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死局
永桥市北面驶来一辆马车,车上之人听到鹤鸣掀开车帘张望,恰见到仙鹤驮人的奇景,不由惊呼出声。
此人正是陈留公陆由,他在东宫吃了闭门羹,只好入华林园求见母亲,将兵器府查库结果禀明,同时征求下一步行动方略。
女王与秦国夫人正在听高僧讲经,听完他的汇报,不置可否,只说辛苦了两日,暂且歇一歇,去找兄弟姐妹们玩耍玩耍。
陈留公无奈,回到府中静坐良久,却哪有心思去玩耍。
傍晚时,京兆府姚参军忽然来访。
说是裴京尹查出,四夷馆火雷爆炸时,有一名叫李宝的人曾居中指挥,后来只在白马寺出现过,就再不知所踪。
这一切口供都来自魏国使团随行人员,以及白马寺僧人所述,两下对比才知,罗通在白马寺身亡时,李宝也在现场。
此人下落现已访到,却是被内廷赵太监带走,这会儿去了四夷馆现场。
而且姚参军还有意无意提及,太子遇刺后,典校署大肆出动,也往城南方向潜伏,应该是有大动作。
陆七郎暗自不忿,赵翁有线索竟然不知会自己,悄摸带着李宝去四夷馆,还得京兆府来传信。
并且他知道典校署也听命于赵翁,难道是发现了拓跋连的踪迹,赶去城南抓捕了?
至于裴松寿的用心,他也清楚,内廷越过京兆府插手查案,裴老儿难免有所尴尬。
但直接派人去四夷馆,又会让赵太监以为他有抢功之意。
而女王之前曾经下旨,名义上他与三司调查人员暂时都归自己指导。自己能分到功劳,他也算没有白干。
说到底不过是不愿得罪赵太监与典校署,让自己这个王子出头罢了。
这些老狐狸的心思他懒得计较,于是即刻叫来刘龟年驾车,只带着罗平与几名侍卫赶往城南。
一出宣阳门,街上的气氛明显紧张了起来。金吾、骁骑、虎贲各军,巡城司、捕盗吏来往巡弋。
尤其是天色渐黑,各处里坊、桥头都加强了巡查,对过往车辆也要逐个检视。
看来接连的乱局终于使女王下定决心,再不能容忍贼人随意祸害神都了。
谁知将到四夷馆,就见到了仙鹤驮起一人,直冲九霄的一幕。
段连虽然披头散发,还穿着僧袍,但陆七郎心中立刻确定,此人就是魏贼不错。
太子说过,他与魏贼相遇时,正是穿着僧衣。而那一头棕黄色头发,也表明是鲜卑人的特征。
仙鹤……上午在仙人馆也曾见过仙鹤取金佛。
陆七郎脑袋嗡嗡作响,靠在车厢内壁陷入可怕的思绪中。
马车驶入四夷馆,刘龟年见主公迟迟没有动静,只得壮着胆子恭请他下车。
陆七郎长呼一口气出来站在车辕上,问守备的金吾赵太监何在。
得到回答说赵翁还在燕然馆,于是他领着罗平昂然入内。
赵太监此时与那李宝走进了停放“广平王”残尸的屋舍,门外守着一人,陆七郎认得是高长生。
看他脸色灰败,似乎还有伤在身。
陆七郎大感惊疑,此人从前几乎不离开宫门半步,今天两次出来,还与人交手,难道是拓跋连所为?
不过高长生号称“摩云手”,怎么也不至于伤在一个少年人手中。恐怕动手的另有其人,看来那魏贼果然有极深后台。
陆七郎不愿继续再往下想,咳嗽一声道:“高公公,赵翁在里面?”
高长生躬身行礼,侧步让开门口,然后左手做个请进的架势,却没有回答。
陆七郎冷哼一声,直接迈步而入。
“七郎,你来得正好。”赵太监笑盈盈道:“李公子正悲不自胜,你可劝导一二。”
陆七郎早看见有一人伏在停尸的木板上装腔作势,厌恶地瞪了一眼,对赵太监道:“赵翁,您老亲自出手,一下揪出元凶,可喜可贺!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唉……莫要取笑我了,李公子侠胆高义,将所有事情都揽在头上,至今只承认与广平王交好,本来想炸死沮渠王子报仇,不曾想误伤拓跋连。这不,一见到尸首就大放悲声,咱家劝都劝不住!”
陆七郎见他触霉头,心里竟隐隐快意。
这李宝既然是拓跋连一党,自然知道尸首不是正主。赵太监带着他辗转大半个都城,看情形竟是什么也没问出来,这让他心里瞬间平衡了不少。
但再看那人装模作样地哭丧,又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喝道:“贼子!人说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如今事情败露,死到临头,还敢演戏!”
李宝李怀素顿时收住悲声,转回头望着他道:“你是哪位?我替朋友哀伤,关你何事?”
陆七郎气急反笑:“好,好好!那你就说说,你是如何谋杀沮渠王子报仇,又是如何误伤拓跋连,其中何处得来火雷,又是怎得从此间离开,一一说个明白!”
“沮渠氏灭我国家,自然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李某只身来到北魏,求了当今魏主,欲趁五国朝觐大梁之机将其除去。魏主同情李某,请拓跋兄主持此事……前日,我与拓跋兄顺利从羽林中郎将手里得到火雷,埋在崦嵫馆中。昨天趁沮渠贼子出行,引爆火雷炸毁馆舍。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拓跋兄弟竟然受到池鱼之殃……呜呜……”
“嗯?你说行刺北凉王子之事,是魏国国主安排?”
陆七郎心头一沉,这个李宝如此交代,不是要挑起两国战争吗!
“不错!”李宝坚定答道:“魏主有心替我李氏复国,允诺事成之后出兵北凉,打到姑臧去,活捉沮渠老儿……”
“住口!一派胡言……”
陆七郎听他越说越离谱,恨得牙根痒痒。若是让北凉王听到,势必影响两国邦交。
如果他所言被有心人利用,那么魏主也将自行猜疑。且坐实了广平王身死,责任都要大梁承担。
但李宝说起了兴致,自顾自嚷道:“薛中郎将也与李某相交莫逆,他从八关都督府取来火雷,助我行事。虽然被你们夺了兵权幽禁府中,但其父兄仍然手握大军,一旦事有不协,到时重兵围困,洛阳如何自处……”
“住口!”陆七郎上前一步,抬手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将李宝打得满嘴鲜血,脸颊肿起老高。
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奸徒终于闭嘴了,陆七郎看向赵太监,见他只有苦笑。
“赵翁,我们恐怕都被他耍了……”
陆七郎苦涩言道,他此刻才明白过来,拓跋连炸毁四夷馆,假死脱身大闹洛阳,把线索引向薛家,是给大梁朝廷设了个死局。
他要的不止是搅乱洛阳而已,而是要大梁与诸国开战,要军队陷入混乱,要君臣互相猜忌,要天下人人自危,要九州重燃烽火!
好歹毒的心肠,好诡秘的算计!
北魏、北凉、北燕,甚至大梁朝廷,明知受人利用,恐怕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等着别国打上门来。
只能是相互防备,相互觊觎,踏入他圈好的陷阱里去。
李宝的诬陷之词虽然拙劣,但不经意间启发了他的思路,让他得以看清乱象背后潜藏的恶果。
不好,萧士卿和赫连璝现在万万不能再出事了!
一念及此,陆七郎顾不得再与李宝废话,告声罪匆匆往永宁寺奔去。