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再见了，朋友啊
明亮的大厅内，几名身穿制服的中年男人围坐在一张银色方形桌子前。
“各位，都到齐了吧。”
主座上的男子缓缓起身，从身后的桌子拿起一块屏幕。
“经五老商讨决定，执行清除计划。”
屏幕上淡蓝色的微光中浮现出一张联合签名的指令。
“要使用那个吗？但是周围的平民怎么办！叶继离，这不像你的作风！”
叶继离被问得哑口无言，阴沉着脸望着面前的桌子。
与他的沉默相比，旁边一名男人从座位站起来说道：“大难降临，我们都自身难保了，人类能不能继续存在下去都是未知数。牺牲那一小部分的人又如何！”
“代价太大了！五万两千人，短短几个小时里，五万多条生命，难道你还想增加这个数字吗！”
“那个东西是用来见证我们人类社会繁衍生息的双眼，不是用来对准自己的同胞的！还嫌自己错的不够多吗！？”
“各位冷静点，也许残魂者还在战斗中…”
房间内火药味十足，其余人也纷纷开口加入。
“大坑内的情况我们都无从得知，没准他们已经战死了。下一步嵬灵会有什么行动？祂还会做什么，你能保证吗？”
“要还是没有太大作用，未能消灭嵬灵，到时候又该如何，你想过了吗！”
“够了！”
叶继离猛然间从座位站起，手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吵吵吵，整天就知道吵！”
“不想着解决问题，光吵架有什么用！”
所有人面面相觑，重新坐回座位上。
“该做的，我们已经做了。也未曾抛弃立场，可以无愧于自己的良心！自己的职责！”
“现在，集合所有战士、仿生人，疏散战场周围十公里内的平民，我们没时间了。”
房间内众人齐刷刷起身，异口同声的严肃喊道：“收到！”
——
漆黑的大坑里，盘踞当中的浓重黑雾完全没有要消散的趋势。
碎石上，一根手指轻轻抽搐。
林清扬躺在地上，眼睫毛微微跳动，睁开了眼睛。
他猛的从地上弹起，大口喘息。半坐的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我在…哪里？”
浓厚的黑雾笼罩在四周，视线之内，只剩下深深地无边黑暗。
周围没有任何声响，死一般寂静，视觉与听觉几近丧失。感知中只剩下辛辣的血腥味充斥在鼻腔内
他抬手抵在口鼻之间，艰难的站起。剧烈的疼痛感瞬间自全身上下清晰的传来。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他呢喃呼唤起来，并伴随着剧烈咳嗽，“白灵，白灵你在哪里！”
他就像盲人一般，双手在身前不断摸索，艰难的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
内心中的恐惧，焦虑，与绝望，深深地融进四周的黑雾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好像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林清单手撑在地上，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这里好黑…我好怕…”眼泪不争气的从脸颊滑落。这么多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那个梦魇。
他就像一个孩童般抱紧膝盖，喉咙滚动，声嘶力竭的轻轻哭泣，“妈妈…好黑，我怕…妈妈，你在哪里…”
深深地绝望感充斥在脑海里，仿佛要将他拉进脚下无尽的黑暗中。
“你在害怕吗？”
突然，一声稚嫩的孩童声自身前而来。
林清缓缓抬起头。只见他面前，一名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蹲在地上，纯真的望着他。
眼泪模糊了双眼，他看不清那个孩子的样子。
小男孩温暖的笑了笑，站起来，伸出小小的手抚摸着林清的头发。
“不要害怕哟，以后我陪着你，我是你的朋友。”
随即，小男孩身影虚晃，慢慢消失在眼前。
林清猛然从地上站起，呆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原本他有一个温暖的家，但是在他五岁的时候。半夜醒来时，发现自己蜷曲在垃圾桶旁，当时的自己是多么无助，多么绝望。
后来，“他”出现了，“他”带着自己走到街上，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那家的男主人看自己可怜，收养了他。但两年后，养父突然离世。
那一年，他八岁，受尽欺负与打骂。他封闭自己，不与任何人交谈。后来，“他”又出现了，“他们”穿行大半个城市，来到了位于东区的孤儿院。
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痛苦的经历，与年龄不断增长，林清渐渐忘记了这段不堪的记忆。
