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南上,泽州。
夏日渐褪,满塘碧荷虽清透也掩不去衰色,只这清风袅袅,碧水泛波。
湖心亭白纱在风中起舞,那人端坐在亭内,右手放在杯沿处,左手却摩挲着玉扳指。
茶水氤氲出袭人的香气,只余下满室的安静。
泽州太守李九道垂下的眼皮微不可闻抬了几下,心里像几张鼓上下敲打,响个不停。
昨日,沈星璃那小儿领了个人进府,不声不响的,连府里的下人都没惊动。
他听到消息后讪笑着上前拉拢这几人,府里几位半老徐娘、狗奴才们有什么好瞧的,翠香楼的姑娘们都在等着呢,去那软玉金乡吧!保证让几位爷舒舒服服的。
谁知金玉牌劈头朝他砸过来,那小儿大喝:“大胆!殿下在此,不得造次!”
好嘛,居然是当朝太子。
李九道瞅着那袅袅上升的茶氲,悄悄叹气,你说,这太子不在帝京好好待着,搞什么微服私访啊?这泽州山高皇帝远的,有什么好探好寻的。
也就翠香楼的江姑娘有点意思,太子若是好这口,今晚他就把人送上床,来即是客嘛。
他又抬头瞄了一眼眼前这清如朗月般的人,算了,估计不好这口。
“李大人,你看了吾三次,可是有话说?”
满室寂静中,珠玉琳琅。
李九道腹内滚了两遍,才低声回道:“臣惶恐。是这蓬荜辉光太盛,一时失仪。望殿下恕罪。”
“吾若未记错,你是乙亥年进士及第?”
“回殿下,臣正是宣宗乙亥年间进士第七十八名。”
“不愧是高登桂榜之人,这拍马屁的功夫,旁人莫及啊。”
李九道额间划过一滴冷汗,垂首道:“臣惶恐。”
“看完这折子再惶恐不迟。”顾修言拿过桌上折子朝李九道扔过去。
李九道心下惴惴,拿下砸脸上的折子。又不信这天高皇帝远,帝京的手还能伸到他这儿,再说天若破了锅,补上不就得了!
手汗有些黏腻的打开折子,长长几折,李九道眼皮垂下扫了几眼,目光陡的定住,越往下看心越惊,这上面一串的人名,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殿下,这”
“可有眼熟的?”
“倒有几位,不算很熟。”
“念给吾听听,都是谁?”
“汪焕之、钱丙昭、孙淼、李力焘”李九道嘴皮上下翻动,念到最后,喉管里冒出一股凉烟,有些干涸又有些惊惧。
“宣宗年间开恩科三次,吾若未记错,你是恩科中榜吧,这折子上一些人也是。”顾修言端起茶,抿了口,像是看不见李九道惊惧的脸,“是帝京的长花衰了,还是你们都忘了十年寒窗的苦了?把宣宗的恩典都给扔在脑后。”
“臣不敢啊,殿下!”李九道慌忙推开梨木椅跪下,官服紧出肥肉一两圈,“圣上的隆恩,臣誓不敢忘,也不会忘啊!臣一片忠心——”
“好!吾就给你个召忠心的机会。”
“李九道,吾命你暗查这些人在泽州的一切往来,探清楚再报吾。”
“你在泽州的日子好不好过,可全凭它了。下去吧。”
“臣领命!”
他慌不迭爬起来,也不顾擦掉垂到眼角大粒的盐汗,折子高举在额前垂首倒退出去,跌跌撞撞地,像条破败的狗。
湖风吹入纱帘,满塘碧金碎沉。
“这老狗被吓成这样,嘁!”
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修言闻言,转头轻笑起来。
储君的威压并收,他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太子爷。
一位唇红齿白、腰配长笛的少年郎撩帘进来,银白暗纹的长衣勾出少年挺拔俊逸的气度,那张脸上眼儿圆圆,和沈星泠有七八分像。
“殿下,我给你送信来了。”沈星璃狡黠笑了眼他,“猜猜是说谁的信?”
顾修言接过,但笑不语。
“我这妹子从小受宠,爹娘什么都听她的,养成了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沈星璃端起还冒热气的茶盏,茶盖捋了捋,“好好的帝京不待,跑那山旮沓去,估计又要哭着回咯。”
片刻,没听到顾修言说话,沈星璃好奇地抬眼望去,只见他那双秀气的长眉轻皱,“出何事了?”
“泠儿一位同伴失踪了。”
沈星璃呼出那口憋在一半的气,“我道是何事,你吓死我了。”
“被辽人掳走的。”
“什么?”
顾修言攥紧了那份信,站起身面向这满塘衰荷,如玉的脸笼上一层寒肃,“泠儿无事,只是在江南结识了一位辽国姑娘,那姑娘昨日突然失踪了,信上猜是被辽人掳了。”
“辽国姑娘?被掳了?”沈星璃摸摸头不解,转念一惊,怒道,“冲谁去的!看谁敢伤我妹妹一根毫毛!”
“不一定是冲着泠儿去的,徐阁老的嫡子也在,只是知道他二人行踪的人不多,一路也有暗卫保护。我暂时还想不明白。”
顾修言低头看着手中的信,长眉轻拧,一片忧色。
“徐木头去那里干嘛?难不成妹妹和他一块?这两人怎么跑到一起去了?”沈星璃和徐西行向来不太对付,二人自小出入宫中,小时都曾为太子伴读,只是徐西行长大后一心想考科举,也不要他爹举荐做官,硬是凭着本事和才华中了春闱,从此埋头钻进翰林院,读他的圣贤书。
按沈星璃的话说就是,一死读书的木头。
顾修言并未回答他,而是迈步朝亭外走去,其他暗卫未曾来信,那么泠儿目前无事,至于那位姑娘,先派部分暗卫去探寻吧,大齐这么大,一个人还是能找得到的。
但如果是冲着泠儿去的,那他倒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了
沈星璃见他头也不回就走,忙跟上去,“殿下,等等我呀,要不要派人去啊?”
湖风吹拂,纱帘轻扬,碧玉茶盏上热气消弭,已是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