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缇菲娅很明显地感到了一丝力不从心。
从沉睡中醒来的她尽管接受了月光森林所有树木的献祭，但魔力依旧空虚。就算魔王在伊普洛幻境中说她是因为魔王用计袭击村民，她为了保护村民才会中了魔王的诡计被杀害，但现在情况却不一样——她没有曾经的实力了。
魔王甚至根本不需要动用诡计，她却已经敌不过。
村民们慌乱抱作一团，缩在角落里哭泣。
“别哭。”缇菲娅擦掉嘴角的血迹，回头看向村民们，“用我教过你们的魔法，拿起武器。”
“哭从来不能获得同情，只会因为软弱遭来更多的灾祸。如果感到绝望，那就拼死站起来反抗。”
不管历史如何，但现在的她需要一份助力，再微弱再渺小也可以。
只是缇菲娅这话一出口，蘑菇魔王的身影就立刻扭曲起来——这句话，几百年前的缇菲娅也曾经说过。
好像眼前这只虚弱不堪的精灵和几百年前的那个强大而倔强的身影重合。魔王怒不可遏，心绪剧烈波动起来，整个幻境也随着他的波动不断变幻、旋转、扭曲，变得虚幻。
幻境扭曲的缝隙中，那个熟悉的黑洞再次出现，吐出一个小小的人影。缇菲娅扫了一眼，有些吃惊。那居然是魔王分身的拟态，是那个一直藏在幻境深处的，幻境之外的真实魔王。
魔王分身一出现，虚弱的快要崩塌的幻境就重新变得稳固起来。
他透过弥漫的紫雾愤恨地看向缇菲娅。
他恨！他嫌弃幻境内的他不能发挥出他的全部实力。
他要现在就把缇菲娅杀死！
“缇菲娅，你觉得你能斗得过我吗？”显形的魔王分身咬牙切齿，突然夸张地笑了起来。他与幻境里的巨大蘑菇合为一体，深紫色的伞盖变得巨大无比。
“曾经你就死在我手的里，现在更是虚弱至此，还被我困在幻境中，你要怎样能打败我？”
属于魔域的黑红魔力顺着菌丝向外蔓延，将整个村庄都包裹起来。
才刚学习魔法没多久的村民们发现自己手中闪耀着光芒的魔力开始逐渐被染黑，并顺着他们的手掌一路向上蔓延。
“这是……什么？”罗娜颤抖地看着已经被整个染成黑色的手掌。那些魔力在罗娜的体内冲突乱撞，罗娜光滑而富有弹力的年轻皮肤在黑红魔力的作用下开始变得苍老松弛。
“我……”罗娜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同样苍老了几十岁的脸，“我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罗娜无措地四处张望，这才发现，原来所有的村民都和她一样。
不远处的伊斯梅拉树细微地抖动着，将叶子全部蜷缩在一起，向底下蔓延生长的根茎努力地向更深的地方扎根。
她将这一年来村民们浇灌给她的美酒全部转化为魔力凝在自己的树叶上，并努力将这些魔力转化为治愈果实。这一过程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但好在蘑菇魔王并不知道伊斯梅拉树的奇异功效，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边。
缇菲娅面色凝重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她知道村民们产生这样奇异的变化是因为中了魔王的诅咒。再这样拖下去，这些村民都会因为诅咒血肉枯化成为骷髅。
不难猜出，当年的魔王就是用这一招转移了缇菲娅的注意力，并且通过偷袭顺利杀死了她。
村民们痛苦哀嚎，一些能力差的村民甚至已经开始向骷髅转化。
缇菲娅估算了一下自己体内剩余的魔力，突然无奈地笑了一下。
就算她装作轻松而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无法改变她早已没有一丝魔力的事实。
但这里不是几百年前，而是幻境，是鲁西村，不是鲁西城。这是早已经发生过的历史。这些人不论救或不救，变成骷髅还是正常老去，都早已在两百年前死亡。
眼前的村民们还在哀嚎。
亲人们抱在一起，做着无畏的抵抗。
……
缇菲娅突然又笑了一下。
就算这是早已在两百年前死去的人又怎样？