也本能的不想去回忆，脑海中只有些许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
他痛恨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懦弱？为什么不反击欺负自己的人！
慢慢的，他讨厌自己，否定自己，觉得自己是最没用的人！他变得孤僻，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漠不关心。
“你终于全部想起来了吗？”黑雾中，突然传出一道声音。
林清闭上眼，深呼吸，擦掉脸上的泪痕，吸着鼻子看过去。这次，不是幻觉。
在前方不远处，白色的林清在黑雾中静静矗立。“他”缓缓走来，随着每落下一步，“他”的身形就缩小一圈。
等来到面前，已经恢复成孩童的样子。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林清，暖暖一笑，扬起稚嫩的脸：“你回来了…”
林清低头看着面前傻笑的小男孩，眼泪再次模糊了双眼，“嗯，回来了。”
“你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啊，我都碰不到你的头了。”小男孩歪头痴痴笑着。
林清躬起身，伸手想要去抚摸小男孩的脸。
但下一刻，小男孩的身影慢慢消失，“那么，该说再见了…”
“你又要，去哪里？”林清踏步追赶，上前抓取，但什么都没抓到。
下一刻，四周的空间仿佛在被挤压，飘荡的黑雾好像被什么牵引，狂乱的飞舞在天地间。
眼前紊乱的气流不断肆意，刮起滚滚烟尘。林清眯着眼，举起手臂抵在面前，“噗通”一声倒坐在地上。
不多时，周围的黑雾逐渐稀少，如旋涡一般汇聚在场地中央。
片刻后，紊乱的风暴戛然而止，林清哀嚎着从地上爬起来。
他将脸上的灰尘抹掉，缓缓睁开眼，但入眼的便是灰蒙蒙的高天上。
一簇闪着寒芒的光点如同明月一般，高悬在空中，照亮了大地。
林清将手盖在眼睛上，歪头呆呆望着，这绝对不是月亮。
正不明所以，一阵摩擦声自不远处传入耳中。
他收回目光，循声看去。此刻地面蒙上一层淡淡的幽光，能见度不是很高。
幽幽的夜幕下，白灵拖着身上漆黑的装甲，缓慢爬行在地上。在她所过之处，拉扯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见此情景，林清连忙跑过去，大声呼喊。
“白灵，你怎么样。”
不多时，他赶到白灵身边，将她翻转过来靠在自己腿上。
“林清，你怎么…还在这里…快逃，快逃啊！”
此时白灵气若游丝，身上的装甲表面泛起黏糊糊的触感。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我还能逃到哪里？我，不想再逃了。”林清闻言，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眼神清澈无比。
躺在地上的白灵仿佛没有听到，她艰难的躬起身。
抬起一只手搭在林清的肩膀，厚厚的装甲与地面摩擦的响动格外刺耳。
“听着，活下去。然后，永远不要参与进嵬灵的作战中！”
林清不明所以，刚要出声询问，白灵再次的话语将他生生打断。
“我知道，你的内心很痛苦。不要悲伤，不要绝望。试着跟自己和解，接受不堪的自己，跟“他”说，你辛苦了。并祈求，宽恕自己。”
“现在，快点逃，活下去！”
她一把推开林清，“趁那个东西没有落下来之前，快逃！”
听完白灵温婉的话语，林清呆愣在原地。虽然认识时间不长，这个女孩，总是这么善解人意吗…
“不，我不会再逃了，不会再逃了！”
他攥着拳头，仰起头声嘶力竭的呐喊。
之后，蹲下身握住白灵布满漆黑甲片的手。
“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他需要我。”
“我不会再抛弃任何人了，这次，我们一起活下去！”
说完，林清痛苦的闭上眼睛，耳边嘈杂的声响逐渐平静，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
“噗通”，“噗通”，“噗通”…起伏的心跳声平缓了下来，最后直至不再有回应。
林清试着睁开眼，却见地上的白灵惊讶的看着被握住的手。
低头看去，与白灵紧握的手上，一股灰色能量徐徐萦绕在二人手腕处。
不等林清反应，白灵身上漆黑的装甲仿佛活过来一般。上面若隐若现的暗黑纹路迅速游走。
霎时间，一块块漆黑的甲片自白灵身体上脱离，并迅速的覆盖在林清的身体上。
随着甲片分离，白灵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剧烈的疼痛瞬间涌向神经，令她不由自主微微躬起身。
一旁的林清短暂错愕之后，坦然的接受飞旋而来的甲片。
不多时，飘荡在眼前的甲片已经全部覆盖在身体上。
林清抬起一只手，呆呆的望着。自皮肤上，一股冰冷刺骨的感觉仿佛侵蚀在每一个毛孔中。
