫厄刚进了一段诡神丢过来的记忆,诡道的人和黄河的事牵扯得比想象中的还深。
他们行事诡秘,除了李翠花、癞头和尚这种下层喽啰,其余的真正堂口成员都神龙见尾不见首。一有风吹草动立刻隐匿。要不是这次刚好遇上万家堡的事,恐怕没那么容易逮住他们的行踪。
胡杨村是个机会,在逮住活口之前,不能打草惊蛇。
扯被褥的声响不足以打发来探查的东西,屋子里再没动静,顶上踩点的“耳朵”就要起疑心了。
直播间的视角也在此时终于从院落外,转回到了屋子里。
“娄临”说的那句“亲我一口”后,直播间视角就是一段不短的屏蔽,早把直播间激得抓心挠肝。再加上山贼头子火上浇油的一个“奸情蜜意、干柴烈火”,再没人忍得住不胡思乱想。
屏蔽一转回来,立刻无数弹幕刷了出来:
【让我看看你们做了什么!】
【呜呜呜直播都屏了,我卫神,我的卫神】
【屏了整整十二分钟——十二分钟】
“娄临”和卫厄进的屋子在屏幕中出现,先出现的是火炕的被褥面。烧在不远处的豆油灯火光照着褶皱起伏的被面,直播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就听到一声含糊低哑,断续喘气的声音:“……好了就拿出去。”
直播间一滞:“??????”
“!!!!!!!!!!!!!”
窑洞火炕的被褥褶条起伏,肢体相击的沉重闷响,搭上那句低喘,直播间一片空白。
做什么做什么!
这是能播的?!这是真能播的??
什么时候连亲嘴都不让的诡话直播能播这个了?!
就在直播间冲击过度的一刹,豆油灯火光一条,屋子的完整情形终于显露了出来——北方的火炕上,高大精壮的男人和瘦削有肉的青年确实是挤了同一床的被子。火炕上,两人肢体翻动。
深黑长衫的“魏大少爷”隔着被子狠狠一膝盖撞在恶仆的腹部。
因为隔了层被褥,声音听起来格外沉闷。
……的确是在盖着被子打架,只是这打架,和那个打架不一样,和普通的打架也不一样。
平日里,“娄临”气势桀骜嚣张,真和卫神动起来,其实不怎么存在相让的
时候。基本都仗着身份设定强势无比,
不惜屡屡将卫神惹得脸色铁青。这一次,
火炕上,“娄临”的手段却明显比平时避让了许多。
只接不还手,眼睛直直地盯着卫神的唇。
反倒是卫厄下手比往常更狠,一张俊俏的脸,比往常阴好几倍。
他们一边打,一边默契地压着声响。
被子含糊了动静,听起来和另外一种打架差不多,而让卫厄脸色比往常更不好看的原因也一目了然了——他冷着一张俊而阴翳的脸,唇却是微微张着的,精致的喉结微微滚动,发出的声音又哑又喘,含含糊糊,沙沙哑哑。
极具冲击性的声音透过直播传出来。
又低又哑……直的都能当场给你喘成蚊香盘。
直播间空白一片。
下一刻,无数无意识的“啊啊啊哇哇哇”从屏幕上刷过。直播间知道真相都受不了,窑洞屋顶的“耳朵”消失得更快,没半刻钟就打消了疑心。
卫厄最后以沙哑的腔调喊了声“娄二”。
屋子顶上没动静。
判定来踩点的人是真的走了后,刚还连喘带低吟的卫厄立刻冷着脸,松开扯破的被褥,暴力撞开诡神的胳膊。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下地,从屋子的窗户翻了出去。在卫厄翻出窑洞院落的时候,“娄临”的直播间视角再次屏掉了。
直播间:“…………”
这、这要是娄临起了什么歪心思,真不是他的问题。
不起才是有问题。
卫厄和卫十道前后跟着稀拉头发赶到黄河滩,没有贸然动手,而是隐没在黑暗中,直到蓝布蓬船上投出了胡杨村院子的人影,剪刀剪过去了,才骤然发难。
进村前,卫十道神神道道地在胡杨村村子口、住的大院口布置了一通。
可卫十道他们其实压根没想等着诡道的人进村打埋伏。摆的东西,布的手脚,都是摆在明面上糊弄人。卫十道和铁哥儿的真正主意,是半夜出村,在半路上杀诡道的人个措手不及。没曾想,两边的盘算都差不多。
卫十道打着出村拦截的主意,
诡道的蓝布船则停在黄河滩边,打的在外头隔空动手的主意。
两头刚好在黄河滩边撞上,但卫厄这边,他们是跟踪稀拉头发出来,蓝布一起时,提前动手抢占了一点的上风。
出现在河滩边的卫厄动手极快。
篷盖船里的尖利剪刀刚朝蓝布再次剪去,黄河滩那头的俊公子哥的手一扬,十几枚寒光凛冽的银刀子,就直冲船这边过来了。蓬船周围的十二名扎红绸的男人大喝一声,转动手中一种似铜非铜的大片金属尺子,同时朝前扑去。
叮叮当当一连串的急响,
飞过来的十几枚银刀子,一撞上扎红绸的金属尺,立刻四下里迸射,
打着弧线再度朝四周的活人脖子斜插而过。
见这种情形,蓬盖船周围的扎红绸男人大喊了一声“散刀子”,马上向周围退开。
江湖道上,打暗器打飞刀的很多,打飞刀的分两种,
一种短刀走直线,直取快杀,刀子丢出去后,就只有一条的刀线。刀去得要快,刀劲要狠。冲一刀飞过去,跟飞斧头一样,哐钉进人脑门。当场来个脑浆迸溅的。取的是丢刀的手要重,刀子头要尖。
一种则走的弧线,不是冲飞刀钉人头去的,是冲割人脖子去的。第二种飞刀,刀子要轻,刀口要极薄极利,刀身打的重量分布也有十成十的讲究。第二种刀子飞出去,到人脖子边,跟一线风一样,轻轻一过,人的脖子气管动脉就被割开了。
血噗刷刷,跟瀑布一样往外喷。
第二种的飞刀,比第一种难练,手头的功夫要更扎实精妙,讲求一个妙遍百出。
第一种飞刀,打过来虽然快,势大力沉,但只要及时拿武器一磕,将飞刀砸出去就没事了。
但练第二种飞刀的,要是手头的功夫火候到了,能够同时飞出去十几把刀子,他们用的刀都薄得跟柳叶片一样,刀刀走的都是不同的路线。这种飞刀刀身打得重心和普通的刀子不同。
刀子一旦被拦住,刀子的重心轻微一变,会打旋,互相碰撞着,继续割人的脖子,甚至因为刀线变化快,更加难以抵挡。
道上喊做“散刀子”
遇上会散刀子的,人越多,拿的武器越乱,飞刀片碰撞回旋的速度越快,越伤人。
扎红绸的男人刚喊了一声的“散刀子”
,周围的其他守船人知道厉害,同时向四下散开。他们反应已经够快了,但混乱中,银刀打旋,还是有几个人的肩头、胸口、腰间飚出了细细的血线。
“日狗娘的。”中刀的人骂了一声,
什么年纪轻轻的江湖硬茬子,用的刀子日他祖宗的利,就那么带线风从身边刮过,连衣带皮肉的,就被出了道大口子。
这用的哪边的刀?什么来路?