就算用完这最后一个魔法她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但那又怎样？
她是精灵族，是全大陆的荣光。
没有魔力不代表她不能用其他方式反击。
她将右手食指竖起，伸进嘴里轻轻咬破，血色顺着指尖的纹路逐渐汇聚成带着金色光辉的血滴。
村民，她要救下。
幻境，她要打破。
魔王，她要杀死。
一滴一滴，指间血液滴落的速度越来越快，缇菲娅的脸色明显苍白了许多。她咬牙躲避魔王愈发急促的攻击，加快了画魔法阵的速度。
“缇菲娅，你就是个疯子！！！”魔王气急败坏的声音携着破风声传来。
就算有实力压制，但他想要抓到缇菲娅还真没有那么容易。魔王停下追赶的脚步，将目光转向那些已经有部分转化成骷髅的村民。
“抓住她！”蘑菇魔王向骷髅们发出命令。
骷髅高昂着头，于痛苦中将深黑的眼洞转向蘑菇魔王的方向。
嘎啦嘎啦。
骨头摩擦攒动。
痛苦的神情逐渐被呆滞取代。他们纷纷站起来，伸着尖利的手骨向缇菲娅走去。
缇菲娅冷着脸，画魔法阵的速度越来越快。
还有两笔。
最后一笔。
画完了。
缇菲娅双手交握于胸前，开始祈祷。
“我是造物主的虔诚信徒，永远将法奥斯树奉为我最崇高的敬仰。”
缇菲娅面前的魔法阵开始微微发亮，旋转起来。缇菲娅的身形越来越虚弱，她不得不中断，停下来深吸一口气，然后继续祈祷。
“我愿将生命作为礼品献祭给大陆上的所有生灵，我请求……”
“不要——！！！”
不远处，小奥跌跌撞撞冲过来，七岁小男孩的身形逐渐变得修长。他面上布满惊恐，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着。
他三两步向前，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又强行扶地让自己站起。
他一把将缇菲娅抱住，把缇菲娅祈祷交握的双手用力按下。
魔法阵霎那暗淡下来，停止转动。
“不要……”小奥的声音发着抖，“求求你，不要。”
他本就白皙的面色现在更白了，透明到像快要融化的冰，纯黑的短发下，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对于小奥如此大胆的举动，缇菲娅居然没有反应过来，而是有些怔愣地看着他。
不远处操控着骷髅的魔王犹疑地看着这个一路长大抱着缇菲娅的熟悉面孔，“你是……”
他仔仔细细将小奥上下打量，终于认出了这个人的背影，“……是你？！”
巨大的惊喜瞬间将蘑菇魔王淹没，甚至透过黑紫色雾气的笼罩都可以清晰感受到从紫雾内传出的贪婪。
“我终于又找到你了！”蘑菇魔王的声音中透着狂喜，“魔王之力……我要魔王之力！”
缇菲娅终于从小奥变大，又抱住她的诧异中回过神来，在魔王趋于癫狂的时候重新抬起双手，然后再次被小奥摁下。
他的掌心一片冰凉，态度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硬。缇菲娅刚刚画完魔法阵，正处在虚弱的时候，根本挣脱不开小奥的压制。
她也从来没想过，这个不论是在幻境还是现实中都来沉默寡言，默默跟着她的小奥居然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抗她，做出这样的举动。
“小奥。”缇菲娅微微皱眉，“快放开我，不然我要给你下禁制了。”
小奥根本没有心思去管已经认出他的魔王，只是一个劲地拼命摇头，死死压住缇菲娅的手，不让她继续祈祷，“我来，让我来！我有办法的，不要献祭，我有办法的！”
他不断重复着，好像所有压抑着，拼命维持的假象都在缇菲娅想要献祭的那一刻被打破。什么乖顺，什么害怕，什么伪装，他全都不要了。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还好他赶上了。
还好他没有像曾经那样走到村外。
还好他处理那三个人的时间没有太久。
还好他画魔法阵的速度没有太慢。
还好他启动完魔法阵之后及时发现了缇菲娅的动作。
还好……他早就擦干净了自己的手，没有让缇菲娅看到他手上的血迹。
“不要献祭。我可以救他们，我也有办法打破幻境。”小奥沉黑的双瞳径直看向缇菲娅，里面写满了哀求。