但还算可接受，除此之外，没有感觉任何不适。
白灵挣扎着半坐起来，此时她的全身除了苍白的脸颊，几乎鲜血淋漓，
她抬眼看向林清，漆黑如墨的装甲混合在泛着幽光的天空里，闪烁着幽深的质感。
“你没有任何不适吗？”白灵开口询问了一声。
放下抬起的手，林清侧过头看去，“没有。”
接着他再次转头，仰望高天上如月般闪着寒芒的光点，“那个是什么？”
白灵顺着林清的目光看去，微微吐出一口气：“噬灵轨道炮，星芒。”
“这是，我们人类，最后的手段了。爸爸他们，还是做了这个决定吗…”白灵将头低下，垂落的长发贴在胸前，沾满了血迹。
林清眯起眼目视天上那团光点。
随即回身看向白灵，蹲下身，轻轻将她放到地上。
“稍等一下，用不上那个东西。”说完后，他缓缓站起，背对白灵。
很快，他便将目光放在场地中央的位置。
在那里，嵬灵漆黑的身躯被炸得粉碎。无数烂肉碎块散落一地，黑红的浓稠液体浸染了那片土地。
当中，一个干瘪的枯木状身躯矗立在虚空。在中间部位，一口拳头大小的黑洞，牵引着四散的碎块粘液。
他死死盯着，装甲体表上，一股暗灰灵能如浸透的水流一般流动在装甲内。
丝丝电弧若隐若现的碰撞在一起。
白灵望着身旁高大威武的男人，陷入了痴呆，内心中暗暗自语：“他没发现，自己的气质变了吗…”
只见林清身体微倾，随即向前跑出几步，一只脚重重的踏进地面里。
而后弯曲膝盖向嵬灵激射而去，漆黑装甲的四周顿时撕裂出一根根无匹的闪电。
他感觉，身上的装甲很轻，跟没穿一样，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拖行的闪电向四面八方轰击，尘埃中，连绵起伏的碎石残骸被炸起。
眨眼间，他已经突击到嵬灵的近前：“我说过，他不属于你。”随后，握紧拳头。
撕裂的闪电混合着暗灰的灵能，虹吸式汇聚在拳头上。手臂上漆黑的甲片顷刻间纷纷展开。
蕴含无穷力量的拳头卷起阵阵气流，轰然的打在那颗黑洞上。
顿时，自黑洞内瞬间迸发出漆黑扭曲的闪电。
一声声婴儿般的鸣叫自嵬灵枯木般的身躯上传出。
“怎么，你也会感觉到痛？或者，你知不知道痛是什么感觉？”
说着，林清又抬起一只手，两只手扣在黑洞里。
单脚向后踏入地面，将全身的灵能汇聚在手掌上。
遭此重创，漆黑的黑洞内一股磅礴的扭曲能量自当中向外激荡，与林清身上的装甲不断碰撞。
四周散落的碎块液体喷薄而上，将他笼罩。
其中蕴含的虫形能量体爬满了装甲，阵阵金属扭曲声不绝于耳。
厚重的装甲顿时传出断断续续的爆裂声，上面狂暴游走的漆黑纹路，被挤压出一汩汩黑色液体。
林清此时承受着莫大痛苦，意识开始逐渐有些涣散。但双手依然死死抓住那口黑洞。
嵬灵枯木般的身躯出现裂痕，祂带着磅礴的猩红物质裹挟起林清，缓缓升至天空。
灰蒙天空中，狂乱的两股能量激烈碰撞，虚空里的景象纷纷扬起不适的扭曲感。
林清大喝一声，身体艰难的向前移动。如水流般的暗灰灵能，生生将包裹着的猩红物质撑开一道道裂痕。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感知不到他。”
“他恨我，怪我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或许，他并没有真正存在过。”
“在绝望的时候，他带我走出困境，他想让我活下去。其实，那就是我自己，最真切的渴望啊！”
林清不断嘶吼，汹涌澎湃的灵能冲破束缚，源源不断的冲击在黑洞上。
手臂上处展开的装甲，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响动，鲜血汩汩的往外喷涌而出。
他红着眼，双臂向左右一扬，生生将黑洞撕开。
顷刻间，一道道凄厉的鸣叫响彻天地。
碎裂的漆黑甲片顿时飞溅而出，露出来里面鲜血淋漓的手臂。
力竭的林清身体一晃，缓缓从高天中跌落。
天空中，黑洞不断放大，紊乱的扭曲能量席卷在那片区域。
漆黑的洞口中，一条条裂痕迅速蔓延，如碎掉的玻璃，最终彻底消散。
坠落中的林清向上张望。碎裂的黑洞里，一个漆黑的小男孩在向自己挥手。
“谢谢你，还记得我。”
“你还记得妈妈唱的歌吗？”
“不记得了…”
“是吗，我唱给你听。”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我该走了。”
“嗯，再见了，朋友啊。”
男孩的身影慢慢消失，只剩耳边那一声声，清澈的歌声。
“这就是，杀死自己吗…”林清缓缓闭上眼。
他不愿回忆的童年，曾经纯真的自己，不在了。
短暂沉寂后，他坚定的睁开双眼。
磅礴的暗灰灵能自装甲内喷涌而出，最后迅速汇聚。一道模糊的人影自他背后缓缓浮现。
林清张开双臂，灵体与他动作一致。背部的装甲上顿时迸发出连绵不绝的灰色闪电。
连绵的闪电搅动空间中的气流，使他悬停在低空中。
地面的白灵望着天空中刺眼的闪烁灰光，嘴角轻轻扬起。
“孤独的人啊，勇敢的前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