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自古薄情帝王家
入春之时,北方少雨。故因如此,脚下的荒草,还是一片枯黄的颜色。踩上几步,泥土很硬,也很松散。稍微的一用力,就能踩出一个脚印来。
靴子,在黄沙地上摩擦,一步,踩出一个脚印来。
朱棣直勾勾的盯着毛镶,嘴巴动一动,没能发出声音。这是圣旨,旨到即行。没有人能违背圣旨,至少朱棣做不到,他不敢。
“徐增寿,犯了什么罪。”
看着毛镶的眼睛,朱棣闪出一丝的愤戾。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从朱棣的心头升起。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徐增寿被毛镶带走。
毛镶笑了,“回燕王您的话,徐增寿在京城,散布谣言。说燕王您和世子殿下,在北平忤压众官。还有人说了,这谣言,是从东宫传出来的。您和太子之间的,那自不必说的。”
接着,毛镶顿了一下,放低声音,“燕王,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压根不存在。臣心系殿下,又怎能放任有人的嘴巴这么不干净呢。”
话音刚落,徐增寿破口大骂。
他冲毛镶的脸,猛的啐了一口唾沫,“你放屁!老子对太子和燕王忠心耿耿,狗日的去京城里散布谣言了!”
毛镶冷着脸,擦去脸上的唾沫。
这么多年了,有太多的人,冲他吐唾沫。可越是这个时候,毛镶就越觉得有意思。
“你狗日的,在皇爷面前,诬陷老子!待回了京城,老子一定要在皇爷面前,弹劾你。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丢去乱坟岗喂狗!”
朱棣脸色同样不好,他瞪着徐增寿,“闭嘴!”
话刚说出口,徐增寿又给咽了回去,瞪大眼睛,看着朱棣,“燕王,下官冤枉啊。我可从来没干过这等的腌臜事,您明鉴啊!”
朱棣骂道,“孤明鉴有个屁用,手上没证据,陛下会让人来北平逮你?”
说完,朱棣摆一摆手,“毛镶,你行公事吧。既然是旨意,孤又是大明燕王,理应照旨而行。你带走吧,孤不拦着。”
被拖走时,徐增寿的屁股底下,滑出一道印来。
他也不再说话,任凭徐增寿像死狗一样,被毛镶拖走。一瞬间,徐增寿万念俱灰。他心里清楚,一旦自己的罪证坐实。那等待徐家,将是什么样的结局。
“孩儿给父王请安。”
当朱高炽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朱棣才略微的缓过神来。
他慢慢的抬头,看着徐氏通红的眼眶。脸颊上,还挂着两道淡淡的泪痕。一路上,徐氏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她也感受得到,徐家将要承受的是灭顶之灾。
可她,一介女流,又是嫁了出去,帮不得自己的娘家几分。
而且,家里的顶梁柱,徐达还一直躺在床上。说上几句话,都要流着口水。徐氏感觉,徐家要彻底完了。
“毛镶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徐氏抹着眼泪,“殿下,宫里确实有这样的传言。就连母后都说,这事儿戳到父皇的脊梁骨了。可我实在不知,这事儿是老三干的呀。”
朱棣深吸一口气,把头靠在冰冷的石头上。他的眼中,迷茫、不解、愤戾、无奈。
“行,我知道了。就这么着吧,也没别的办法。一路舟车劳顿,累坏了吧。回去北平,好好的歇息。徐增寿的事儿,我派人去京城,再打听打听。”
“父皇虽然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但也不是不近人情的。看看,能不能念及魏国公昔日的大功,饶了徐家这一次。”
朱棣拉着徐氏的手,两人坐在地上。
把徐氏揽进怀里,朱棣轻声的安慰,“再不济,有母后和大哥呢。有他俩在,指定不能看着魏国公受难。出不了事,心放宽些。”
徐氏也跟着点头,看一眼朱高炽,“殿下,陛下还下旨,让炽儿进宫同吴王同学。”
原本平静下来的内心,又波涛汹涌起来。
朱棣握紧双拳,再无力的松开。他转头去看朱高炽,“何时进宫。”
“见了你,他就得走。”
朱棣几乎咬碎后槽牙,突然的眼放精光,脑子里想起一人。他松开徐氏的手,起身就走,“我去去就来。”
后帐之中,响起阵阵木鱼的声音。
朱棣探进去半个脑袋,只说了一句话,“和尚,徐增寿被毛镶给拿了。”
姚广孝睁开眼睛,眼珠子转了转,再给闭上,“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徐增寿被拿,迟早的事。殿下,您不必大惊小怪的。”
拖来一个垫子,朱棣坐在姚广孝旁边,抽走木鱼。
那一下,落空了。
姚广孝再睁开眼睛,怅然若失,“殿下,恕小僧多嘴。这个时候,您千万别多说一句话。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在见到徐增寿的时候,姚广孝就似乎已经能够猜出,总有一天,徐增寿会被拿了。
至于罪名,并不重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孤从小与徐增寿一块儿长大。虽非挚亲,却也是情同手足。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成了不去强求了。”
姚广孝半含着笑,重新抽回木鱼,又敲起来。
朱棣起了火气,再把木鱼抽走,“你再不说话,孤就把这木鱼给砸了。”
“殿下,您放心。您只需做到一点,徐家就出不了事,徐增寿也死不了。陛下,他无心去扳倒徐家,也不想去杀徐增寿。”
“孤要怎么做?”
“从今日起,除燕王妃外,与徐家一众之人,不再有任何的瓜葛。无论到了何时,无论身处何地。您,都与徐家,没有一丁点的关系了。”
见朱棣欲言又止,姚广孝加了一句,“您现在,是不是觉得,十分的愤怒。一种,自己无法控制的火气。”
“小僧觉得,您的那位父皇,他就是要打磨您的心性。什么时候,您不再对朝廷里的事,产生丝毫异议时。这份打磨,也就到头了。您父皇,要的是完全听话的塞王,而不是特立独行的塞王。”
朱棣语塞,这话听着,似乎对,又似乎不对。
看着朱棣走远,姚广孝不禁摇摇头,“自古薄情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