这般厉害。
扎红绸的守船男人们经验丰富,顶着血如泉涌的伤口就往后撤,要拉开场子,不让对面打过来的散刀子借他们的武器来回弹杀。
但就在扎红绸的十二名守船男人避开卫厄的银蝶刃时,第一团出现的火光“噗呲”一灭。火光中的羊肚巾汉子身形跟着一晃消失进黑暗中。在黑夜里走过夜路的人都知道,暗里都没见光的时候,人的眼睛适应了暗度,看的东西反而比亮时多。
对面火光燃起,又突然灭掉的这一瞬,
一直警觉的盯着对面光亮的红绸男子只觉得眼前一花,看着的地方乌漆嘛黑一团。
乍明乍暗之间,什么都看不清楚。
“不好!”守在船边的红绸男子头儿喊了一声,听得一道风朝他们扑来,立刻回转手中的古怪尺子,朝风过来的方向砸去。
黑暗中只传来“嘿嘿”两声的笑,
卫十道乘着一匹石头马冲向蓬船,他手头一样,两枚石头子落向罩船的蓝布棚子。
这一下,要是落实了,那张“摄”来胡杨村众人魂魄
影子的蓝布,就要被砸个稀烂。
蓝布上正要朝“卫十道”
的小人影子剪下去的剪刀没办法,一转,朝蓝布外的空间虚虚一剪。
尖利剪刀的影子,明明是在蓝布平面上的,但剪刀口这么一转,咔嚓一张,
却像直接剪到了布面外的空中,
咯嘣两声,两枚圆溜溜的石头珠子被剪成两半。
石头珠子被剪断的瞬间,砰的一声响,卫十道骑着的石头马一遇到黄河水,就在蓬船前头重重落地,砸起了一片的黄泥浆。船边腰间扎着大红绸的男子顾不上四下飞的银蝶刃,大吼着,挥舞手中的武器,朝卫十道砸了过来。
然而,卫十道滑不留手成了习惯,几乎是在石头马砸落的一刻,一个灵敏的翻身,毫不顾忌形象的从石头马上钻到马肚子底。
十二名红绸守船人的头儿冲在最前面,他踩着黄泥浆,手中的黄铜尺子砸在石马上,火星四溅。
他眼前一花,脖子上忽然一凉,像有什么东西,极轻极快的抹过。
——中计了。
红绸头儿的脑海中念头一闪而过,脖子上热血喷出,身子惯性前扑,视野的余光中,他看见打羊肚巾汉子骑着的石头马屁股后,出现一个半大的精瘦小子——卫十道钻马肚子的那一下,一半是躲着不挨揍,一半是要给这家伙让出行动的空间。
半大小子贴着羊肚巾汉子行动,借他的身形当掩体,手中镰刀一样的刀钩在黑暗中一划……血气顿时在黄河滩边漫开。
抹了一个人的脖子,铁哥儿精瘦精瘦地踩住石头马,猴子一样一蹲,一扑,就要去宰后头的人。
咚咚两声鼓响。
先前被铁哥儿一刀割开脖子的红绸守船头儿脖子涌出的血,忽然倒卷着,往回钻去。
“——东北卫石匠!”
打蓝布蒙着的蓬船中传出一道又尖又高的声音,似乎有些震怒,“井水不犯河水,竟然是你们来掺和我圣门的道场,活腻味了?!”
伴随着这道不男不女,阴森诡异的声音,
蓝布蓬盖船周围的黄河浅滩中,忽的亮起几团蓝幽幽的火,
十二名扎着红绸缎的守船男人眼睛同时往上一翻,眼里只剩白白一片,
下一刻,哗啦一声,蓬船周围的黄河水,炸起一片白茫茫的水花儿,仿佛有人在水下同时点爆了十几处□□。一张黄澄澄的铜网从水底下蹿了起来。
“——铁哥儿!回来!”猫在马肚子下的卫十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翻身,从马腹回到了马上,他手中握了一把东西,紧紧盯着黄河滩。另一头的卫厄冷着一张比平时冷三倍的脸刚要过来。
这时,黄河滩的远处,传来一阵咩咩咩的声响。
隐隐约约来了一群……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