缇菲娅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她的思绪竟然有些放空。
小奥的怀抱其实有一些冰冷，还带着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精灵一族和伊斯梅拉树一样喜爱热烈，喜爱阳光。她们讨厌黑色、讨厌没有生机的阴冷、讨厌一切暗沉、沉闷而丑陋的东西。
在她跨越了两百多年空白，又短暂的记忆中，是从来没有任何人抱过她的。
或许有许多人有这个想法，但从来没有人敢付诸于行动。
因为在那群崇拜者的眼中，那是玷污。
缇菲娅也以为她不喜欢拥抱的。
至少不喜欢一个冰冷的拥抱。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讨厌这个冰冷而微微颤抖的怀抱，甚至罕见地没有任何反应，而是怔愣着任由小奥将她的双手死死摁住，连禁制都忘了下。
缇菲娅有点搞不懂她这种奇怪的行为。
“你有什么……”办法两个字还没出口，魔王带着他的骷髅大军冲了上来。
小奥怕缇菲娅有什么其他动作他又来不及阻止，于是依旧死死地抱着他，只是回头看了魔王一眼。
虽然他全身大部分的魔王之力都被蘑菇魔王夺走，但是他献祭了三个高阶魔族全身的血液来绘制这个魔法阵，还加入了自己所有剩余的魔王之力，对付一个幻境里的分身还是绰绰有余的。
角落里黑红色的魔法阵微微发亮，旋转起来。
它迎风而涨，瞬间变大，将蘑菇魔王和他的骷髅大军与缇菲娅和小奥分隔开。
“你以为这样就能拦住我吗？！”
在魔王之力的诱惑下，蘑菇魔王早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大喊着吉玛的名字，“抓住他！只要抓住他，我就给你想要的一切！”
可惜，他的三个属下再也不能回复他了。
魔法阵逆时针反向旋转着，从所有衰老或者变成骷髅的村民体内抽取出属于魔域的魔力。村民们终于摆脱蘑菇魔王的控制，颓废地倒在地上，被操控的骷髅们也再难维持形状，成了一堆散落的骨头。
有了从村民体内吸收而来的那些魔力，魔法阵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锋利的边缘将虚无的空间切割出一道一道裂缝，肆意蔓延的魔力撕扯着已经不再稳固的幻境。
蘑菇魔王看着这个魔力庞大的魔法阵，这才感到一丝不妙。
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在疯狂撕扯的魔力风暴中，深紫色的地狱菇颜色越来越淡，直至虚无。
喀啦——
幻境破了。
鲁西城的大理石地板重新出现在缇菲娅脚下。
小奥依旧死死抱着她。
半空中低垂着的深紫色魔云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剧烈颤抖着。
魔王分身的拟态也不再凝实，似乎打破幻境对他也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但魔王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所有强行伪装的深沉和淡定全部在小奥出现的那一瞬间被打碎。
就算幻境被打破了又怎样？他要魔王之力，他要杀死缇菲娅！
他张开双手，更多的骷髅从地底下破土而出，张牙舞爪地浪潮一样朝小奥和缇菲娅涌去。
缇菲娅没有散掉她用血好不容易画成的魔法阵。看着鲁西城遍地狼藉，满目疮痍的样子，她依旧想要用献祭的方式和魔王分身同归于尽。
“我来。”小奥重复着他在幻境中重复了无数次的话。
假象既然已经打破，那就没有再伪装下去的必要了。只希望在这件事情过后，缇菲娅能看在他努力表现的份上，减少一点点对他的厌恶。
哪怕只有一点点。
小奥紧抿着唇，打破幻境的那个黑色魔法阵缓缓浮现。
他再一次抱紧缇菲娅，微微低头，贴在她耳边说道：“只有我能打败他。”
“因为，我才是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